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天玄传人。
怪物放大的血色瞳孔渐渐失焦,小山一般的身躯飞快皱缩,枯萎,最后只剩一副枯黑的皮囊,散着浓烈而腐朽的腥臭。
直至妖兽气息彻底消失,阙清云方捂住心口,踉跄着退了两步。
鲜血飞快洇染开来,浸透她的衣衫,在后背显出一大片斑驳刺眼的血迹。
方才那一击,确实凶险,若非玉潋心冒死替她挡了一下,任这触须穿透心脏,震碎经脉,她们两个只有死路一条。
阙清云脚步不稳,身形微晃,勉强退到玉潋心身侧,先替后者查探一番伤势,确保玉潋心性命无恙,她方自袖中取出一枚疗伤的丹药,小心喂其服下。
又朝玉潋心体内度了一蓬灵气,森罗魂骸这才开始勤勤恳恳地修复玉潋心体内破损的经脉。
阙清云心神微松,立即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跌坐于玉潋心身侧,闭上眼,竭力调息。
识海中,一团淡金色的光晕还在一呼一吸地闪烁,当中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其人一身月白色的道袍,眉目慈和,仙风道骨。
阙清云纳气调息,敛了心神,神识化作一道虚影,行至老者跟前,抱拳躬身,敬唤:“弟子清云,拜谢先祖。”
此人正是天玄宗的开宗祖师,也是玄宫的开辟之人,玄影仙尊。
如非仙尊亲自出手,阙清云师徒二人,恐怕难逃此劫。
先祖掀开眼皮,淡金色的瞳孔中雾影重重。
他扬了扬手中拂尘,与阙清云四目相对,叹息道:“老夫早年算到今日此兽不会安分,故而余留一缕神魂,藏于定虚之中,待尔来玄宫。”
阙清云神色谦恭,不出声插话,静等玄影仙尊把话说完。
“此兽若逃出封印,玄宫难镇其威,人界必将生灵涂炭,但老夫不过一缕残魄,寿数已尽,尔可愿承老夫之衣钵,护凡界之太平?”
听其言罢,阙清云神色复杂。
先祖瞧见其神色,遂问:“有何为难之处?”
阙清云直言:“当今天下与往时不同,利益相争,人心不古,我师徒二人数度为天下所负,而今,弟子已无心管甚家国大事,只求逍遥物外,与世无争。”
玄影仙尊听得此言,沉吟数息后无奈摇头:“可惜啊,老夫观尔气度,是有大气魄,大无畏的,该是老夫上古之时卜算卦中显现之人。”
“可你既然不愿,老夫也不强人所难。”仙尊叹息道,“这定虚便请君代为掌管,倘使日后有更为合适的人出现,你且将之传于此人便是。”
阙清云叩首:“多谢先祖。”
“虽是如此,老夫仍有一言相劝。”
金色光晕开始缓缓消散,玄影仙尊凝眸片刻,又道,“尔之命格与常人有异,不定何时再转心意,在此之前,万望沉心静气,修身养性,莫要因一时冲动,毁了道心。”
此言颇有几分告诫之意,阙清云神色微顿,眼神倏然凝重。
她垂头思量半晌,未应,待那金光彻底消散,方如梦初醒,俯首一拜。
再睁眼,她们仍在地底深渊,因纳气入体,稍事疗伤,不适感有些微好转,伤口也已止了血。
相比于她,玉潋心的伤势本要严重许多,可有森罗魂骸为之疗伤,其伤势恢复的速度还在她之上。
又盘膝打坐半炷香,阙清云起身,将玉潋心打横抱在怀中,御剑而起,腾空向上,欲离开深渊。
定虚已被阙清云所获,那怪物也已伏诛,深渊之下的灵气愈渐稀薄,若要静下来疗伤,还是另觅他处。
深渊太长,阙清云中途体力耗尽,便将剑刃刺入岩壁,立在剑柄处短暂休息,待得丹田中再聚灵气,又继续御剑而行。
好在妖兽精魄被仙尊镇压之后,定虚内部动荡的灵气恢复稳固,深渊四壁不再坍塌,阙清云方有短暂借力之处。
如此反复十数回,终见洞顶天光。
阙清云身化一道炽白流光,自深渊洞口一跃而上,落在洞壁边缘。
身后幽深的洞口相比于她们下去之时扩大了十倍不止,那玄黑巨龙的尸体与重伤的东冥乐都已不见踪迹。
除此之外,天边翻卷的黑云散去了些许,乌压压的天空透出些许淡金色的光亮,散着劫后余生的勃勃生机。
种种迹象都能窥见端倪,妖兽精魄被仙尊再次镇压,玄宫的动荡也因此平息下来。
体内灵气再次耗空,阙清云抱着玉潋心徒步而行,在深渊外干净的缓坡上暂时坐下歇息。
玉潋心的伤势恢复很快,贯穿胸口的血洞已然愈合。
阙清云将其揽在怀中,动作轻柔地抚去对方脸上残余的血污,拇指指腹揉过玉潋心的唇角。
玉潋心尚在昏迷,睡容恬静,白皙的脸孔毫无血色,一身艳丽的红衣更衬得她脸色苍白。
鼻间呼出薄薄的呼吸,拂过玉潋心耳侧青丝,阙清云眸心稍暗,瞳孔中漾起粼粼縠波。
而后,她俯身,于玉潋心干涩的唇边落下轻盈的吻。
闭上眼,脑海中便闪过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凶险。
阙清云眼睫激烈颤抖,又飞快睁开,需一遍遍确认玉潋心的伤势,细微起伏的胸口与其虽弱却连绵不息的心跳,方能得片刻心安。
等待对方苏醒的过程漫长又煎熬,哪怕森罗魂骸已经倾尽全力,阙清云仍觉得慢,且为自己的无力,一遍遍感到痛惜与自责。
不是次次都有仙神眷顾,她们的前路仍坎坷而颠簸。
她伸手没入衣兜,五指抚过定虚光洁的表面,鸦羽般垂落的眼睫下,蕴着朦胧不明的神采。
倘使她愿肩负护佑苍生的宏愿,便可获得仙尊的传承,再不惧任何风雨。
可从今往后,避世便成奢望,这宏愿会像东冥氏的血脉一样成为一道枷锁,由生到死,都无法挣脱。
她不要权倾天下,只愿她的小徒弟生生世世,尽享安乐与荣华。
玉潋心紧闭的眼睑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映入瞳孔的,便是阙清云清丽无双的容颜。
“师尊……”她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意识消散前的经历飞快闪过识海,下意识要起身。
阙清云来不及阻止,见她撑着胳膊艰难扬起上身,却牵扯了未愈的伤势,尖锐的疼痛令她五官皱成一团,缓了片刻才又续上滞塞的呼吸。
她连忙搂着玉潋心的肩膀,空出的右手抚住她的心口,渡入灵气,抚顺对方体内动荡的气机。
也因这片刻休整,玉潋心得以看清周遭环境,视野越过阙清云的肩膀,望向远处渐渐明亮的天空。
她喘匀气息,神情懵懂地看向阙清云,疑惑道:“我们出来了?”
后者闻言,微微一笑:“对,战斗结束了。”
玉潋心倏然睁大眼,语气颇为意外,“那定虚……”
阙清云肯定她的猜测:“也已是囊中之物。”
后者听罢,蓦地长出一口气,而后放松一身紧绷的力道,软绵绵地卧在阙清云怀里,还侧首朝对方肩窝钻了钻。
她这下意识的举动令阙清云倒吸一口冷气,玉潋心觉察对方肩膀轻颤,斜眸便瞧见阙清云吃痛的脸色,同时鼻间也嗅到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气。
阙清云胸口未愈的伤势再次牵动,又洇出新的血印。
“师尊身上有伤!”
玉潋心眼瞳一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阙清云怀里挣脱,独自撑着半个身子坐稳,还空出一只手来撕开阙清云的衣领。
被触须穿透的狰狞血洞还留在对方胸口苍白的肌肤上。
玉潋心心口陡然一揪,虽然她已尽力相护,仍未免阙清云被那触须击中。
“师尊何不先自行疗伤?”这伤势看着严重极了,玉潋心因焦急而语气败坏,“弟子有森罗魂骸护体,性命无碍,师尊放着弟子不管便是。”
她哪里不明白,阙清云能带她从深渊下回来,必然是与那怪物大战了一场,对方太强,受伤在所难免,其伤势也不会比她稍轻。
可如今她的伤眼看就要好了,阙清云却还是一副重伤之态,显然此前她昏迷的时候,阙清云鲜少费时为自己的疗伤,当是将精力都耗在了她身上。
“师尊从来不肯爱惜的自己的身体,非要弟子操心。”
她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一边将手掌按向阙清云的伤口,掌心蕴起一团青绿色的微光,乃是森罗魂骸的疗愈之力。
那光芒轻轻触碰血肉翻卷的伤口,先刮去腐坏的皮肉,再催生新的生长出来。
这个过程除了最开始的疼痛,后来便是酥痒,阙清云微敛着眉,默默忍受,听得玉潋心嘴里喋喋不休的抱怨,她的眉目却十分温柔。
眼看着伤口缓缓愈合,连疤痕都未留下,玉潋心抬眼,便撞进对方柔波若海的眼眸中。
阙清云情难自禁,遂双捧起眼前之人的脸颊,俯首亲吻她的唇,薄而柔的嘴唇吮过玉潋心樱红柔润的唇瓣,缠绵良久,方缓缓松开。
“为师的确自顾无暇,所以只能辛苦潋心。”她握住玉潋心的手腕,引其抚向另一处伤口,面上露出柔和的微笑,“这里也痛,潋心继续替为师疗伤可好?”
玉潋心心尖一颤,指节不由得微微蜷缩,指尖因此触碰到阙清云伤处温凉的肌肤。
她只觉三魂七魄都被此人抽走,半点心神都不剩下,晃神许久方找回一点神志,竟不禁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最怕仙子入红尘,不是妖仙却胜似妖仙。
可随即,她便为自己不堪撩拨感到羞恼之至,瞪圆眼嗔了一句:“疗伤就疗伤,规矩点,别动手动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