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的所有人都会记得那一天,那个场景,多得已经漫过腰际的海洋球被风吹着,像缤纷的气球飘满了天空,而后逐渐汇入那道裂缝。
玩家们都抬头看着,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永夜城这么美过。而就在这童话般的场景中,靳丞向唐措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
永夜城自此翻开了新的篇章。
只是无论唐措还是靳丞,亦或是其他的玩家们,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休息。有人脱力地直接躺在了地上,有人欲哭无泪地被送回g区坐牢,而后等待。
唐措拿到铃铛成了新的乌鸦先生,他究竟会给永夜城带来什么,这是个让人饱含期待又紧张的问题。
可大家没想到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天。在这期间,游戏大厅的任务墙都关闭了,玩家无法再进入游戏,强制任务触发的时间也被延后。原本在副本里的人倒是能回来,面对永夜城的变化一脸懵。
不少人去唐措在b区的住所外打探消息,看到那个小院里不断有人进去,就是不见人出来。从外面看,里面也不像人很多的样子。
人都到哪儿去了?
他们不知道,有个地方叫做k的思维迷宫。唐措不光从k那里继承了铃铛,也继承了他那满屋子的书。
此时此刻,从疲劳中恢复过来的大家都聚集到这里,或坐或站,开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座谈会。
闻晓铭更愿意称之为茶话会,因为他精心准备了美味的奶茶和零食。现在没什么突发的危险了,铃铛在手,他们可以自在随意地吃吃喝喝,心宽体胖。
最晚到的是郑莺莺和江河,小姑娘今天把兜帽放下来了,露出一头来永夜城之后才长出来的毛茸茸的短发。独眼上戴着的眼罩也换了样式,上边绣着一个向日葵图案,就是有点丑。
池焰热情地跟她挥手,她起初有些不适应,身体略显僵硬,但还是抬起手小幅度地挥了挥。江河摸摸她的脑袋,转而跟在场的红榜玩家们一一点头致意。
军师江河,他出现在这里,大家都不意外。
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很多,除了莉莉丝、闻晓铭、余一一、冷缪、荣弋、池焰等等这些肯定会在的,还有以苏妙妙、孟娜丽莎为首的红榜小队,甚至是孟真和姚青,以及一些低级区的眼熟的玩家。
“开始吧。”唐措站在书架旁的扶梯上,目光扫过到场众人,合上手中的书本,如是说。
可开始?开始什么呢?
众人心里好像猜到了点什么,但仍旧以疑惑的目光看向唐措。唐措和抱臂倚在扶梯上的靳丞对视一眼,做了个请的姿势。
靳丞清清嗓子,道:“从前我跟唐措聊过,在永夜城最难的是什么?不是破坏和杀戮,而是建立新的秩序。”
他这么一说,大家便都明白了。
“这很难。”孟真实话实说,“或许比杀死乌鸦先生夺权更难。没有什么秩序是一定适合永夜城的,永夜城这个地方,变数太大了。”
靳丞:“所以要更早地跨出这一步,才能更快地找到合适的那条路。”
“铃铛在你们手上,你们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过问我们的意见。”孟真又道。
其实这才是大家心中真正所想的。大家一起帮唐措拿到了铃铛,但无论是红榜玩家也好,普通玩家也罢,都没有抱过这铃铛有自己一份的想法。他们只是把赌注压在了唐措身上,觉得由他来当乌鸦先生,会比燕云这个屠神者好一点点罢了。
扪心自问,如果他们自己拿到了铃铛,会怎么样?
这可是永夜城,哪怕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高高在上的王,恐怕都不会有人觉得有一丝不对。
闻言,靳丞耸耸肩,笑着看向唐措。唐措不紧不慢地从扶梯上下来,平静答道:“因为一个人扛会很累。”
标准的唐措式回答。
苏妙妙便打趣道:“所以你这就要把担子分给我们了?”
靳丞挑眉,“那当然,你们的乌鸦先生还要跟我谈恋爱呢,很忙。”
苏妙妙:“我又没跟你说话!”
靳丞:“哦。”
靳丞总能把苏妙妙给气着,而唐措站定在靳丞身边,瞄了他一眼,也没反驳他的话。他扫视一周,说:“不管世界的真实是什么,永夜城的存在是既定事实,不可更改。与其把它当做一场试炼,不如看成一次机会。让你能重来一次的机会,去弥补在人间时留下的遗憾。不管是谁,在这样的机会面前人人平等。”
唐措的话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的力量,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听他说话。
靳丞亦然。
他心中有遗憾吗?也是有的,哪怕他这个人再豁达,三十出头就死了,还没好好体验过生活,没给父母尽过孝,怎么会不耿耿于怀?
他和唐措的重逢,就是永夜城给的一场奇迹。在这座遗憾之城里,人们离散又相逢,哭着又笑着。酸辣粉店的大婶可以几年如一日地等在这里,就为了再见亲人一面。黑帽子追凶数十年,就为了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儿。
对于许多人来说,永夜城的存在究竟是好是坏,是无法界定的。
唐措继续道:“既然在这样的机会面前人人平等,那每个人当然也要为之付出努力,为自己的命运负责。永夜城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也不做那个救世主,我不是明王,更不是林砚东。”
话音落下,思维迷宫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家都思索着唐措的话,直至孟真轻轻一笑,道:“我没有问题了。”
“啪。”靳丞打了个响指,“那接下来进入正题。k其实给我们留下了三样东西,铃铛、这个空间,还有一份《神灵、羔羊和乌鸦之歌》的原稿。铃铛不用多说,它代表着权利;而这个空间里最宝贵的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书,都说永夜城是个没有历史的地方,但这么说不代表它真的没有。它的历史就藏在这些书里,在前人的故事里。永夜城到底适合什么样的秩序,人类到底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犯过什么错,你统统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闻言,众人看这些书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如果靳丞说的是真的,那么对永夜城来说,这些书的价值不可估量。
唐措抬手,几本书便从书架上飞出来,落到各人手中,“老鼠的极乐之城,燕云的黑暗年代,在这里面都有记载。甚至更古早的年代也有。”
众人快速翻阅,越看眼中越惊喜。
江河也翻了几页,又很快抬起头来,问:“最后一项呢?《神灵、羔羊和乌鸦之歌》的原稿,代表什么?”
唐措:“我要废除十二乐章。”
冷缪显然也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决定,蹙眉问:“直接废了?”
“没错。”唐措答得果断,“十二乐章就脱胎于这份原稿。刚才不是说永夜城变数太大不利于秩序的建立?那就直接把最大的变数去除。”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江河道:“十二乐章能够从乌鸦先生手中夺过权柄,你废了十二乐章,那就没人能再制约你。”
唐措:“所以我们要明确,乌鸦先生这四个字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说着,唐措和靳丞对视一眼。
靳丞:“这是一个职位。”
唐措:“它必然有期限。”
靳丞:“用更合理、更公平公开的方式进行权力更迭,确保权力落在合适的人手上,而不是依靠十二乐章暴力筛选。”
唐措:“还记得新法典吗?”
“当然。”靳丞微笑,“林砚东和肖童写了半本,还剩半本,我们要把权力更迭的相关律令写进法典里,用法典来构筑永夜城的新秩序。”
唐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默契得让众人一时接不上话。而且你俩既然都商量好了,还请我们来干什么。
靳丞颇有点享受这种默契时刻,但做人不能太得意,他摸摸鼻子,道:“这样的做法一定还会有漏洞,但这就是这一屋子书存在的意义、是请你们到这里来的原因。漏洞可以慢慢补上,法典到底要怎么修订,也可以不断推翻重来。秩序不是一天就能建立的,哪怕我们只能往前走一点点,那也是在往前走了。”
他嘴角噙着笑,眼中有无限的神采,“在那场人间试炼游戏里,我们或许是失败者,但不会永远都是。我们太过短暂的前半生光阴,也一定会前行的路上,显露出它真正的意义。”
靳丞的话回荡在思维迷宫里,郑莺莺、池焰、荣弋、苏妙妙,等等,所有的人看着他,心中泛起丝丝涟漪。
人间试炼游戏,败者进入永夜城。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也曾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个问题有答案吗?没有。这个世界上许多问题都没有答案。可如果一直往前走,或许当再度回首时,当初的困惑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至少对唐措来说是这样。
那个当初在无人的角落里躲着哭泣的小孩,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所以会冷漠得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的小孩,终于还是走到了阳光下。
不再孤单,不再彷徨。
“对吗?”靳丞说完了话,转过头来看他。
“对。”唐措笑起来,那从未有过的温和笑容差点晃了靳丞的眼。
“你刚刚笑了吗?”靳丞瞪大眼睛。
“没有。”唐措瞬间镇静。
靳丞还要再问,他明明看见唐措笑得那么温和,让他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可其他人受不了了,“来讨论啊,不是说商量着修订法典吗?”
“不要管他们,我们自己聊自己的。”
“话说永夜城什么时候可以搞一个联谊?”
“永夜城到底能生孩子吗?”
“你给老娘自己生一个看看?闭嘴!”
“我建议——”
众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调侃、笑闹,不管是相熟与不相熟的,至少在此刻都没有了隔阂。而等在外面的玩家们,等了许久还是没见到有人出来,直到日月再度交替,终于等来了熟悉的铃铛声。
“叮!”
“各位玩家晚上好。在这个美丽的夜晚,为了感谢大家坚持不懈的努力,为了永夜城更好的明天,现决定颁布律令如下:”
“一:自即日起废除十二乐章,但现有律令不受影响。”
“二:新法典修订案即将于近日上线,请所有玩家务必于三日后前往游戏大厅参加立法大会,欢迎届时踊跃发言。”
“三:修订案上线后,永夜城将于七日内开启新一轮编制大考,请做好准备。”
“一直以来大家都辛苦了。”
玩家们原本还在思考那三条律令的内容,骤然听见这句“辛苦”,心上就像针刺了一般。鼻头发酸,压抑的情感止不住外泄。
累吗?
多累啊,一个副本一个副本地闯,从恶鬼徽章到神的礼物,他们被推着往前走,不敢停歇。这时候从系统播报中听到一声“辛苦”,就像一直做的努力终于被看见了。他们纷纷抬着头看向无垠夜空,明天会更好吗?
也许会吧。
一定会的。
与此同时,世界各区。
乌鸦先生的消失让不同语区的玩家纷纷陷入了慌乱,各区情况不同,有好有坏,有没有乌鸦先生坐镇的区别很大。
慌乱还未结束,废除十二乐章的律令就传了过来,但只有这条,第二、第三条律令仅限唐措所在的中华区。系统另加一条贴心的warning提示。
“warning!”
“butcongratulations!”
“,youareoutofcontrol!”
“警告!”
“しかし、おめでとう!”
“カラスさんはもう去りました,あなたは統制のない状態です!”
“#44221#44256!”
“……”
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生存不易,请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