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轶是第一次见到“地窝子”这种住处,在她看来,这种地方就像是抗战片电影里的地洞一样,从地表往下挖一个空间用以藏身。
丁琎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带着周轶从一个人工挖的极其简陋的阶梯下去,然后搬开了一块门板。
周轶跟着他走了进去,借着光四下看了看。
底下被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周围都是土墙,屋顶用树干作椽木,不知用什么树木的枝条做的檀条,又在上面铺上了苇把。
周轶猜屋顶表面应该被糊上了一层厚草泥,否则怎么会一点光都不透。
屋内还有一个炕,也是用土堆的,上面铺了一层麦草,有一面墙上居然还费心地挖了一个“小窗口”,上面放着一个热水壶,显然是前人落下的。
周轶有些诧异:“这种地方……有人住?”
“嗯。”丁琎简略地回答她,“以前兵团刚到域城生产建设,戈壁上条件差,就住在这种地窝子里。”
特战队经常外出野训,戈壁是他们每年必去的地方。在野外行军,尤其是在戈壁这种广袤无垠又毫无遮蔽的地方,临时搭的帐篷抵不住猛烈的大风且很容易暴露行踪,军队往往会选择挖地窝子来作为临时住处。
关于这一点,丁琎不打算和周轶详说。
丁琎拿着手机照着屋内,这个地窝子算是条件不错的了,看样子不像是外出野训的军队临时挖的,很大可能是以前有当地人住在这儿。
此时时间已近凌晨一点,丁琎拿光照着那张炕,然后看向还站在门口的周轶:“你休息下。”
一张炕,两个人,一男一女。
气氛倒不暧昧,但有些微妙。
周轶瘸着脚一轻一重地走到炕头上,她伸手摸了摸铺在上面的麦草,指尖是干燥的。
丁琎以为她在嫌弃,毕竟她一个女人不能和军队里的糙老爷们相比。
“将就下。”他说。
周轶瞥他一眼,兀自坐上了炕,她往里挪了挪,背靠着墙。
丁琎把手电筒关了,地窝子里一下子涌进了黑暗。
周轶听到他往外走的脚步声:“你去哪儿?”
丁琎停下:“去外面看看。”
“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们会躲在这种地方吧?”
丁琎未言。
周轶的脑袋挨着墙,闭上眼睛:“你也休息吧,我没那么保守,你也不用刻意避讳。”
等了半天没动静,她睁眼:“你不会真想对我做什么吧?”
“……”
丁琎动了身子,把地窝子的门关上,屋内没一会儿就暖和了。
周轶听到炕的那头窸窣一阵,紧接着就安静了。
丁琎坐在了另一边,两人一头一尾,井水不犯河水。
夜凉如水,戈壁上的风就在头顶上呼呼地吹着。
丁琎坐在炕上,靠着墙睁着眼在想事。
那头周轶突然开口问:“那些人一直追着我,你是不是怀疑我跟他们有关系?”
她偏过头望着黑暗:“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问吧。”
丁琎屈起一只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默了半刻后问:“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很多。”
“……”
“那些人有枪……”周轶说,“我应该还没那么大能耐。”
一开始到现在,她似乎从没猜出那些绑匪的身份,也不知道她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如果她和virus真的一点瓜葛都没有,那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对她紧追不舍?
“第一次来疆?”
周轶“嗯”了一声:“散心。”
“为什么选域城?”
周轶想到了那幅地图,她别过头,稀松平常地说:“够远。”
丁琎皱眉。
“不行吗?”
这种问题无从考证,在没查明她身份前,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待商榷。
丁琎片刻后说:“可以,域城欢迎你。”
“……”
又和她打官腔,周轶听得出来他压根不相信自己,她也懒得多解释,重新闭上了眼睛,声音里透着倦意:“我也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绑走我,你查到了记得告诉我。”
周轶虽然不是泡在爱里长大的人,但从小到大也没吃过物质上的苦,周家人虽然不待见她,但总没让她缺衣少食,也没像对待灰姑娘那样让她住在阁楼上,甚至可以说她从小到大吃的住的都是很好的,就连出差陆美美也是给她订的高级酒店,这也是她备受外人指摘的一点,很多人说她爱炫富、肆意挥霍,完全没有艺术家的气质。
要是那些人知道周轶在地窝子这样的地方睡了一晚,估计会大跌眼镜,就连周轶自己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常年有失眠的毛病,再软的床她都很难熟睡,可昨晚她居然在一堆麦草上坐着睡着了,而且是深度睡眠,一个梦都没做,比吃了安眠药都睡得安稳。
大概是昨天奔波了一天又备受惊吓的原因,看来回渔海后她要让陆美美给她报个健身课程。
周轶醒来后发现丁琎并不在地窝子里,她从炕上下来,转了转脖子发出“咯咯”的响动,坐着睡了一晚,精神养回来了,但是浑身都是酸胀的。
她抻了抻睡皱了的裙子,理了下长发,从地窝子里出去。
天际刚刚泛白,太阳还没升起,戈壁上寒意未退。
周轶环顾了一圈,没看到丁琎他人。
她倒并不担心,他想丢下她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丁琎回来时,远远地就看到了蹲在戈壁上,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周轶,她一身红裙在苍茫的戈壁滩上很显眼。
走近了看,他才看清她在玩石头。
周轶用石头摆了一个房子,她把最后一块石头摆好后才拍拍手站起来:“你去哪儿了?”
丁琎把手上的一串葡萄递给她。
“偷葡萄去了?”
“……”丁琎示意她接着,“村民给的,先垫垫肚子。”
周轶接过那串葡萄:“附近有村子?”
“嗯。”
丁琎一早出门探看,发现五公里外有葡萄架,以他的经验来看,附近一定有人家,他顺着往下走了一段,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小村落。
“走吧。”周轶爽快地说。
丁琎拦下她:“你要去哪儿?”
“村子啊。”周轶说得理所当然,“找人帮忙,不然我们怎么走?”
她想到的丁琎早就想到了:“等着,会有人过来。”
丁琎早上去村里询问了一番,打听到有村民上午要去漠邑市里做生意,他就让那个村民顺道把他们带进城里。村民很热情善良,看他还会说卜语也不怀疑他的身份,欣然就答应了。
丁琎怕周轶醒来看不到他人会乱走,所以先一步回来了,至于地窝子的位置,那个村民说他知道,那是以前兵团住的地方。
太阳初升后不久,周轶就看到了前来接他们的村民,一个卜族大叔,大老远地就挥着手喊着卜语和他们打招呼。
周轶看着他的代步工具稍稍愣了下,然后回头看丁琎:“马车?”
“嗯。”丁琎解释,“当地特色。”
那个大叔戴了个小花帽,从马车上下来后就和丁琎说话,周轶则在一旁打量着那匹马。
深棕的毛色,鬃毛毛毵毵的,两颗眼珠子黑溜溜的,前蹄时不时踏两步,打个响鼻。它身后拖着的马车十分简单,就是一辆四轮板车,四角撑着木条,木条上绑了一块布作盖。
周轶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交通工具,更别提坐过了。
丁琎和那个卜族大叔说了几句话,中途两人还往周轶那看去,丁琎似乎在介绍她的身份。
卜族大叔先行坐上马车,让马调了个头。
丁琎侧坐在马车上,向周轶伸手:“上来。”
马车的高度到她腰上,周轶一只脚扭了不好发力,只好拉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爬了上去。
马跑起来时蹄子发出“哒哒”的声音,在周轶的想象里,马车应该是颠簸的,可她坐在后面完全没觉着不舒服,反而平稳得很。
晨风带着朝阳的暖意迎面拂来,白天里看戈壁似乎并没有那么荒凉,还是有绿色的植物在野蛮生长,于风中抖动着,道上两边隔一段路就有一排杨树,它们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赶马的大叔唱着不知名的卜语歌,歌调婉转,因风送听。
这样的一个早晨,竟然让周轶觉得有些惬意。
相比她的放松,丁琎则时刻警惕着。
“丁队长,我们到了漠邑还留吗?”周轶问。
这会儿又叫上队长了,丁琎反问她:“你不是想早点到古木里尔?”
周轶把长发撩到一边,露出颀长的颈子,不紧不慢地说:“在那之前,我想洗个澡。”
“……”
那些斯坦国人一路都没有出现,他们顺利地到了漠邑市区。丁琎和那个村民道了别后,带着周轶先去了个小宾馆,她身份证丢了,只能用他的开一间房。
倒不是为了满足她洗澡的愿望特地开的房间,他们也的确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他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情需要尽快处理。
趁着周轶去浴室洗澡时,丁琎走到阳台那拨了个电话。
陈队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开口第一句就问:“昨晚你失联,是不是virus又搞什么动作了?”
“嗯。”
丁琎极快地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往浴室方向看了眼:“人质的身份查到了吗?”
“查到了。”陈队说道,“周轶,一个画家,还挺出名的,常年居住渔海,五天前来的域城,以前也没有犯罪记录,身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看来她并没有说谎,那为什么virus会盯上她?
陈队也有同样的困惑:“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和virus扯上关系?”
丁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栏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目前来看她是受害者,是保护对象,你先跟着,我再查查她的人际关系,看看她身边有没有人和virus有关。”陈队沉凝道,“烈焰山那边我会让地方军队去搜查,四马和热黑今天上午就能到漠邑,你自己多小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