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鹿的回答完美解决了张拘成给出的难题,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
张拘成在收到张月鹿的答复之后,又去见了天师。
他同意出任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也同意让张月鹿出任吴州道府的次席副府主。
虽然这些人事调整都要安排在凤麟洲战事结束之后,但统一意见要趁早,然后才能提前做准备。
毕竟这一级的人事变动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其中牵涉到大量的妥协和交易,哪怕是天师亲自掌盘,也要费些工夫。
玄圣不喜欢一人乾纲独断,所以道门的权力结构是多人领导,从金阙议事,到道府的副府主架构,都是如此。
金阙是道门的最高权力机构,这是一个整体,而不是哪个人。不存在天师一句话吩咐下去张拘成就能变成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换成大掌教发话还差不多,抛开轮值大真人的因素不谈,天师只能算是三分之一个大掌教。
玄圣低估了后人们钻空子的本事。历代大掌教以大掌教的人事任免之权???让九堂之主兼任紫霄宫辅理,然后以紫霄宫掌宫大真人的身份而非大掌教的身份向紫霄宫辅理下令,以此绕开金阙。除非金阙直接推动废黜大掌教的程序,否则根本无法限制紫霄宫。这也是张月鹿认为只有成为大掌教才能改变道门的原因所在。
天师原则上同意这件事。张月鹿的处理手段,让天师十分满意。
参与政事,妥协和退让是必须学会的事情。一味勇往直前,也许适合江湖,但一定不适合庙堂。
既然张月鹿有意在道门登顶,而不是做一个逍遥人间的散仙,那么她只能这么破局。
天师示意张拘成可以与张月鹿见上一面,老中青三代,老、中两代人已经谈过了,老、青两代人也已经谈过了,现在该轮到中年和青年这两代人谈一谈了。
只要三代人能够达成一致,那么天师对于张家的安排就算是大致成功了,最起码架子搭起来了,剩下的就是往架构里填充细节。
至于其他更多,他就不管了,也管不了。
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玄圣尚且管不了身后百年,他也只能是无愧于心,做个裱糊匠。他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也许还要背上骂名,唯独对得起的,便是这个“张”字了。
另一边,七娘摇摇摆摆地走下飞舟,举目望向远处的玉京。
说七娘走路摇摇摆摆,不是说她像某些妖艳贱货那样腰肢摆动,而是说她走路甩动大袖,幅度极大。若用两个字来形容,不是风骚,而是嚣张。
容易走在路上被人打的嚣张。
也许有人要说了,这里可是玉京,是天底下仙人最多的地方,你凭什么嚣张啊?
话是这么说,可仙人们不会徒步走入玉京,他们都直接去紫府或者紫霄宫,甚至别说仙人了,就是伪仙、造化阶段的天人,也不会这么走着进城,同样不会住在玉京,而是住在玄都。
从这个角度来说,七娘还是独树一帜的,也有资格嚣张一下。
七娘把鼻梁上的墨镜稍微往下一拉,露出镜片后的双眼,看着四周的一切。
关于七娘为什么喜欢戴着一副大号墨镜的问题,齐玄素曾经专门问过她。
七娘的回答是,她最早行走的江湖的时候,远不像现在这般无所顾忌,总怕被人认出来,就想找个东西遮挡一下。墨镜这东西其实跟面纱一个道理,区别无非是一个遮上头,一个遮下头。太多女人喜欢戴面纱了,还弄得若隐若现,什么都遮挡不住,与情趣物品无异,总结就一个字,俗。她不愿同流合污,只好选择戴墨镜。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好像墨镜已经是她身上的一部分。
说实话,她有好些年没来玉京了。
不过玉京的变化不能说不大,只能说根本没有变化。
几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几十年后还是什么样子。
甚至里面的许多人也没变,毕竟生老病死对于人人长寿甚至长生的玉京而言,并不是十分常见之事。
这样的地方,自然谈不上陌生,也谈不上物是人非,更多还是触景生情,感怀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
离开的时候,还是张月鹿那般年纪,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苏元仪这般年纪了。
她这次回来,自然为了孩子的事情。
想着这些,七娘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城门前。
守门的灵官早就注意到这个老阿姨了,且不说嚣张的姿态,就说这一身打扮,也不像是道门中人,毕竟自从五代大掌教之后,就很少有奇装异服之人和特立独行之人。
于是守门灵官拦住了七娘,要她出示箓牒。
七娘在随身的挎包里翻找了一会儿,还真扯出一张箓牒。
上面标注着道士品级是四品祭酒道士,身份是游方道士,名字是姚七。
虽然以七娘的手段,伪造一张箓牒并非难事,但这张箓牒的确是真的,就是她当年用过的箓牒,而她的真名还真就这么随意。
这是姚家的风格,姚家受到巫教文化的影响,取名力求简单。比如巫相、巫阳、巫姑、巫咸、巫罗等人,可以理解为她们姓巫,也可以理解为巫是她们的身份,她们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姚家也是如此,都是单名,没有辈分范字,比如姚裴。
七娘是个意料之外,不在计划之中,刚好行七,小七要比六子好听一些,干脆就叫姚七吧。
“姚法师。”灵官反复看了几遍,没有发现半点问题,只是觉得这张箓牒过于年代久远,签发这张箓牒的时候,紫微堂的掌堂真人还不是如今的东华真人裴玄之。
姚裴劈手夺回箓牒,横眉立目:“看完没有?”
灵官被七娘的气势所慑,竟是没敢提出异议,甚至有点结巴道:“看、看完了。”
姚裴收起箓牒,说道:“你别看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四品祭酒道士,可我儿子和儿媳都是三品幽逸道士,还是副堂主,我那亲家更是二品太乙道士,我这次就是来见亲家的。”
道士本就高于灵官,四品灵官以下及四品灵官本身,是不如四品祭酒道士的,三品灵官也不可能来这里守门,所以守门灵官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您这个年纪,儿子顶天也就是三十岁,三十岁的三品幽逸道士加副堂主?还有个差不多的儿媳?骗谁呢?不是说没有这种人,可那都是大家族出身,大家族的主母怎么可能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七娘念叨着前人诗句,顺着上清大街,往太清市走去。
来到太清市,七娘先逛了几家店铺,没花一个如意钱,然后去了凤凰楼,在这里包了一个房间,定了一桌席面。
从一个四品祭酒道士的角度来看,这桌席面还算不错。可从七娘的身家和她邀请客人的身份来看,却是有些简单了。
不过这就是七娘的风格,除了贪财,还吝啬。
七娘取出一道子母符,说道:“我到凤凰楼了,你下来吧。”
那边简单应了一声,便结束了这次对话。
很快,一名身着白色常服的女子来到了包间。
女子挥了挥手,示意领路的伙计下去。
七娘也破天荒地摘下墨镜,起身相迎。
两人都没有带随从,意味着这是一次颇为私人的见面。
“止生,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七娘当先开口道。
来人正是慈航真人苏元仪,表字止生。
“大概有三十年了吧。我该怎么称呼你?姚坊主?还是其他什么?”慈航真人玩笑道。
七娘道:“还是叫我七娘吧,大家都这么叫。”
七娘的表字是什么,除了地师没人知道,久而久之,大家便用七娘来称呼她。
“好,七娘。”慈航真人微微一笑。
两人分而落座。
仅从外表来看,慈航真人和七娘就不是一路人,前者能够满足世人对女仙的各种想象,哪怕上了年纪,仍旧是风姿不减,仙佛气十足。后者就是世人,看久了,甚至会觉得与家里的黄脸婆颇有几分神似。
可两人此时却平等地坐在一起。
七娘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好随便来玉京,这也就是地师担任轮值大真人的时候,换成李长庚坐镇玉京,我还真不敢来,把我抓起处死怎么办?那就喜事变丧事了。按照儒门规矩,得披麻戴孝,守孝三年。”
慈航真人道:“你是来谈孩子婚事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七娘理所当然道。
慈航真人道:“我在原则上同意这件事,我只有一个要求。”
七娘问道:“什么要求?是聘礼吗?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这些年积攒了些家当,不敢说富可敌国,在太上坊买一座宅子,再拿出十万太平钱当彩礼,还不是什么难事。”
慈航真人道:“你不要装疯作傻,我从来就不在意什么彩礼,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七娘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什么样的师父就会有什么样的徒弟,说到底,你们师徒二人就是想把他从我身边拿走,让他做你们的人。我辛辛苦苦浇水施肥,把一棵濒死的小树苗救活养大,你们摘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