当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条款她都不会太惊讶了。
“我爸去世之前,不止给我留下了不动产和高原的酒庄,还有一大笔钱。”陆潜说道,“我也不是有意隐瞒你,因为这笔钱,既不在夫妻共同财产里面,也不在我自己可支配的财产里,是属于看得见摸不着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回要离婚清查财产,我自己也不会发现。”
“怎么说?”
“因为这笔钱是以家族信托的方式放在陆医生名下的。”舒诚解释道,“这是一种保护家族财富很有效的方式。财产数目巨大,不由陆医生直接掌握,而是由家族信托公司负责管理,在信托受益人需要的时候,才能被取用。也不会因为婚姻继承等问题而遭到分割。”
林舒眉想起舒诚的名片上,写着家庭与信托部门负责人的抬头,俨然是这方面的专家。
那么现在解酒庄之围就是需要这笔钱的时候了吗?跟她们离婚不离婚又有什么关系?
陆潜看出她的疑惑,说:“这笔信托基金的使用,也有条件限制,就是必须用于家人。假如我们离了婚,你就不算陆家人了,我申请启用这笔钱的时候,管理基金的委员会是不会同意的。”
这才是他不肯离婚的真正原因。
光是制止慕盛集团收购酒庄还不够,因为酒庄的实际问题还摆在那里,总要有钱才能解决。
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用这笔钱为酒庄解围。但他也明白,在汤慕泽露出真正的意图之前,林舒眉是不会相信他的,他只能等静观其变。
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了。
林舒眉长吁一口气:“抱歉,之前是我没能听进去你的劝告。”
他摇头:“眉眉,我从来没想过要怪你。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做局,请君入瓮。”
他也看出来了吧?
汤慕泽会突然对她这个小酒庄感兴趣,并不是偶然。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或者其他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但至少眼下的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子里。
陆潜说:“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你放心,就算汤慕泽背后真的还有什么阴谋,我也会想办法弄清楚。”
林舒眉坐着没动。
要搁平时,她早就傲娇地一甩头,关上车门就走了,不会多看他一眼。
陆潜也不急,手搭在方向盘上,耐心的等着她。如果她今天打算在这儿坐一整晚,他就陪她一整晚。
“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这一行啊?”她突然问他,带了几分自嘲,“以前我以为做生意很容易的,不就是买和卖嘛,只要有好的产品,还怕卖不出去?只要有心,做好产品谁都可以。为了酿出好酒,我很小就开始拼命学习,考最好的生物发酵专业,不远万里到欧洲去进修……但就算是这样,也避免不了有充两遍二氧化硫这样的事故发生。
“卖就更不提了。现在这样的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走不出去,东西就压在自己手里;走得太远,又供不应求,超出自己的能力容易变成疲于应付,做好产品又变得不可能了,真是自相矛盾。
“我现在终于理解了我妈妈。小时候我也觉得她无能,不就是个酒厂吗?我们那儿的人都喝那个牌子的酒,还怕没人买?她居然还要把酒厂卖给你们陆家?现在才知道,真的...没有那么容易。”
陆潜静静听她说完,才说:“我最开始做医生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困扰,觉得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干这一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当医生这条路,我只是学东西比别人快一点而已。论天赋我比不过齐晖,论热爱的程度和情商我比不过赵沛航,这些东西都是成为一个出色的医生所必备的。不是有句话说嘛,努力过才知道天赋有多么重要。”
这话说完,两人都笑了笑。
“其实你当医生也挺好的,帅啊!尤其穿上白大褂,弯腰这么站着,两手往桌上一撑,看书或病历……”舒眉比划了一下,“好看死了!生老病死,已经够苦了,能遇到个这么赏心悦目的医生,心情也能好一点,能减轻痛苦,说不定病就好了呢。”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这个样子看书?”
“唔,反正就是你值班的时候,我去你们科室,无意中看到的。”
“那时就是因为觉得好看,所以才喜欢我的吗?”
舒眉又忍不住白他一眼:“是啊,无知少女,就是这么浅薄,不行吗?”
“不是不行……”他忽然指向窗外,“哎,你看那边!”
舒眉不由分神,他立刻探身过去,出其不意地吻住她。
或许是他足够坚决,或许她今天真的太累了,在短暂的惊诧过后,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的挣扎和推拒。
两人细嚼着这一刻的温情,让唇间的辗转得以深入,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持续了很久。
两个都不是那么完美的人,就在这点丝丝缕缕的温情里面,让对方感觉到——其实你就是最好的。
陆潜终于一点一点放开她,唇角微扬,眼睛里仿佛映出整片星海:“我很高兴……眉眉,你喜欢我,我很高兴。”
假如他能回到过去,在得知她喜欢上他的那一刻,他一定也会回应——我也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车内还是安静,氛围却过于旖旎。舒眉抿了下唇,手抓在了车门的把手上:“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嗯,你不要自责,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伸手把她额前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安慰道,“这回酒庄的麻烦,我也有责任。之前一心想着帮你把酒卖出去,又是访谈,又是综艺节目,透支了酒庄承接业务的能力,才让你不得不去找代理品牌。我们以后放慢脚步,慢慢来,好吗?”
不知是说酒庄,还是说他们的感情。
“嗯,走了。”
她推开车门下车,却忘了放在座位后头的电脑包。
陆潜笑着摇摇头,拿起包包跳下车,打算追上去还给她。
舒眉还没走到马路对面,转角处过来一辆大卡车,大灯一下子照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脚步一停,危险迎面而来。
“小心!”
陆潜在身后猛地将她拉回来,两人退了几大步,干脆又退回刚才的路边这一侧。
惊魂未定。
“你……没事吧?”
舒眉看着他复杂又充满惊惧的神情,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潜却突然紧紧抱住她。
“林舒眉……”
他心脏跳得飞快,像要爆裂开来一样,纷至沓来的往事片段,不完整,却瞬间打断他所有的思绪。
脑海里只剩一个名字,她的名字。
“喂,你怎么了,又头疼吗?”她在他背上拍了拍,“要不要去医院?你别昏啊,我……我抬不动你!”
其实是他这个手动挡的小皮卡,她不会开!
陆潜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脑海里那些关于她的记忆碎片终于在她真实体温的慰藉下慢慢归位。
他松开胳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送你回去。”
合欢未已,离愁相继。
他一路送她,走得很慢,到了门口仍舍不得离开。
林舒眉觉得他有点怪怪的:“我看你脸色不对,等会儿叫姚叔送你,你自己不要开车。”
“我没事。”
“陆潜。”
“嗯,好,我叫姚叔送我。”
林舒眉站在台阶上朝他摆摆手:“我先进去了,你路上小心点。”
“嗯。”
大门在他眼前关上。
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就地在台阶上坐下来,脑袋抵在旁边的雕花围栏上。
这是他熟悉的地方,结婚后,他就搬到这里来,跟林舒眉一起住。
陆潜,你穿西服还挺好看啊!
林舒眉,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迟早是要离婚的。
陆潜,我换了房间的窗帘和床单,是不是比之前的大红大紫好多了?
林舒眉,最近科室检查,我要加班,晚上不回来。
陆潜,这是我们自己在山坡上种的桃树结出的桃子,很丑,可是很甜啊,你要不要尝尝?
林舒眉,你的目的不是钱吗?我喜欢谁,跟你有关吗?
陆潜,你个混蛋……轻一点,会痛!
林舒眉,我再也不想跟你吵了,我们离婚!
陆潜,我怀孕了。
陆潜,我这儿有一份离婚协议书,你要看看吗?
陆潜,大家都坦诚一点,请你至少不要骗我。
陆潜,你怎么回事……你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你醒过来!
陆潜!
……
喂,你别哭了……是摔到哪里了吗?很疼吗?
我打碎了这么贵的东西,要倾家荡产了!
嘁,你懂什么叫倾家荡产吗?喏,别哭了,这个冰淇淋给你吃,草莓味的。
谢谢……陆哥哥。
陆哥哥什么鬼,难听死了,你叫我陆潜吧。
那你叫我林舒眉。
呵,小舒眉。
他伸手在她脑袋上按了按,趁机揉乱她的头发。
她那时营养不良,头发又黄又涩,长大以后,脱胎换骨似的换了一头乌黑,却还是纤细,又软,不像她的脾气那样刚硬。
他却再也没有那样亲昵地揉过她的头发。
是的,很多事,他都想起来了。从两人儿时相识,到婚后的种种,清晰却又纷乱地在脑海中呈现。
只是出事之前的那一段记忆,仍是空白。
曾一度引发他们争吵的那个“她”,也丝毫没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