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远是宋家的家主,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如此高位,是踏着尸山血海夺来的,他的选择向来和本心无关,只和利益有关,他永远只会做最明智的选择,选利益,去人性。
同意梅吟雪去见梅笑寒,显然是不明智的。
可宋明远还是答应了。
并非是梅家十年的流血和牺牲打动了他,而是因为宋修远。
宋明远和宋修远是双生兄弟。
他们有着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天资,甚至连灵核形状,灵脉分布都一模一样。
但做出的选择确实完全不同的。
宋明远进了朝堂,宋修远闲游于江湖。
有时候看着宋修远,宋明远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错位感,仿佛看到了选择另一条路的自己。
自由恣意,不被世俗的枷锁困扰,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永远鲜活,永远光明磊落。
然而宋修远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像宋明远一样鲜活磊落。
他选择了更为黑暗的道路,外表有多光鲜,内里就有多腐烂。
因此他也更珍视弟弟这一刻赤忱的心,希望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能永远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所以最终,宋明远还是同意了,让梅吟雪去九重牢见梅笑寒。
不过此次探监,打的是“检查阵法”的名义,梅吟雪需要假扮成褚千一的助手,跟随大家一起进入九重牢。
探监梅吟雪,需要有至少三个大乘期修为的大能陪同,而且三个大能中,必须有一个佛修。
佛克鬼。
三个大能很快便确认了下来,分别是:灵虚宫峰主玉衡真人,神机阁阁主陆行朝,以及弥山石窟的法华尊者。
安纾瑶本来是没有资格去的,但她太想去了,于是便使出了女孩子的必杀技,软磨硬泡加撒娇卖萌,磨得玉衡真人没办法,只能答应了让她也假扮成褚千一的助手,能混进去就进去,混不进去她就自己在外面等着。
柏亚川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表示自己也要去,铁三角要同进同退,缺一不可。
然后他就被玉衡真人一脚踹出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安纾瑶和梅吟雪随着众大佬来到了九重牢。
九重牢是按照阴阳八卦阵的阵型来搭建的,牢的外侧有八块巨大的石碑,石碑呈弧形,像莲花花瓣一样将九重牢包裹着,石碑上刻有复杂的符纹,八块石碑的方位与八卦图的方位阵一致。
此阵法,融合了道教的阴阳八卦阵,和佛家的八叶莲瓣法阵,邪祟一旦进入其中,就会被立刻清除。
九重牢位于八块石碑的正中间,属于第九块“石碑”,因此命名九重牢。
八大石碑,死死压制着九重牢,符纹作用力最强的地方,是八块石碑的正中心,而梅笑寒的牢房,就在这个位置。
进监狱前,首先要被搜身,法宝,灵药……甚至连头饰都不准带,修士需要穿布衣,素面进九重牢。
轮到安纾瑶被搜身时,安纾瑶伸手做了个“停下”的动作,示意她自己来。
小姑娘先摘下了储物戒指,然后又解开了自己的腰封。
她腰封上挂着好几个小巧精致的瓶瓶罐罐,那些瓶瓶罐罐颜色鲜艳,做工精美,很像吊坠,但其实,里面装的都是毒药。
安纾瑶把毒药一罐一罐的解下来,然后又从腰封内侧取出一排长短各异的银针。
银针足足得有二十多根。
狱卒眼睛都瞪直了,心想这小小的腰封,藏的东西可真不少。
结果下一瞬,安纾瑶又从腰封内侧的小口子里,抽出一把软剑。
这下,不光狱卒了,屋内几乎所有人都向安纾瑶投来了惊奇的目光。
就连玉衡真人都很惊讶:闺女,你这腰封,挺沉啊。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安纾瑶又把镶在腰封外面的,月亮形的银色装饰品扣了下来。
那装饰品很漂亮,像个小月亮一样,在安纾瑶把它扣下来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腰封装饰。
结果,这特么居然是个隐藏的暗器!
狱卒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眼看着安纾瑶要把腰封带回去了,狱卒连忙制止她:“仙子,放下那个腰封,小得给您取个束腰的绸带来,腰封你得留下!”
谁知道这腰封还有没有藏着别的机关。
以防万一,还是扣下吧。
然而,狱卒还是太天真了。
接下来,安纾瑶给所有人表演了一出“花式藏兵器法”。
她鞋底藏着匕首,袖子里全是毒药粉,衣服上的漂亮的小饰品全是暗器,就连发髻里,也藏着银针……
狱卒累了:“仙子,我们为您备了布衣,请您去另一个房间更换。”
衣服也别穿进去了。
还有头发,散着进去,不许梳起来!
最后,安纾瑶换了布衣布鞋,头发都被拆了,可还是没能过关。
“你脚上的铃铛怎么回事?”狱卒问,“不是说了吗?不能戴任何饰品,快摘下来。”
安纾瑶尴尬的笑了笑:“……这个……摘不下来。”
“怎么可能摘不下来?”狱卒才不信,作势就要过来帮安纾瑶摘。
梅吟雪却挡到了安纾瑶前面,目光阴鸷的瞪了狱卒一眼。
少年眼神太可怕,狱卒往后缩了缩:“不摘下来可不能进啊。”
唉,看来混不进去了,安纾瑶在心里叹着气,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没强求,她先是安抚般的握了握梅吟雪的手,然后转身准备离开,这时,褚千一突然道:“那是核查阵法需要用的法宝,不用摘。”
安纾瑶回头,诧异的看向褚千一:褚前辈,在这里说谎不好吧?
小姑娘惴惴不安,又扭头去看玉衡真人,想看看自家师尊是个什么态度。
玉衡真人也很诧异,没料到褚千一会帮安纾瑶。
外人都帮着小徒弟了,他这个当师父的,也不好拆台,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反正初查只是走个过场,后面还有监狱长的复查,复查是真的严格,据说通过率不足百分之一,闺女绝对会被刷下来的。
玉衡真人正是因为知道,安纾瑶绝对过不了复查,所以才同意让她跟来的。
萌哒哒的女儿,谁忍心拒绝?恶人当然要让监狱长来当!
然而,玉衡真人失策了。
九重牢的监狱长闫巡海是个严苛认真,秉公执法的好官,可是一年前,他被宋明远的侄子搞过一次,差点儿被搞得丢了官衔,锒铛入狱,最后还是他老丈人出面,去宋家求情,又是赔钱又是赔笑,这事儿才算过去。
出事后的一整年里,闫巡海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反复的劝他:不要跟宋家作对,宋家现在在灵蕴大陆一手遮天,皇室见了宋家,都得低头,更别说其他人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婆孩子,还有家里的老人们多想想,何学士多大的年龄了,还要为了你,去宋家跟一个毛头小子赔笑脸,你于心何忍?
闫巡海虽然愤怒,但也无力,他不忍心再让妻子担忧,让老人赔笑,终于屈服了: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所以自那以后,闫巡海见到宋家人都绕道走,这次听说随行三位大能中,有摄政王的亲弟弟宋修远后,闫巡海直接请了病假,不来了。
监狱长不在,复审落到了副监狱长的肩膀上,副监狱长能力很强,但却是个圆滑世故的小人,他早就摸清楚了,安纾瑶是宋修远的徒弟,这次探监打的是“检查阵法”的名号,其实是宋修远有事要找梅笑寒。
副监狱长有心巴结宋家,所以并没有严查,只是问了问安纾瑶脚上的铃铛是什么,褚千一还是那套说辞,借口很蹩脚,可居然过关了。
玉衡真人非常生气:牢建得固若金汤,可守牢的都是什么垃圾?
趋炎附势,势利小人,回去他一定要跟他大哥好好反映下,让大哥整顿整顿九重牢。
本该扮演恶人的监狱长没来,玉衡真人没办法,只能自己当恶人了,他本想直接命令安纾瑶回去,可一回头,看到了梅吟雪凝视安纾瑶的眼神,又犹豫了。
梅吟雪只听安纾瑶的话。
安纾瑶在的话,他的情绪会稳定很多,人也会不自觉的向善的这一面靠近。
梅家人,是被诅咒的一族,梅氏纯血精神都不稳定,会在善与恶之间不断徘徊,所以他们最后选择留在幽冥雪原,与世隔绝,镇守灵蕴大陆的边界。
女帝梅漪凰,风华绝代,气度不输男儿,可最后却被诅咒逼到发疯,残杀无数忠良。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开始发疯,正是在见到梅笑寒之后。
所以玉衡真人心里其实也有顾虑,担心梅吟雪也会受梅笑寒的影响,堕入黑暗。
思来想去,玉衡真人最后还是决定,让安纾瑶跟着进去。
引魂铃的母铃没有攻击性,而且九重牢外有道家和佛家两大阵法守着,邪祟一旦入进,立刻会化为乌有,九重牢内也有各种符阵,再加上三位大乘期大能镇守,大概率不会出问题。
随后,众人在副监狱长的带领下,去了地下九层,见梅笑寒。
九重牢,一共十八层,上九层,下九层,上面是普通罪犯,下面是重刑犯,且越往下,罪犯等级越高。
安纾瑶发现,随着升降梯逐渐下降,墙面上贴着的符纸也越来越多了。
等到了到第九层,墙面上密密麻麻,贴的全是符纸。
符纸上画的符纹,诡异又密集,走在这样的密道里,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安纾瑶忍不住想,这个梅笑寒,到底是多么穷凶恶极的罪犯啊,居然贴这么多符纸来镇他。
“符纸是为了防止他三魂七魄逃出去。”褚千一沉声道,“你们也不要在这里使用出窍术,魂魄一旦离体,会立刻被符纹烧成灰烬。”
安纾瑶点了点头,还没见到梅笑寒,已经开始紧张了。
地下九层,只有一间牢房,房门位于走廊最中间的位置,副监狱长把钥匙给了褚千一,然后便退下了。
牢房是全封闭的,连个窗户都没有,锁着的门上也贴满了各种符纸,褚千一小心翼翼揭开贴在门缝上的符纸,然后用钥匙打开了门。
牢房其实很大,但因为墙上也密密麻麻的贴满了符纸,因此并不显得空旷,反倒给人一种很压抑逼仄的感觉,九道铁链从房顶的符纸里伸出,其中六条锁住了梅笑寒的四肢,脖子和腰部,另外三条穿过了他的胸口,将他束缚起来。
铁链上,也贴着符纸。
不仅如此,梅笑寒身上缠满了束缚带,束缚带上也画着复杂的符纹。
他被铁链和束缚带困着,浑身上下,也就眼珠和嘴巴能动。
“恩?”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很好听,带着金和玉相撞的质地,“居然有来客?真是稀奇。”
他抬起了头,白发下,那张脸足以魅惑众生。
安纾瑶本以为,像梅笑寒这样的重刑犯,应该长得凶神恶煞才对,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他长得相当好看,白发披散下来,铺满了整个房间,肤色是近乎透明的白,他不像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反倒像被愚昧凡人困住的神。
在一片纤尘不染的白色中,他的瞳孔却黑得深沉,似不见底的深渊。
不知道是封印还是纹身,他左侧脖颈上,有暗红色的,类似梅花模样的符纹。
“修远,好久不见。”梅笑寒笑眯眯的跟玉衡真人打招呼,“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玉衡真人脸阴了下来:“首先,我不是来看你的,其次,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别这么冰冷嘛。”梅笑寒仍旧笑着,他笑起来很漂亮,椭圆形的眼睛,是三月最绚丽的桃花,数不尽的风流,“好歹是同门师兄弟,给张笑脸嘛……你应该多笑笑,总是凶巴巴的,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
“闭嘴。”宋修远怒道,“梅笑寒,你怎么还有脸跟我提缥缈峰?就是因为你,缥缈峰才被灭的满门!”
两万年前,宋修远和梅笑寒都是缥缈峰的弟子。
他们拜的师父虽然不同,但辈分相同,年龄也相仿,一起出过任务,也一起喝过酒,关系相当不错。
那时的梅笑寒还没发疯,他性格爽朗,人缘非常好,几乎和缥缈峰的所有人都处得来,缥缈峰外也是一堆朋友,普天之下皆他兄弟,好看的姑娘都是他妹妹。
“不,修远,你错了。”梅笑寒说,“缥缈峰注定会被灭门,我师父早算出来了,我试着阻止过,可我失败了,天命不可违,反抗只会加速毁灭的进行。”
梅笑寒的师父,白黎仙子,是巫氏一族的后裔,也是最后一个纯血巫女。
她死后,梅笑寒一夜白发,变成了如今这副疯癫的模样。
“该毁灭的,总会毁灭,就像该死的人,永远也救不回来一样。”梅笑寒说,“冥冥之中,一切早有了定局,可惜你们都看不透,深陷在命运的洪流里,做着命运的傀儡,却还举旗高呼着自由……可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