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浈,只是那目光中已尽是浑浊。
李浈看了仇士良一眼,而后毫无顾忌地跽坐在囚车旁,眉目带笑一脸恬淡,目光清澈,神识悠然。
“谋划半生,想必你一定不会想到竟是这个结果吧”李浈背靠着囚车,笑道。
似是被李浈揭开心中最痛的那一处,仇士良面目狰狞,无声地嘶喊着,浑浊的目中尽是愤恨。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夜你可还记得死于你刀下的那些冤魂呵呵”
雪在落,像是漫冰冷的梨花。
李浈缓缓抬起头,任由雪片肆意地洒落在脸上,而后慢慢融化,化成水,融于泪,顺颊而下,最终砸落在地上,和着悲伤泛成了一朵梨花。
“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你得到了无上的权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但”
李浈笑着,也哭着。
“但你也夺去了阿娘活着的权利”
仇士良蜷缩一处,深藏在发丝内的脸填满了笑,有些诡异,又带着些残忍。
李浈依旧不曾看仇士良一眼,依旧背靠着囚车,任由自己的后背暴露于仇士良的视线之内。
袍袖内的“障目”不再冰冷,因为它早已被李浈紧紧攥着的手焐得温热。
此时此刻,李浈多么希望仇士良发疯般地冲过来攻击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的“障目”才能出鞘。
但仇士良没有,此刻的他静得像一尊石雕。
或者,更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
“我原本以为你比马元贽更聪明些,所以我花在你身上的力气也便更大些,呵呵,现在看来你终究还是老了”
李浈缓缓抽出揣在袖中的手,指着前方一队队穿梭巡防着的禁军,道“他们曾是你手中的刀,当你深陷囹圄时,他们不还是一样弃你而去马元贽权利是个好东西,不过他只对了一半”
李浈回头看了看仇士良,“现在你知道另一半是什么滋味了吧”
“哦,对了,你现在已经不出话了”李浈将头别过,目视前方,“这是陛下的意思,都帝王最是无情种,以前我并不相信这些鬼话,但现在我信了,朝中的那些人并不比你干净多少,他们做的那些勾当一样该死,跟你一样该死”
到此处,李浈长叹一声,“可陛下还是留着他们的狗命,那些冤死其手的亡魂们,就这么白白死了”
“哈哈哈这他妈就是世道,现在如此,几千年后也依旧如此权利永远比人命更重要”
李浈纵声狂笑,比仇士良更像个疯子。
仇士良静静地盯着李浈,望着莫名其妙、语无伦次的李浈,若有所思。
笑罢之后,李浈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盘膝而坐。
“那日阿耶,给我三年,让我拥有一支属于我的力量呵呵,我只用了半年,手中便已有了一万大军”
“一万大军啊”李浈轻轻摇了摇头,“又有何用许多事依旧还是由不得自己,甚至都不能亲手杀了你为阿娘报仇”
闻言之后,仇士良的目中凶芒骤现,同时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惊讶。
李浈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在仇士良听来无异于晴霹雳,尽管他并不相信李浈所言,但同时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李浈没有任何理由用一句谎言来欺骗自己。
因为自己早已没了被欺骗的资格。
所以,他相信李浈的是真的,这个少年人的手中或许真的有一万大军。
区区的幽州行军司马,甚至连实权都没有的行军司马。
他的一万大军从何而来难道张仲武就这么放任他私募军队不成难道卢龙一镇兵马就都这么被他骗了
不,绝不可能。
整整一万大军,这样的规模绝对无法骗过别人的眼睛,更遑论张仲武那般的老狐狸。
除非这一万大军是张仲武授意李浈所建立的私兵。
显然,这样的结论对仇士良更有服力一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浈回头瞥了一眼仇士良笑道,“对了,有一个秘密或许你还不知道吧”
“你查了所有人,却唯独看不起我这的幽州行军司马,或者是萧叔在十年前的那夜,已经毁灭了所有证据”
李浈玩味般地看着仇士良,看着那丛乱发之内藏着的那张脸。
李浈摇了摇头,重新转过头去。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萧叔手中抱着的那名孩童”李浈缓缓道,“呵呵,你当然不会记得,他孩童是光王的长子”
“啊”
此言一出,仇士良脸上的神情瞬间凝滞,口中竟是不由惊呼出声。
仇士良双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发梢,浑浊的目光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浈,口中更是不断咿咿呀呀地呼喊着。
“我便是那个孩童,呵呵,你一定后悔当时没能杀了我吧”
李浈笑了笑,“你是第一个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外人,不过你快死了,甚至连话都不了,知道这样的秘密又偏偏不能出来,这滋味想来不会太好受吧”
“哈哈哈”李浈大笑着,看了看仇士良的双手,又道“对了你还有手,还可以写出来的”
着,只见李浈锵地一声抽出袖中的“障目”。
“这刀叫障目,是萧叔的,十年前的那夜,萧叔杀了十八个人”
着,李浈望着仇士良,“放心,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剁了你的手”
仇士良闻言惊得豁然起身,但无奈囚车低矮,身在其中的他根本无法直得起身,直得拼命地拍打着囚车的木笼,口中疯狂嘶喊着。
李浈见状更是肆意大笑道“放心吧,这里没有别人,更不会有人来救你,此刻的你在想什么呢”
“绝望求死”李浈伸手拨开囚车笼门,笑道“你可以出来,你出来我便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些的死法如何”
仇士良拼命地向后靠,连连摇头,口中的呼喊也似乎变得更像是哀求。
“你在求我十年前的那夜,那些人求你的时候,你心中又可曾有过丝毫的怜悯呢”
李浈连连摇头,将障目握在手中,笑道“要么出来痛快地去死,要么躲在里面,然后给我你的双手”
“住手吧”
正在此时,李浈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