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回春,气温转暖。
彼时学生们开学已经很久了。
顾池是在某天清理东西时看到周鸿给他留下的信封时才反应过来。
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和其他同学一样坐在南阳附中的教室里听课。
周鸿的课繁冗啰嗦,他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顾池见过那么多老师,只有周鸿是真正把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对待的。
顾池再也遇不到那么好的老师。
但到如今,不论是周鸿还是楚阳或是陈苒徐然,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回想的时候就在昨天,抛却的时候又恍如隔世。
他最近时常在想,要是没有江溺,这一切究竟是会更好还是更坏?
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的就会抗拒江溺的出现,他总是觉得让他越陷越深的是江溺,深渊尽头的罪魁祸首也是江溺。
但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他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他甚至不敢深想这些。
越想他就被搅得越乱。
今天天晴日暖,顾池训练完就上去洗澡休息了。
江溺最近在跟张深学做菜,一开始张深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教他,说是怕他学烦了打人,得到江溺再三保证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可喜的是江溺在这方面倒不算愚钝,到现在已经能七七八八做出些味道可口的菜品了,都是顾池现如今能吃并且爱吃的。
这几天早饭江溺没让张深再起早,张深为此对他感恩戴德,这么多年以来终于能睡一个安稳懒觉。
江溺其实也不是个喜欢起早的人,但他就想看顾池吃他做的东西,那种成就感与满足感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
顾池胃不好,早上江溺一般给他准备牛奶和白粥,所以其实也算不上是江溺的功劳,粥饭煲占了主要作用,所以其实顾池一直不知道早饭是他做的。
但早餐得到顾池肯定以后江溺决定开始尝试正餐了。
今天中午他就想为顾池亲手做他的第一顿正餐。
但江溺信心满满的同时也有些忐忑,又期待顾池吃到又害怕顾池吃惯了张深做的菜瞧不上他的手艺。
于是江溺一个人在厨房里面捣鼓了很久。
别墅一楼的厨房从未有过这么浓重的烟火味。
张深做菜的时候是很懂分寸的,知道调节酱醋油盐,也知道怎样才能让油烟味更小一点不至于呛到人,但是江溺不知道,他只知道埋头炒菜,被熏得泪眼滂沱了也注意着手下的分寸。
离中饭时间还长,顾池本来想去书房复习一下功课,谁知道走到走廊上就被楼下厨房里面传来的香味扑了个满脸。
训练了这么久,顾池早饿了。
只是张深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按理说张深一般都是掐着十一点半过来的。
顾池一边吸空气里面的饭菜香一边往楼下走。
然后循着香味飘进了厨房,看到了正在炒菜的江溺。
“……”
江溺?炒菜?
这世界怎么了?
江溺似有所感,扭头就对上了眼馋未消懵逼在脸的顾池:“……”
“你……”
“靠……”
两个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的同时开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两两相对无言了会儿,最后还是顾池率先回过神,冷静提醒道:“你菜要糊了。”
“……”
江溺果然迅速转过了头。
原本顾池是想过来看看张深都做好了哪些菜,顺便从里面捏一点先解解馋,但这么乍然对上江溺,他的食欲瞬间便消了大半。
他不信任江溺,十分不信任很不信任。
这菜闻着香,吃起来指不定什么怪味。
他并不觉得江溺在厨艺方面会有什么天赋。
顾池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江溺把菜整整齐齐摆好。起先顾池不抱什么希望的夹了一筷子,心里想着待会儿不管什么味先随便扒拉几口好歹给江溺一点面子,然后再偷偷看看冰箱里面有什么能吃的。
可是……可是这菜意外的他妈的还挺好吃。
和张深自然是没得比,也没必要比。
张深那是典型的专业级,而江溺这种更有烟火味。
就像是家常小菜。
母亲病了以后顾池再也没有吃过一顿真正的家常菜,他很怀念很怀念这种味道。
会让人有种莫名的归属感和……幸福感。
在顾池连续两碗饭过后,江溺终于怀着一腔窃喜试探着问:“小池,好吃吗?”
顾池这次居然没有犹豫,“嗯嗯”着点了头,虽然看起来有些敷衍。
江溺感觉自己现在脚落不到实处,飘起来了似的,那铺天盖地的猛烈欢喜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顾池喜欢就好。
也不枉他曾经差点烧了的那间厨房还有张深心惊胆战苦口婆心的教导。
顾池吃得欢快,压根没想到这人如此复杂的心思。
也是吃完之后顾池才想起来问他:“你学了多久?”
江溺不想让顾池知道他失败的那些“战绩”,这样太没面子了,于是含糊道:“也没多久……”
好在顾池饿急了顾不得其他,一心扑在了美食上,吃完就拍拍肚子上楼做题去了。
江溺经过这次信心大振,只要有时间就让张深过来教他做菜,后来一日三餐都可以自己做给顾池吃了,张厨师在事业上有了危机感,这之后江溺再怎么叫他也不过去了,理由是怕失业。
其实张深在没有跟着江溺之前也不是当厨师的,只是后来厌倦了名利场上那些勾心斗角,就打算做个隐居世外的闲神仙,凭着自己业余做菜的那点爱好在江溺这里谋生计。
当然张深并不缺钱,主要还是屈服在了强权下。
现在张深看江溺就像看渣男,需要他的时候百般威胁打压,不要他了就试图把他一脚踢开了。
张深闲散日子过惯了,现在连门都懒得出,每天喝喝小酒抽抽烟看看电视研究研究新菜品,多好。
于是张厨师坚决要与这万恶的资产阶级斗争到底,说什么也不再教江溺做饭了。
江溺也没强求,这世间菜品那么多,他总不可能真的每个都会做,顾池喜欢吃的他现在基本上已经都会了,想做点新鲜的主要是想让顾池也尝尝新味,希望他的胃口好一点。
顾池似乎也吃得惯他做的菜了。
江溺可没有张深那么闲,本身就不是什么闲人,给顾池做饭的时间完全是他挤出来的,这段时间他又开始忙起来,于是还是得让张深过来接着做。
这几天他起得早睡得晚,一个视频会议能从早上开到下午,晚上还要整理那些繁琐的文件,其实江溺在管理公司这方面是真的不怎么精通,他没有那么厉害的经商头脑,于是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去磨合,磨合当然也不是为了让江氏更好,而是为以后江氏转手给别人更方便。
这几天他都不敢去和顾池睡觉,生怕自己没轻没重上床睡觉的时候把人吵醒,有时候实在很晚了他就趴在办公桌上将就一晚。
反正现在天气热了也不怕感冒。
他把办公室搬回了家里,那些老狐狸虽然不满,但碍于江溺的威势也不敢多说什么。
江溺就是对顾池失踪的事情心有余悸,他现在想想另外一种可能都会冷汗不止。前三次的逃脱姑且当做侥幸,谁也不知道第四次顾池和他还会不会那么幸运,他敢拿自己去冒险却不敢拿顾池去冒险。
那个组织是经过炼狱式训练的,一旦沾染上了就和吸毒似的,抠都抠不掉,只能慢慢将他们分解。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附中就快迎来炎热的暑假。
江氏那边繁杂的事情顺利起来,那伙人自上次被莫宴书狠狠打击了一次之后再没有出现,顾池的学习和训练也在稳步推进中。
江溺见顾池训练认真,便存着私心悄悄和张鹤说放他三天假让他睡懒觉,顾池特别高兴。
这训练确实有用,再经过药物治疗和平时的饮食调养,他的身体逐渐好起来,有时候兴致上来了还会让江溺喊着张深付冬高憷他们过来别墅这边的运动区打篮球。
江溺眼见着他的少年好起来,恍惚中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他永远璀璨灿烂,是江溺求而不得的人间浪漫。
…………
兰亭的课也依照之前的时间进行。由于之前中途频频耽误,课程落下了许多,这些日子顾池一点也不敢松懈。他在学习方面总是比其他要上心许多,半点不敢懈怠。
有时候江溺看着他都觉得累,他光是瞟一眼习题集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脑子就要疼了。
所以他会觉得有些落寞,他和顾池永远没有共同话题,在这些方面他追不上顾池的脚步,顾池越优秀,仿佛就离他越远。
事实上他和顾池确实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今天兰亭意外的来的很早,十点多就到了,此时顾池还在睡觉没醒,而江溺在厨房里给顾池做中饭。
兰亭没解释自己为什么来的这么早,江溺懒得问,她也没打扰他做饭的意思,一个人端正的坐在大厅里。江溺当然不会为了她去把顾池叫起来,毕竟离约定好的时间还长着,顾池有自己的时间观念。
江溺做菜不和张深一样花里胡哨,给你一下子整一桌美食出来,第一是没那实力,第二他现在想想这么做太浪费资源了,吃不完的就扔了那岂不是浪费?
于是他让付冬去找了一个营养专家给他整理了一份营养菜单,然后每天按着上面的做,当然也不会完全按着来,顾池挑嘴,有些菜他怕他吃着会没胃口,但每餐都是固定的三菜一汤。
江溺切菜手法很笨拙,到现在也不敢切太快,就怕把手切出血污染了好不容易切好的新鲜菜,所以只能一刀一刀慢慢来。他还是太愚钝,找不到张深切菜时那种唰唰唰出来的规律。
做一顿饭其实并不容易,每次都要提前准备好。
但今天也不知道运气怎么这么背,偏偏就真把手给切了,还好他反应快没让血滴到案板上。
江溺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捏着那只被削掉了半块皮的手指去找医药箱。
这伤口看起来挺瘆人的,学从指尖汩汩冒出,要不是他把受伤的手指捏在了手心这会儿血就该滴一地了。怪就怪江溺下刀虽慢却重,这一下没把半截手指切下来算好的了。
兰亭见江溺面色不善的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目光就放到了他身上,说实话这种虽然没什么侵略性甚至带着点儿柔和的目光在这时候会让江溺很排斥。
他蹙蹙眉没搭理她,从茶几下拿出医药箱,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面不改色的开始处理自己手指上的伤口,兰亭看到那伤吓了一跳,想说什么看着江溺的脸色还是憋住了。
直到发觉江溺上药似乎不太方便后她才趁机道:“我帮你吧。”
“不用。”江溺态度冷淡,眼皮都没掀一下。
兰亭心中涌起一股酸意,不甘心道:“真的不用吗?我看你手上的血开始止不住了……”
“说了不用就闭嘴。”江溺明显没有在顾池面前面对她时的那种虚伪的耐心了。
兰亭咬咬唇。
她一直在找寻机会,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放弃。
于是在江溺冷脸之后兰亭也没有气馁,而是不知不觉地离江溺坐近了一些。
她的身上带着一股香味,这是她能找到的和顾池身上自带的体香最相似的味道。
果然,她一靠近,江溺似乎就察觉到了这股熟悉的气味,她看到江溺阴郁的表情怔愣了一瞬,然后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抬头,也没有察觉她的靠近,依旧专心给手指消毒,那眉宇间的阴霾却明明散去了一些。
兰亭松了口气。
兰亭今天穿的是及脚踝的白色衬衫长裙,裙子是雪纺的,质地细腻,柔软的云彩似的垂落在鹅绒地毯上,有种无尽的温柔感。
“江溺……”她低低喊了他一声。
江溺极轻的皱了一下眉,似乎是因这无比奇怪的声调感到不悦,抬头看了她一眼,如兰亭期待的那样,她看到江溺愣了愣。
兰亭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轻轻眯着眼笑了一下,语气温和道:“我来帮你吧。”
江溺没有回答她,手指上的血最终还是没有止住,江溺却没管它了。
鲜红的血液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滴在雪白柔软的鹅绒地毯上,侵染了一片。
她以为江溺至少会说点儿什么,却没想到江溺直接起身随手拿过药箱里面的创可贴贴了两个上去勉强止住血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连手上的伤都没处理,径直去了厨房。
兰亭僵在原地怔了几秒,看着江溺挺拔修长的背影,脑海里面浮现他对着顾池时永远温柔含情的双眸……心里的魔鬼在作祟,她想要得到江溺。
于是兰亭横了横心,跟着江溺往厨房的方向去。
“需要帮忙吗?”兰亭站在厨房门口,怯生生的发问,为了维持那基本的礼貌她并没有进去,心中还是惴惴。
江溺没有要转身的意思,身影顿都没顿一下,语气好像更冷了:“不用。”
兰亭却并没有退缩,如果说之前她还会害怕,有顾虑,那么现在她已经没有后退的机会了。
兰亭大着胆子往厨房里迈进一步,站在江溺身后。
江溺正清理案板上的血迹,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靠近,敛了敛眉,头也不回的冷声道:“出去。”
他的声调冷下来的时候好似带着尖冰利剑,能直锥入的心脏,毫不留情的戳得她鲜血淋漓,那阴郁的气场能让人窒息。
可兰亭没有退路了。
她一边害怕顾池将她故意把流言说出来的事告诉江溺,一边又无比渴望得到江溺。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陈星禾,所以她不敢对顾池下手,只能试图靠近江溺。兰亭知道顾池其实是羡慕她的,羡慕她现在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也羡慕她所拥有的绝对自由。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兰亭也是在帮他,帮他离开江溺,让他自己去追寻他想要的未来。
那种念头一上来,兰亭便再也遏制不住,强压抑着心中的畏惧,想上前去抱江溺,但她没想到江溺的反应比她快的多,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怎样做,倏地侧了一下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擀面杖,直直指着她,她连江溺的衣角都没碰到。
兰亭:“……”
江溺偏头看着她,不耐的啧了一声,面上的表情让兰亭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顾忌着什么,这棍子下一秒就能落在她身上。
“真几把烦人。”江溺的声音又冷又沉,看着她的眼神轻蔑又厌恶。
“……”
兰亭好似坠进了冰窖,浑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
所以,顾池还是把那事说了?
江溺确定她离得够远之后似乎举得有些累了,将擀面杖收回来,随手扔在案板上,那“砰”的一声响如同死亡警告沉沉响在兰亭耳侧。
“顾池……告诉你了?”兰亭怔愣半晌,最终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江溺肯定是早就知道什么了,不然他的反应不会那么快。
谁知道江溺听后却嗤笑一声,声音更冷了:“他告诉我?你在放什么屁?说真的,如果不是顾池没跟我把你捅出来,你真以为你还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
陈星禾那件事之后江溺就是个傻子也该猜到那流言是谁告诉顾池的了。他问过顾池陈星禾联系他的时间,就是他离开别墅的那天,而在此之前陈星禾都没有找过顾池,但顾池的反常却在很久之前。
那反常只能是因为这件事。
江溺知道顾池没那么傻,轻易受人挑拨,但是长久下去是谁心里都会有个疙瘩,就像陈星禾那件事,顾池虽然没有相信陈星禾,可他到底还是被那流言影响了,他会多想会害怕,但是江溺想给他安全感,想让他不要去怀疑他们的未来。
所以兰亭总归是颗定时炸|弹,他和顾池的感情再经不起什么风浪,江溺也不愿自己在顾池那里做的努力,因为某人一句话而再添一层霜。
江溺追问过顾池,顾池给出的态度棱模两可,他再仔细想想,除了兰亭还会有谁有这个胆子在顾池面前拐弯抹角的说这些?
顾池心里清楚江溺知道这件事之后必定不会放过兰亭,但他看在她是他老师的份上给她一次机会。
江溺也顺了顾池的心,没有去点破这件事,谁知道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从兰亭主动靠近他开始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狗急跳墙了。
“兰老师是常春藤毕业的高材生,那么这些年的书都用在这种小心思上了么?”江溺冷笑。
兰亭脸上的血色瞬间腿尽。
江溺看着她那张经过化妆后隐隐有着顾池影子的脸就想吐,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在他和顾池中间插一脚,真他妈够烦。
“兰亭,看在顾池的份上我不动你,也怪付冬那傻逼瞎了眼让你来教他,我有错,”江溺说,“但愿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在世界任何角落看到你,能做到么?”
兰亭没说话,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身体微微发着抖。
她喜欢江溺是真,害怕江溺也是真。
而这份喜欢更多的不过是她的嫉妒心在作祟。
谁会不害怕江溺?
“我……”兰亭双眼微红,泫然欲泣。
“江溺。”
厨房内的两人齐齐一愣,看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