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玉潋心背脊发凉,心头蹿起一股恶寒,她试图强压神魂战栗的不适感,迎着那道目光挺直身板,至少从表面上不能被人看出丝毫异样。
额角微微见汗,她的掌心也被汗水濡湿。
却在这时,另一道更为柔韧的气息凭空出现,坚韧如丝,在玉潋心身边竖起一道无形的高墙,将窥伺的视线从中隔断,无声消解了玉潋心身上的压力。
玉潋心因此得以喘息,遂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前人的背影。
那身素净的白衣仍云淡风轻,状似随意地微侧着头,听主座之上道引仙尊开口:“今日,道衍宗召请在座诸位聚首璩阳是有极其重要之事相商。”
其人一开口,问道台上众人纷纷凝眸相望,聚精会神地听其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当今天下,天地灵气日渐稀薄,修行之途越渐艰难,我道衍宗既为天下仙宗之首,享供奉,受福泽,自当率领仙宗同盟为广大仙门谋寻出路。”
这番话正气浩然,众同盟高手纷纷赞扬附和,抚掌称道。
“天地灵气的消弭与世人身上的因果业力密不可分,当世之人,心中戾气极重,便也因此业力缠身。”
“我们仙宗同盟的诸位唯有正己之道,修仁爱之心,惩恶扬善,诸事以身作则,约束门中弟子,不得仗势欺人,更不得滥杀无辜,长此以往,方能修正人心,走上正道。”
道引仙尊身侧,浑天道人半睁开眼,手中把玩着一方小印,闻言附和道:“盟主所言不错,然而,据老夫所知,这些年来,受天地灵气溃散的影响,同盟之中,并非所有宗门都能坚定拥护正道。”
他手指动作一顿,攥紧掌中小巧的方印,微阖的双眼中掠过一道精芒,冷哼道:“近段时日以来,老夫观测到两次天地灵气剧烈波动,呈现陡然下滑之势,为此老夫困惑许久,究竟何事引得天规动荡,人心惶惶?”
“还能有什么事。”丹阳殿渔阳道人轻蔑地笑道,“数月前,我丹阳殿摔众攻上陌衍山庄,欲诛杀这批恶事做尽的旁门左道之徒,可没想到,听澜宗竟然横加阻拦,害我丹阳殿损失惨重。”
说到愤懑之处,渔阳道人拂袖愤声:“这笔账,可要同阙宗主好好算清楚!”
“是么?”浑天道人斜了斜眼,神情寡淡地瞧向阙清云,“阙宗主,可有其事?”
阙清云眼皮都不抬,语气平静而清冷:“丹阳殿岂敢坦白攻打陌衍山庄的真正目的。”
她瞥了眼渔阳道人嘴角戏谑的冷笑,淡淡然说道:“穆玲儿生擒吾徒,以其性命相要挟,欲从阙某手中夺走镜虚门,阙某誓死反抗,方保得一条性命。”
“满口胡言!”渔阳道人愤而起身,振振有词地颠倒黑白,“玉州谁人不知?玉潋心修炼急功近利,练邪功走火入魔,还杀了听澜宗长老夺门而逃,后来便加入陌衍山庄与之同流。”
“你阙清云包庇玉潋心,为阻止我丹阳殿除恶,不惜对仙盟同道痛下杀手,当场击杀丹阳殿三位分神境长老和十数元婴高手,令我丹阳殿元气大损,没想到今日到得道衍宗前辈跟前,你还敢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渔阳道人转身朝道引仙尊和浑天道人拱手,继续说道:“听澜宗镜虚门之变,季伯宗惨死,阙清云却成最大赢家,她巧夺镜虚门,将之纳为己有在前,后断我饕餮门灵嗣一臂,渡其魂骸之力入玉潋心之体。”
一口气说完,渔阳道人蓦地抬高声音:“古往今来,从无糅合秘境魂骸之力的先例,加之听澜宗两任宗主接连暴毙,说与此女无关,谁能相信?老夫有理由怀疑,阙清云已生谋反之心!”
好大一顶帽子!
玉潋心眉角急跳,脸色难以维系平静。
仙宗同盟统领天下修士已逾万年,“谋反”二字,无疑是最令其敏感的逆鳞。
不等阙清云为自己辩解,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云罗宗宗主木寅仙尊这时突然开口:“既说到秘境魂骸之力,老夫还有一事补充。”
玉潋心心中蹿升不妙预感,便听得此人继续说道:“森罗门秘境是我云罗宗立宗的根基,想必诸位都知道,森罗门魂骸修万物复苏之力,我云罗宗自创立以来,一直潜心钻研治病救人的术法。”
“当今世间天灾不断,民生疾苦,吾等修道之人尚且难以谋生,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郢州境内多现凡人弃婴,其中大多为我云罗宗门人发现之时便已死去,余下的也多是奄奄一息,难以存活。”
木寅仙尊面朝主座,从始至终未曾回头。
“见得此状,老夫便私自做主,抽取森罗门魂骸残魄注入弃婴之身,挽救它们的性命,这些孩子,老夫将其称之为残嗣。”说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站起身来,行至众人跟前,朝道引仙尊跪地叩首。
“老夫因惧怕同盟前辈责罚,故而将此事隐而不报,今日听得前辈之言,深感惭愧,故负荆请罪,甘愿领罚。”
说完,他抬起头来,话锋一转:“不过,在老夫领责之前,还有一事需向同盟前辈禀明。”
玉潋心几已预料到此人要说什么,她眼中寒芒如瀑,猛地上前一步,欲出声喝止,却见身前伸来一只手,阻了她的步子。
阙清云侧首与之对视,而后轻轻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冲动行事。
“可……”玉潋心咬牙切齿,若任由丹阳殿和云罗宗构陷,谁知道这两人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反正没有确切证据,木寅仙尊敢当众这样说,私底下必然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
阙清云握住玉潋心的手,虽只字未言,却轻易平复了玉潋心的怒气,也让她恢复了冷静。
以道衍宗神通广大,岂能辨不清黑白,分不出真假?若无道衍宗默许,丹阳殿和云罗宗又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曲是非,联起手来构陷阙清云?
倘若他们今日真能得手,足可见道衍宗对此事的态度。
她顿住脚步,便听得道引仙尊追问:“何事?”
木寅仙尊恭声禀报:“日前我宗有一残嗣走失,在玉州邬舟山境内为玉潋心所杀,其体内森罗门魂骸残魄之力也为此女所得。”
问道台上众仙宗代表纷纷哗然,道引仙尊和浑天道人也同时寒了脸色。
从古至今,仙宗同盟对十大秘境的态度都讳莫如深,管控也格外严格,所属势力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绝无魂骸力量交错共生的可能。
再者,能承纳魂骸之力的灵嗣本就是应运而生的天之骄子,但因灵嗣大都为秘境孕育而成,故而难以接纳其他秘境的力量,若强容两种秘境之力,超过九成的几率会爆体而亡。
虽然各宗之间因秘境明争暗斗从未休止,早是十大仙宗内不宣之密,但像玉潋心这样,虽非听澜宗灵嗣,却诞生于听澜宗秘境之中,还能吸收不同魂骸之力为己用的存在,古往今来,只此一例。
于道衍宗而言,阙清云掌管镜虚门已是逾矩,玉潋心融合镜虚门、饕餮门、森罗门三大秘境魂骸之力,才是最令其在意的关键。
道引仙尊果然站起身来,脸色严肃地瞧着玉潋心和阙清云,沉声质问:“玉州近来动荡,皆因你二人而起,玉潋心身负三大秘境魂骸之力,可有此事?”
对季伯宗、秦剑风身死之事只字不提。
面对道衍宗质询,各宗高手注目,阙清云面不改色,嘴角甚至掀起一抹淡淡的讥笑。
她这笑容落在道引仙尊眼中,后者立时皱起眉头,追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诸位配合默契,演这一出好戏。”其声之清,如山涧幽泉,泠泠动听。
“步步为营,计划周密,明明饱含私心,却占据正义与道德的高位,不仅合情合理,还师出有名。”
她清丽秀美的眸子微微一转,双手交叠置于几上,姿态温婉却从容不迫,淡淡然地笑道:“从我师徒二人动身前来璩阳,我便在时常想,这弯弯绕绕兜兜转转的棋局,还要下到什么时候,诸位才会挑明目的。”
阙清云站起身来,负手踱步于人前,面朝仙宗同盟众位前辈,一身素净白衣,纤瘦之躯站得笔直。
衣摆无风自动,仙姿缥缈,不惹俗世尘烟。
她蒙受上天眷顾,生得一副惊鸿掠影的容姿,与不屈不挠的风骨。
便在此时扬眉冷笑,以淡泊无畏的语气,说出令众人骇然失色的话语:“何必既要做小人还要立牌坊?道引仙尊,不如直接动手罢。”
主座之上,道引仙尊被这一番话气得脸色铁青,纵有千年道行,也难压心头激怒。
他面沉如水,对阙清云怒目而视,恨声呵斥:“放肆!仙宗同盟大会,岂容你嚣张猖狂!”
话音未落,他忽的扬声高喝:“来人!擒下听澜宗两名恶修,当众废除修为!如若反抗,杀无赦!”
言罢,问道台四周骤然蹿起数道强横至极的灵压,这些飞身而来的道衍宗高手,修为皆在合道境之上。
玉潋心当即浑身一颤,厚重的威压搅得她体内灵气动荡,气机紊乱失衡。
在这杀机环伺的问道台上,被数位合道境高手锁定,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眼中闪过凌冽杀机,阙清云右手按住剑柄。
正待利剑出鞘,风云色变之际,倏然听得前方传来一道从容低语。
“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小可爱们给我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