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姐姐?
不仅两个男人同时愣住,就连玉潋心也摸不着头脑。
方才听见的两个称呼在脑中飞快浮现,玉潋心意外之下,更细看这女子眉眼,的确隐隐觉得眼熟。
雪儿?殷师妹?金玉剑经?
答案已呼之欲出。
“雪儿?”玉潋心面有惊讶之色。
她眨了眨眼,颇觉稀奇,在她的印象中,阙清云将殷晴雪托付给莫长鸢,而后她们师徒二人北上前往璩阳,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她也只见了殷晴雪一面。
再往后便是玄宫现世,她和师尊同闯雷劫,奔入仙宫,前后加起来算,也不过数月。
然而凡界已过百年,当初那小丫头片子如今已经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修为出众不说,性情也极为潇洒。
年纪,自然也比玉潋心大了不少。
一声记忆中的“雪儿”,唤得殷晴雪热泪盈眶。
她陡然意识到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水中月,镜中花,可望不可即的黄粱梦。
眼角还藏有泪水,可她脸色却倏然冷了下来。
脾气突然发作,殷晴雪用力推搡玉潋心的肩膀,语气不善:“放我下来!”
玉潋心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依言将她放下。
后者身上有伤,落地时踉跄一下,两个男人同时伸手去扶,都被她一巴掌拨开。
殷晴雪板着张脸,冷硬地说:“我自己能走!”
无缘无故碰了一鼻子灰,两个青年面面相觑,打眼瞧了下玉潋心,不明白对方既是殷晴雪的姐姐,何故彼此又是这样一番态度。
殷晴雪行出几步,背着玉潋心眨了眨眼,强行忍下汹涌到鼻尖的泪意,瓮声对自己的同伴喝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哦,哦!”两名青年快步跟上,虽一脸不解,却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触殷晴雪的霉头。
两人战战兢兢地回头,向玉潋心点头示意,算为对方出手救了殷晴雪道谢,而后便一左一右伴在殷晴雪身侧,沿山间小道往来处走。
玉潋心在他们身后敛起眉梢,面上不解化为淡淡的忧愁。
小姑娘转眼就长大了,不亲人了。
待那三人走后,阙清云和方绝念才悄然出现在她身边。
阙清云望着蜿蜒向下的山路,摇头轻叹:“没想到,竟然是雪儿。”
她猜测这一趟可能遇见玉仙门的故人,却没想到会是当初同她们颇为亲厚的小姑娘。
玉潋心抿了抿唇,脸色不大好看。
阙清云瞧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失笑,调侃道:“怎么,雪儿妹妹不搭理你,不高兴了?”
“倒也说不上,就是觉得奇怪。”玉潋心叹气,好歹是她亲手救下,后来又亲力亲为照顾了一阵子的小姑娘,多多少少有些羁绊在。
虽然对方好似一瞬间就长大了,但既能唤出那声“姐姐”,说明殷晴雪还记得她,这样说翻脸就翻脸,她感到些许惆怅。
“奇怪什么?”阙清云微微一笑,倒是比玉潋心看得开,“对她而言,你我二人当初一走就是百年,而今又无缘无故突然出现,你希望她以什么态度待你?”
没彻底忘记就不错了,还盼着对方跟从前一样像个跟屁虫似的吊在她身后吗?
“也是。”玉潋心被阙清云说服,无奈揉了揉鼻尖,故作深沉地叹息道,“姑娘大了,不由人。”
阙清云莞尔,勾了勾唇角,嗔她:“若按年龄来算,你如今可比雪儿小了好几轮。”
玉潋心哈哈大笑,嘴里啧啧称奇。
方绝念默不作声站在二人身后,视线落在山道尽头,若有所思。
·
蜿蜒的小路朝前延伸,殷晴雪三人步履匆匆。
其实只有殷晴雪一人走得飞快,她身旁的封珏和公输衍不得不跟上她的脚步,两人修为比之不及,跟得着实辛苦,又丝毫不敢抱怨,不由露出满脸苦色。
直至行出树林,又向山下行了小半个时辰,彻底将玉潋心三人甩开,一路沉默的殷晴雪突然驻足,原地站了许久,一动不动。
封珏和公输衍胆战心惊地对视,只怕殷晴雪方才是不是被邪物伤到了脑子。
一身黑衣的公输衍上前半步,欲出声试探殷晴雪意欲何为,却陡然间见得对方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清澈的眼泪泉水似的扑簌簌往下落。
话未出声,便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殷晴雪瞧见公输衍,惊觉自己失态,遂用力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泪迹,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事,你们不要多想。”
可她这模样,如何能不叫人多想?
毫无疑问,殷晴雪情绪如此反常,都因那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
他们想问那女人是谁,探明原因才能对症下药,疏解殷晴雪的心结,可又实在不敢轻易开口。
殷晴雪则不理会身旁两人,径自又朝山下走,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幕幕,全是她推开玉潋心时,对方脸上惊讶不解的神情。
当初玉潋心和阙清云不辞而别,一走就是近百年,整个大璩各大仙宗门派,都指责她们师徒是旁门左道之人,甚至有人责难,大璩遭受天灾,也是因她们而起。
数不清的传言在坊间流传,自然也传到了玉州,传进玉仙门。
有人说阙清云和玉潋心登上天梯,去了仙宫,也有人说她们师徒被乱雷劈中,已然伏诛。
这些人不管怎么说,其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带着疑问去找莫长鸢,得到的也只是沉默。
这百年以来,她一直在努力修炼,也一直在等待。
等到后来,她不想再等,心中的期望化作执念,在她血肉里生了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无人亲眼见证,她就不相信那些传言。
所以当她可以独当一面,她独自离开玉仙门北上璩阳,踏着玉潋心和阙清云当初走过的山水一路行来,总期盼着,还能再与她们相见。
可记忆太遥远了,百年时间,足够人间一代换一代,她的心性与幼时相比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在寻找心中那道影子,想要相见,又惶恐相见。
不知百年过后,对方是否已变了模样,物是人非,旧念无存。
其实她心里也早已认了命,只是倔强的性情令她不肯妥协而已。
但当那人又凭空出现在她眼前,还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容貌与姿态,她却陡然间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记忆喧嚣着,如破闸的洪流,化作两行泪水濡湿她的脸颊。
幼时与那师徒二人相处也不过数月,比起后来的百年,似乎微不足道。
可就是那短暂的时光,将一抹艳丽的红衣镌刻在她心上,以至这明亮夺目的颜色,也成了她的心头好。
她快步下山,及至湘山脚下,又忍不住回头一望。
封珏和公输衍跟着她停步,便听身旁女子哑着声吩咐:“刚才那是我姐姐,下次你们见到,放尊重点!”
两个男人同时沉默,被殷晴雪红着眼睛一瞪,他们又嘴角激颤,点头如捣蒜。
简直,莫名其妙。
·
湘山距离璩阳不远,以玉潋心三人脚程,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
璩阳城不再是大璩的国都,规模也比原来稍小一些,外围还有大片坍塌的房屋和倾倒的城墙,经过岁月洗礼,这些残垣断壁都成了旧日风景。
经年以来,崭新的璩阳城已形成一套稳定的运作模式。
城分上、中、下三城,分别对应三个地域宽广的城环和三道高耸入云的城墙。
下城便是最外面一圈城池,门外有禁卫轮值,接纳从周围受灾的村落逃难而来的难民,难民需在城门处接受检验,确认不曾沾染魔病,才能凭禁卫签发的凭据进入下城。
已经沾染魔病的难民,则暂时不能进入璩阳城,可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聚居地暂住,躲避夜间雾障,待第二日,城中会有宗派“上人”到城外来,为他们驱邪。
下城之人要入中城,则同样要在中城城门处接受第二次检验,体内业力需低于灵珠感应的阈值,才能入驻中城。
至于上城,则是原来的皇宫,乃璩阳城禁卫、世家和宗派聚居之所。
每一道城门都是一层屏障,由外到内,威力递增。
玉潋心三人行至城外,跟在难民队伍后面,井然有序地接受检验。
值守城门的禁卫见她们气度不凡,便问:“三位可是修行之人?”
“不错。”阙清云点头,“吾等此前隐居世外,因灾不得不出世,行经贵宝地,欲入城避一避夜里的雾障。”
禁卫闻言,表示理解,以前也时有类似的状况。
可因修道之人和凡人体质有所区别,寻常灵珠难以检测她们身上是否沾了业力。
这名当值的禁卫还是恪尽职守地说道:“以三位的情况,当请城守出面,在下做不得主,还请三位稍候。”
待玉潋心三人点头,那人便转头吩咐身侧下属,令其入城,去请城守来。
等了片刻,未及城守出现,倒先瞥见城外疾行而来的三道人影。
所谓缘之一字,妙不可言,那御剑而来,直奔城门的几个人,不正是不久前刚刚闹了别扭,与她们分道扬镳的殷晴雪一行么?
玉潋心三人就站在城门口,殷晴雪等人落地便同她们打了个照面。
再退已来不及了,他们要想入城,则必从玉潋心几人面前经过。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封珏和公输衍脸皮颤了颤,不约而同看向殷晴雪,眼神无助。
玉潋心则轻佻地扬起一侧眉毛,笑吟吟地招呼道:“这不是雪儿嘛?小半个时辰未见,伤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