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回宫后天早就黑了,唐湉洗漱完又在屋里做了一套睡前体操,可脑子里始终想着那个叫秦曜的少年,自从知道他的身世后,他就一直惴惴不安,眼前总时不时的闪过那双幽深的黑瞳。

秦家的遭遇放到哪个时代都很令人愤慨,唐湉当然十分同情秦曜,虽然那些龌龊事都不是他做的,可现在这副身体里住的人是他,面对着秦曜,他心里仍然有着莫名的愧疚,纵使这事与他毫无干系,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有些过分善良,会因为一些不是自己做的坏事而难过。

窗外还在下雨,唐湉想着想着,枕着雨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恍惚中,他好像又开始做梦了。

他看到’自己‘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大殿中央,神情阴郁,冷冷的看着前方。

面前是两个被摘了官帽狼狈不堪的大臣,让殿前侍卫押着强跪在地不得动弹,即便如此,那两人仍然倔强抬头目眦欲裂,对着他脱口大骂,言语激烈诅咒他断子绝孙,将来死无全尸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都要受地府小鬼油烹煎炸的痛苦。

’若你们的本事也能像嘴一样利索,哪还有今日的下场。‘

他看到‘自己’冷笑着轻蔑不屑扔出一句话,显然不将那两人的诅咒痛骂放在眼里。

’本王在这听你们辱骂多时有些疲乏,也是时候送二位大人上路了。‘

语毕,他一个眼神示意,扣着两个官员的侍卫麻利的抽|出腰间佩刀,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大殿里又滚出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就算之前已经看过了这种刺激场景,唐湉还是下意识的捂住眼睛,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尖叫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又安静了下来。

他悄悄地挪开手,正对上原主看过来的视线。

虽然明知这是梦境,他不可能看到自己,可他唐湉还是觉得恐惧,甚至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唐湉不知道标准的恶人应该是什么样的,电视里那么多演员都不能让他感到如此胆颤,眼前这人脸上没有什凶恶狰狞的表情,甚至眼神都是淡淡的,可当视线与他对上时,又让人无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仿佛他比恶鬼都可怕。

分明和他现在是同一张脸,却全然不是一个人,唐湉肯定,就算给他再活十辈子,他也学不来半分这样的心狠手辣。

‘从今往后,谁若对本王再有任何不敬,这便是下场。’

‘你们想做忠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有几个脑袋够用。’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的话音落下,余下的那些大臣们面面相觑,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倔强老臣,大家都瑟瑟发抖的跪了下来,对着阶上之人磕头,三呼千岁。

而他身后九阶之上身着龙袍的孩童吓得更不知所措,无助的抱紧了龙椅上的扶手。唐湉注意到,这时候的皇帝还不是华陵,也就是说,这应该至少是去年之前的一段记忆。

醒来后,唐湉睁着眼盯着纱帐发呆神游天外。他知道自己穿的这家伙不是好人,可也没想到他做起坏事来这么猖狂,在上朝的地方当着皇上的面随意杀害朝中大臣,这要是写到史书上,能被后世骂到抬不起头,秦桧的雕像到现在还跪着呢。

就这么个绝世反派,怕是几千年后都还有人要对他的坟头扔臭鸡蛋。

要赶紧想办法回家。

唐湉无比坚定自己的信念,自古多行不义必自毙,按照历史发展规律,他这种人迟早是要被肃清的,皇权旁落奸臣当道,国家动荡会越来越厉害,朝内众臣分崩离析,边境肯定也会狼烟四起,到时民间没有好日子,自然会出现农民起义军站起来掀翻他。

真到了那天,他会是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游街示众鞭尸什么的都不足以泄愤,要是弄个车裂或者千刀万股就完了。

唐湉越想越怕,他没有原主的那份气魄,更没有对权利的野心欲|望,他就是个普通的幼儿园老师,只想带着他的小朋友们每天开开心心做游戏上课,既不想死,也不想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家,当初是因为车祸意外才来到这里,难道要把自己再次搞到濒死才能有希望回去?

可是万一真的死了呢?

唐湉愁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对啊,回去的办法暂时还没找到,可他还可以跑路啊!

留在这里随时会有掉马甲的风险,身边还有包括秦曜在内的那么多仇人,睡个觉都不安稳,要是能找到机会逃走,外头天高皇帝远的,他低调做人,谁知道他是谁?

唐湉的脑子一下子开阔起来,瞬间觉得人生又有了几分盼头。他想着等出去了,马上找个乡下小镇躲起来,然后慢慢琢磨回家的方法,不比现在这四面环敌的境遇强?

想通了后,唐湉心情又好了起来,起床后晨练还多跳了一组蛙跳,惹得金钗在旁边不停鼓掌。

下了一夜的雨,天气凉快了很多,吃完早饭,唐湉趁着天气还算凉爽顺道去看看小皇帝,两三天没看到他,不知他过得怎样。

到了昭羽宫,他还像上次那样行礼:“陛下,臣来问安。”

小皇帝这次见他也不那么恐惧了,可是说话声音还是很小:“皇叔辛苦。”

其实这声皇叔唐湉真心担待不起。

要说原主也是不要脸,他和皇家可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如今的王爷头衔也是他自封的。那年他趁着老皇帝急病过世独揽大权,把人家儿子杀得差不多了,转头就以摄政王的身份把持朝政,还要人家正儿八经的小皇子叫自己叔叔,这么想都卑鄙。

唐湉坐下后又问了些其他事,无非就是小皇帝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就跟幼儿园时候每天问小朋友们的流程一模一样。

小皇帝一五一十的照答,很乖巧的坐在唐湉右手边。

唐湉听他说近来吃好睡好,放心的点头,看着小皇帝的脸色也比之前看到的好了一点,应该是确实不错。

他自己在宫里憋着无聊,就有些好奇小皇帝每天做什么,问道:“陛下用完早膳后都做些什么呢?”

小皇帝一愣,“朕、朕会在屋里睡觉。”

刚吃完早饭又要睡?这是什么神奇的作息?

“还有呢?”唐湉又问。

“听唱曲,逗蛐蛐,跟小太监们玩骰子,画美人图……”

唐湉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他不知道古代教育系统是怎样的,单就他在幼儿园里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确是该尽情玩乐的年纪,但也不是随便让他们玩任何东西,寓教于乐才是早期启蒙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而小皇帝这个日常活动,怎么听都不大靠谱的样子,玩骰子画美人图是个什么东西?

他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道:“那……陛下都不读书识字的吗?”

小皇帝脸上羞红,过了一会儿嗫嚅着说:“从前、从前是有学过一点的,可皇叔后来说朕不需要学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就不曾上学了。”

唐湉难以置信:“那就是说,你不识字?”

小皇帝的脸更红了,仿佛还想为自己找点面子,低声说:“朕会背三字经。”

唐湉无比肯定,原主这是故意要把小皇帝养废,谁家皇帝预备役不是早早开蒙送去读书识字,找朝内最有学识的人培养教育?让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天天跟着玩骰子赌钱看美女,这什么奇葩的教育?

唐湉有些愤怒,却又不能发出来。

“朕没想学识字,朕喜欢玩骰子。”小皇帝小心翼翼的瞥他,似乎很怕他想到什么,强调着自己喜欢这种安排。

唐湉不觉得他说得是真心话,骰子玩多了只会培养出下一个赌鬼,一天到晚浸淫在里头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想着回去要找宝钿问问,看朝中有没有靠谱的人,给小皇帝找个好老师。

小皇帝见他一脸沉思,不安的动了动屁股,掩饰内心的慌张。其实他床头下的地砖里藏了很多偷着学写的文字,那是秦侍卫偷偷给他弄来的,整个皇宫里,他唯一能信的就只有秦侍卫了,只有他会真心护着自己,而且他常趁着没人的时候来教他读书认字。

但这些事绝不能被发现,秦侍卫说过一定要藏好,更不能让人发现他们之间私底下有来往,不然下一个被毒杀的人就是他。

唐湉觉得找老师这事不能太急,他只会教小朋友,不知道怎么去培养一国之君,果然还是跨专业了。

他轻叹一声,转头又见小皇帝眼巴巴的看着他,心头一动:“外头天气转凉,陛下想不想出去走走?”

小皇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朕真能出去吗?”

唐湉不解:“以前陛下不出门?”

小皇帝点头:“皇叔不是说过外头很危险,朕除了上朝,不可以离开昭羽宫。”

唐湉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里一片酸涩,五岁的小男孩哪个不是坐不住的皮猴,哪怕是华陵那么文静的孩子,也更喜欢在户外晒太阳,而不是在这憋闷的地方整天蹲着。

他从椅子上站起,轻声道:“外头的确危险,可有臣在,陛下不用怕。”

小皇帝怔怔的看他,似乎在努力分辨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让他害怕恐惧的摄政王。

唐湉打定主意要带他出去,白简打点好一切,亲自护着一大一小出门。

因为一夜大雨,宫里的地砖还没干,到处都是水洼,小皇帝踏出昭羽宫大门的时候明显情绪高涨,小脸努力压抑着开心的神情,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唐湉小心的跟在他身后,不想去打扰他的好心情。

小皇帝衣摆过长,不小心踩了裤脚差点摔倒,唐湉连忙扶住他,耐心的蹲下来替他擦掉衣摆上溅到的泥水,温柔的说:“雨天台阶湿滑,陛下牵着臣的手,稳当些。”

说罢他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小皇帝的,带着他慢慢的往前走,小心避开水坑。

小皇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包裹在唐湉手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他以为摄政王杀伐果决冷酷无情,心肯定是硬的,可是原来……手也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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