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
永康帝去宁寿宫给太上皇和皇太后请了安后顺路去后头御花园散步。
时以深秋,园中花木未免有些萧索之色,唯独一处角落里几颗黄栌到了好时候,满树红叶如霞似血煞是惹眼。
正要往那边去临幸一番,忽听得有古琴之声悠悠传来,散音旷远如远山,泛音清冷如天籁,按音悠长如人语。
永康帝不由得驻了脚步。
听了一会儿,又听有女子唱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歌声婉转悠扬,与琴相合,更显空灵、
永康帝暗叹一声,想不到这深宫之中居然也有如此能歌善琴之人,他先前竟不知。
寻声走去,果然见一女子一身女史装扮正在树下抚琴。
永康帝轻咳一声,那女子闻声止了琴回头一看,却是一身常服的天子,唬得忙跪拜。
永康帝嗯了一声:“平身。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
“谢陛下。”女子站起身来,垂首道:“奴婢乃是绫绮殿女史,姓贾,名元春。”
“贾元春?”永康帝一愣。
遂想起那日去莳花馆时贾瑞曾说起过,自己有个堂姐乃是荣国公之孙贾政嫡女叫贾元春,在宫中当差,擅长音色,不想今日竟遇见了。
“抬起头来。”
“是!”元春将头抬起。
永康帝细细一看,只见元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青丝如云,眉如墨画,睛若秋波,唇如激丹,好一个绝代佳人,偏偏举止又端庄娴雅落落大方。
“入宫几年了?今年多大年纪?”永康帝问道。
“回陛下,入宫四年,今年二十了。”
“方才朕听你所唱的是采薇,可是你入宫年久,思念家人吗?”
元春答道:“奴婢生长于忠良之家,又逢此盛世,且今上体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
婢有幸入宫服侍贵人,实乃上锡天恩,下昭祖德,虽鞠躬尽瘁难报万一,唯有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以司己职,不敢念家。”
永康帝听了点点头:“果然是名门闺秀,初次见朕也能如此落落大方对答得体,不似那些庸俗粉黛,见了朕或是搔首弄姿或是畏手畏脚言语磕巴。
倒是和你那堂弟有些相像,难怪是一家人!”
元春一脸懵圈,堂弟?
她贾府在神京有八房,金陵原籍十二房,堂弟可多了去了,却不知皇上说得是哪个?
当然,她不会傻到去问,她和皇上没那么熟~
永康帝又看了看树下的古琴道:“果然如你堂弟所说,你的音律是极通的。
只可惜才听了一曲,今日朕无事,你随朕去凤藻宫再给我弹奏几曲可好?”
“奴婢遵旨……”元春隐隐感觉得到,自己的命运即将发生变化。
入宫四年,一直未被人正眼瞧过,本以为再混几年到了年纪便可被放出宫去,没成想在双十年纪竟然有此际遇。
可听永康帝的口气,那个堂弟似乎在他跟前提起过自己,这个堂弟到底是谁呢?
元春的这个堂弟现在在宁府正厅里看着一脸奸笑的凤姐在运气。
出殡,按礼法自然是要有孝子衰盆打幡儿的,而贾敬唯一的儿子贾珍就在他旁边躺着呢,唯一的孙子贾蓉不知所踪,出殡之日没有孝子怎么破?
于是心思灵巧的凤姐便推荐了一个合适人选:贾瑞!
贾瑞心说我特么每个月都给你一千两银子了,你这老娘们怎么还这么整天给我穿小鞋?让我去当孝子给贾敬那老扒灰扶灵送葬?
然而对于凤姐的这个提议,不管是尤氏还是贾赦贾政,甚至贾母都觉得再理所当然,理由么,因为贾瑞在宁府葬礼上着实出了大力气。
贾瑞鼻子差点气歪了,这特么是什么狗屁理由,自己出力那是为了可卿好吗?又不是为了这对爬灰父子!
再者说,出了力就该给人当便宜儿子?这是哪门子歪理邪说?
出了力怎么不说给自己点银子?
自己给贾敬当孝子,这宁国府的家产给他吗?
然而这群人根本没考虑贾瑞的感受,直接跳过去了他去跟贾代儒商议了。
贾代儒听罢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于是贾瑞从偶尔在灵堂客串变成了在灵堂上班。
看着三口棺材,贾瑞心里默默叨念:
“贾敬啊,你的死真的不怨我,如今我都给你当便宜儿子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贾珍啊,你的死……好像是怪我,不过为了整个贾家,我也是被逼无奈,你安心的去吧,宁国府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蔷哥儿啊,你的死可是你自己作的,若要怪,你化作厉鬼去找王子腾复仇吧,带着贾蓉一起我也没意见……”
正胡思乱想,却见银蝶儿走进来道:“瑞大爷,太太说请你过去,有事商量呢。”
贾瑞正待得腻味,听罢起身便跟着银蝶去了。
到了内宅,一身素白的尤氏忙起身让了坐,陪笑道:
“都不知该如何感谢瑞哥儿了,出了这么多力不说,如今又要让你去给大老爷送殡。”
贾瑞心说都到这份上了你说这些有个屁用!
“哪里的话,毕竟敬老爷是我大爷,怎么好让他走的时候都没个人送一送?”
“如今灵棚里也少不得你,外头也得你照料,着实是辛苦了。用过饭了不曾?”尤氏问道。
“还没呢,正想去吃口,这不听说嫂子叫,怕有要紧事,就来了。”
尤氏忙说道:“那这么着就在我这里吃一口吧,外头怕你吃不好。彩蝶儿,快去让传饭。”
“大嫂子,这就不用了吧,一会儿我去自己屋里吃一口就得了。”贾瑞说道。
自打前两天又打断了装病不肯来好好上班的叫丁顺的管事之后,贾瑞在宁国府几乎可以横着走了,谁敢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说什么吃不好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小叔子和寡嫂共进晚餐,若是让可卿知道了,又得吃醋……
“你那屋里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吃有什么意思?莫不是瑞哥儿嫌嫂子啰嗦了?”尤氏问道。
“哪儿能呢……嫂子叫我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吩咐?”贾瑞转移话题。
尤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来,又要麻烦瑞哥儿了。你以前给你大哥的福寿膏,能不能帮嫂子买些个回来?
本不想麻烦瑞哥儿的,只是我差人把几家药铺都转遍了,人都说没听说过。”
贾瑞不由得一愣,又想想有两回在尤氏屋里闻到的香气,才说道:
“大嫂子,感情你在抽那玩意?你好好的为啥要抽福寿膏啊!”
尤氏叹了口气道:“你珍大哥刚殁那会儿,我哭得头也疼胸口也闷,浑身不自在。
后来收拾你大哥常用物件的时候,便看到了他留下的烟枪和福寿膏。
我想着他生前每天都要抽上几口,不管有多心烦或者不顺心的事,只要抽上了就都抛到脑后一般,就也试了试。
头几口还抽不习惯,只觉得嗓子眼里堵得很,恶心反胃,抽了几口之后果然觉得头痛也好些,心里也不那么烦闷了。
难怪你珍大哥在时总夸这膏好,原来真有些好处!
也不怕你笑话,这一个多月府里生出这么多事,若是没有福寿膏支撑着,只怕我还真扛不住呢。
好兄弟,好歹帮嫂子淘换些个来吧。”
说着,尤氏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倒贾瑞跟前。
贾瑞只觉得一阵无语。
本来就是想坑贾珍的东西,没想到到最后贾珍因烟瘾发作失态间接害死了贾敬,而后又直接毒死了贾珍,如今又让尤氏染上了毒瘾。
贾珍是死有余辜,尤氏却是有些无辜了。
本来就被贾瑞害得从堂堂宁国府管家太太成了无助的寡妇,如今又抽上了鸦片,贾瑞还真觉得挺对不住尤氏的。
但是他现在能怎么办?总不能说这玩意抽着上瘾,让尤氏赶紧戒掉吧?
既然你知道上瘾,为什么当初给贾珍送来,忽悠贾珍抽?你的目的是什么?
而且现在他也不能让尤氏戒掉。
很显然尤氏已经对鸦片有了依赖,若是现在让她戒或者给她断掉,肯定会犯烟瘾耽误事,搞不好还会搞得旁人也知道。
尤氏因想抽福寿膏而满地打滚用脑袋撞墙,这事若是传开了肯定不能善终,到时候一查就知道福寿膏是贾瑞给贾珍的,贾瑞还是逃不掉。
鸦片,还是得让尤氏先抽着……起码要混过丧事之后才能再想办法让她戒掉。
贾瑞只能安慰自己:当年东北张少帅吃喝嫖赌抽,又是鸦片又是吗啡的,不也活了一百多岁么!
想到这里,贾瑞便将银票收了,说道:
“既然这么着,我明儿就去给大嫂子买一些回来。
只不过这福寿膏再好也是药,大嫂子若是觉得不痛不痒的,还是别用的好,是药三分毒么。”
尤氏见贾瑞答应了心中欢喜,忙说道:“我知道了。”
贾瑞又问道:“大嫂子,这福寿膏你还给过别人吗?还有人知道你用这个药吗?”
尤氏道:“没给过人,兄弟怎么这么问?”
贾瑞道:“我只觉得一个女人家用烟管子抽这个有些不雅观。”
尤氏脸上一热,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都是背着人用。”
贾瑞听了这话才放下点心来,好在事情还不算严重。
时光荏苒,不觉中贾敬停灵已经七七四十九日,到了该发引的日子。
因早已商定好,将贾敬、贾珍、贾蔷三人同时出殡,故而也热闹。
好在银子还算富裕,宁国府的下人们慑于贾瑞的淫威不但凑了几千两银子出来,做事也都尽力。
连平日不都不出屋,不肯去行礼的惜春都乖乖的在奶妈和小丫鬟入画的陪同下坐了车加入了送殡的队伍,整件事倒也顺利。
素白的送殡队伍从宁国府大门走出,浩浩荡荡往城外贾家家庙铁槛寺去,惹得临街百姓都来看这个热闹。
一来一回足足四天,终于把这件大事办妥当了,宁荣二府的人都松了口气,个人却又有自己的想法。
荣国府贾母、贾赦等人挂念的自然是贾家族长的位子。
如今长房只剩下个贾蓉生死未卜,族长一职自然是悬空未定,可贾敬贾珍丧事才完,也不好现在就急忙忙的说这事。
尤氏则是在为往后的日子怎么熬而发愁。
自己虽然是宁府长媳,可嫁过来几年无出,膝下无子便是尤氏永远的痛。
荣国府的那些人能不能容下她这个寡妇?
按常例,她这种年轻又无子女的寡妇,即便是改嫁也在情理之中,不会太引人非议。
而贾瑞则是发愁丧事结束了,自己便不能再赖在宁国府里夜不归宿了,同可卿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