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英国一年后顾池联系到了楚阳,却不是他先找到的楚阳,而是楚阳首先得到的他的消息,他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那天下午他正在图书馆看书,偶然接到了的一个来自伦敦的陌生电话。
来学校这一年他就是不停的学习学习,闲余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里,于是他很光荣的在半年内成为了一只“四眼狗”,只是除了上课他几乎不戴眼镜。
图书馆里手机一般是静音的,他怕错过教授的电话所以调的是震动。接到电话时他正在研究一份病例,漫不经心的就先放在耳边接听了,打算等对方说完再衡量重要性,不重要的话就稍后再说。
然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顾池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那声音依旧清朗明亮,却又多了点儿少年时代不同的味道。
“喂喂喂,你是顾池吗?顾池?是你吗顾池?”
顾池做笔记的手猛的一顿,脑袋一白,差点打翻放在手旁的水。
“喂?我这没错吧,给我的号码是这个啊?哎!哎对面你是人吗?这是不是顾池好歹给回个话啊……”对面还在嘟喃。
顾池愣了很久,眼眶微微发红,半晌才哑声道:“是我……”
那边静了几秒,之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尖叫:“我就知道!!呜呜呜呜呜顾小池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池被这一声吼震得微微恢复了一点神智,惊喜的同时也有些心酸。
故人找到了,那他怎么还不来?
楚阳约了顾池在他大学附近不远处的一家餐厅见面。
高憷也跟着去了,这一年来他除了去练练大提琴,其他时间都在跟着他,尽心尽力的完成着江溺交给他的嘱托,成功让顾池把那些曾经不情愿做的事情或是不喜欢的东西全部变成了习惯。
不过今年高憷就该去美国上学了。
高憷在临近门的时候借口有点事走了,顾池现在也管不了他那么多,点点头疾步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厅正中央的楚阳。
楚阳也看到了他,眼睛一亮,又被雾气蒙住了双眼,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狠狠抱了抱对方。
顾池心里感慨,这些年心里对楚阳的不仅有想念,也有愧疚。
顾池想问问楚阳现在的情况。手术看起来是成功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造成什么后遗症,或是对他身体有什么伤害。
但这二货见了人就开始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顾池及时的推开了他这才防止他把鼻涕滴到衣服上,然后楚阳哭的更厉害了。
于是顾池开始默默反省。
这不是真的被撞坏了脑子吧?
但这也看着不像啊,容貌上没什么大的改变,依旧英俊明朗,好像过了这么久,他还是那副样子,除了发色什么都没变,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把黑毛染成了骚气的奶奶灰。身高也没什么变化,还是比他矮。
“你变了……”楚阳突然带着哭腔说,还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看起来确实有些难过,“顾池,你怎么除了这张脸什么都变了啊……”
顾池愣了愣,默然片刻才道:“是……吗?”
或许吧。
等楚阳正常一点后顾池的菜都已经点完了,楚阳便不情不愿哼哼唧唧的接过菜单,诧异道:“你怎么吃的这么素啊?”
顾池心不在焉的拿小勺子搅着杯子里面的咖啡,有些漫不经心:“胃癌。”
“……”
于是楚阳又开始一轮惊天动地的嚎哭。
顾池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有人守在外面并且已经和店老板打了招呼那么他们这一桌一定会被赶出去,顾池丢不起这个人了,马上解释说自己口误,这位多愁善感的少年才总算消停下来,老老实实的点菜。
点完菜楚阳就开始和他倒苦水,说他们家这些年的情况也说他自己如何如何牛逼,两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提江溺。
顾池也才知道原来当初他们一家出国之后到了伦敦,在伦敦定居下来,楚父的生意被迫转移到了这边。他父母虽然没有对这次移居多说什么但是楚阳心里很清楚他们的艰难,他愧疚,却不后悔。
后来在伦敦楚家的生意做的不是很顺利,就在一家人以为穷途末路了的时候一切又开始反转,他们莫名其妙的顺利起来,先是贵人相助后来又因为“运气”赚了个盆体满钵。
到现在,楚家已经能在伦敦站稳脚跟了。
“所以我觉得我爸还挺厉害的,真的,他运气是真好,要是我运气有他一半好就好了……”
楚阳自顾自的喃喃着。
而顾池却有些走神。
这些事情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谁会无时无刻又这种“好运”,还是在走投无路身处异国他乡的时候?所以是他一直在背后帮楚家吗?
而且顾池注意到,楚阳从头至尾没有提过手术的事情。
“哎顾池我送你的那块手表你收到了没有啊?你也别嫌贵啊,我那是特意跑回去给你买回来呢……顾池?”楚阳正想问问顾池还喜不喜欢,转眼见顾池在发愣。
顾池动了动眼皮,突然倏地转过脸盯着他问:“你当年不是来英国做手术的吗?”
“啊?”楚阳懵然的眨了眨眼,“什么手术?”
顾池脑袋轰然一声炸开。
江溺骗他?
“顾池?顾……我靠!”
顾池被这惊天一声惊回了神,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楚阳拧着眉毛瞪着眼睛看着门口进来的人,瞬间像只炸毛的狮子。
顾池看着拎着牛奶进来的高憷:“?”
高憷倒是面不改色,表情淡然地把牛奶放到顾池面前,说:“早上一瓶,差点忘了。”
楚阳:“??”
“我去!顾池你和他……你们……”楚阳一副天崩地陷的样子。
“不是。”高憷和顾池同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楚阳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然后继续恶狠狠瞪着高憷,对顾池说:“顾池,你能不能离这个傻逼远点?妈的当初要不是因为他我脑袋能开花?”
高憷依旧面无表情,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丝毫不把他的敌意放在心上。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砰”的一声清脆响,高憷新买过来的牛奶在地上炸开了花。
高憷:“……”
楚阳:“?”
两人只见顾池面色发白,眼中神色变了又变,像是被什么轰然击中,嘴唇动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音来。
等心绪平稳了一些,顾池才强忍着心底地崩山摧的震颤,双眼无神道:“你说当初伤你的是谁?”
楚阳和高憷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明白自己说错了哪一点,讷讷道:“这傻逼啊……”
高憷阴恻恻的看着他。
顾池又愣了会儿才后知后觉的点点头。
之后又问高憷:“是你吗?”
高憷眨了眨眼,以为顾池是要找他算账,点点头说:“抱歉,当初是他先拿刀划伤了江爷的手臂我才出手的,只是没想到他会那么严重。我之后本来想和你道个歉,但江爷不让。”
楚阳自知心虚,但他当时哪能想那么多啊,见江溺又不对他下手还想打电话给顾池威胁他过来,他就着了急拿着刀就过去了,他下手没轻没重的,那一刀他自己都没想到,要不是高憷那傻逼突然抓着他往墙上抡他也许还会有点歉意。
顾池听完,愣怔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但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所以当初他自己还受了伤?”
高憷点点头。
可是顾池一想,又觉得不对劲:“那为什么他会流那么多血?”
那么多血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不信砸一下墙就能砸出满身血来。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顾池会信了江溺的话的原因。
这个问题高憷没回答,看向了楚阳,示意他自己说。
楚阳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我有点凝血障碍,那伤口确实没多大,缝了几针就好了,后来晕倒也是因为失血过多。”
顾池脱力般坐在那里,大脑彻底当机。
这些年以来楚阳这件事一直是顾池心里的一个坎,他过不去,所以在江溺身边的那些年他屡次逼迫自己用这个去痛恨江溺恶心江溺,他甚至很多次都用楚阳的事情来逼得他对他愧疚。
原来这一切都是那混蛋的骗局。
他宁愿在他心里做一辈子的怪物,只要能够留住他。
来英国的这段时间里他偶尔也会想到楚阳陈苒,也会在夜深人静里埋怨自己,可是怎么办,他没办法不偏向江溺了。
所以他也会纠结,会痛恨自己。
而现在他却发现他从来无须纠结这个。
高憷见顾池脸色不对,抿抿唇道:“我去帮你买牛奶。”
结果还没转身就被楚阳喊住了:“哎哎哎!”
他没好气的看着他:“干什么?”
楚阳抬着下巴盯着他说:“我也要。”
“自己买。”
然后某人就低头给他看那个虽然还有点痕迹但不仔细看绝对看不见的小疤。
“行吧……”
高憷走之后,顾池也多少缓过来一点了,只是一直搅着杯子里咖啡,楞楞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阳和他久别重逢,憋了很多话想和他说,也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又总觉得不是时候。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一个相对来说顾池应该会感点兴趣的事情。
“顾池,你知道陈苒吗?”
顾池搅咖啡的手一顿,缓缓抬眼看他,过了几秒才回神似的问:“……她怎么样?”
楚阳见他搭话了,嘿嘿一笑说:“好着呢。听说她考上了国内一流大学,前段时间她跟着导师来英国收集什么什么……资料?嗐,具体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反正就是她来了,然后我们就在伦敦意外碰面了。”
顾池垂下眼:“那她……这些年怎么样?”
楚阳眨眨眼说:“挺好啊,她说他们一家当初去了辛由,父母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好单位上班,总之这些年除了偶尔想念附中的那段日子外其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上次她还和我聊到了你……”
楚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倒是顾池,一脸淡然,问他:“聊了什么?”
“就问我你过得怎么样啊,”楚阳说,“我就和她说了当年那些事,她就沉默了,过了会儿才说她其实一直在找你。他父母本来是想让她考辛由大学,毕竟二老都在那里往来也方便嘛,可她想碰碰运气……所以就考去了北京,她找了你一年……”
顾池不解道:“她找我做什么?”
楚阳撇嘴低声说:“那当初她也是因为那个谁才离开的啊,我这些年也在找你啊,就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说完他又看向顾池,憋了这么久还是问道:“你和江……溺,是真的吗?”
乍一听到“江溺”这两个字的时候顾池的神经好像被什么触到了一样,却再也不是排斥了,心里突然软的不可思议。
他认输般点点头:“是。”
楚阳咽了口口水,倒吸一口凉气,摸着心脏说:“我的妈呀。”
顾池不是很满意他这个夸张的语气,挑眉道:“怎么?”
楚阳恍惚了一瞬,突然觉得顾池挑眉的那个表情像极了当初江溺威胁他的时候。
他默默打了个寒战,试探着问:“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顾池忍俊不禁,想了想说:“是啊。”
“你别骗我,当初我可看不出你俩是两情相悦。”楚阳觉得自己还是很清醒的。
顾池没说话了。
楚阳也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道:“那你和江溺现在……”
顾池面无表情的喝了口咖啡:“分了。”
楚阳瞪眼,极度护友:“我靠江溺这个畜……”
“不准骂他。”顾池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楚阳:“?”
行吧。护个毛线的友,这位友人现在已经倒戈了。
“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楚阳还是忍不住委屈喃喃。
顾池嗤道:“分了不能复合?”
“……”
你赢了。
楚阳觉得要是好朋友真的喜欢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一想起江溺那张脸就能做噩梦好几天呢,顾池真的受得了吗?
“顾池,你是真喜欢他啊?”楚阳觉得顾池这样的人即使喜欢男生也不应该是江溺这种的。
顾池点点头:“喜欢。”
喜欢。
这两个字被他藏在心里,突然说出来就好像牵丝带血的扯出了那连同心脏各脉络的秘密,并不痛苦,反而轻松又愉悦。
“不是,顾池,我觉得你是不是被他灌什么迷魂汤了?江溺那么坏,你……”
楚阳仍然不解,但很快就被顾池打断了,他看着他,认真的说:“他是坏。可他喜欢我,我成人礼那天,他跨越大半个南阳,就为了给我修一块手表。”
楚阳愣了愣:“那块手表是……”
“是我爸爸留给我的那块。”顾池说。
楚阳噎了一下,又道:“修好一块表算什么,那我还给你买了一块呢。”
“不然你要怎样,你要嫁给我吗?”顾池沉沉盯着他。
“……”
那倒也不必。
“可是……可是他怎么说也是富家子弟,身边男男女女层出不穷的,你不怕他有一天不喜欢你了不爱你了去找别人吗?”
楚阳家多少有点钱,他也有酒肉朋友,他的那些朋友大多都是一些喜欢玩弄感情的渣男。楚阳不齿这样的行为,他们家里对这方面很严格,所以自己也没这样做过,但是江家家大业大的,谁能保证江溺一辈子就只喜欢顾池?
顾池是他的朋友,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楚阳不希望顾池被伤害被辜负。
“不可能。”谁知道他毫不犹豫就否认了他的话。
楚阳不气馁:“你就这么相信他,万一他哪一天真不喜欢你了……”
“谁都有可能不爱我,除了他。”
于是这顿饭楚阳再没说过别的话了。
这餐桌气氛又奇怪的诡异起来,服务过来上菜的时候都生怕打扰到心思各异的两个人。
高憷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再过来。
吃到最后顾池才想起什么似的问愁眉苦脸的楚阳:“你现在在哪里读书?”
楚阳瞄了他一眼,闷声说:“伦敦啊。”
顾池不确定的问道:“伦敦大学?”
“想什么呢!”楚阳觉得顾池在讽刺他,于是报了个校名,撇嘴说,“我肯定考不起伦敦大学啊,但这个也不差,只是肯定比不上你们的这些世界名校。”
顾池点点头。
吃完饭,这位又哼哼唧唧的说要去他家看看,顾池拗不过他,两人在门口和正蹲在地上抽烟的高憷撞了个正着。
高憷见他们出来,面无表情的从衣服里拿出两瓶还算温热的牛奶递给两人,顾池其实不是很想喝了,楚阳也是,但顾池出于礼貌还是接了。
只是这位一根筋的楚少爷大手一挥就是一句不要了,气的高憷想把瓶子往他头上砸。
然后楚阳嘴一撇,仰头说:“怎么了怎么了?你当初把我砸成这样就不应该给我补偿补偿?不就是让你买瓶牛奶搞得好像我让你卖身了似的。”
高憷:“……”
楚少爷巡街似的在顾池公寓里上上下下遛了一遍,遛完又拐弯抹角的表示自己想住过来。
“不行。”顾池和高憷再度统一战线。
高憷当然是因为得过江溺的令,怎么可能敢让别的陌生男女住进来撬走顾池?更何况还是这种二货。
顾池的拒绝就比较理性,他拉着脸问楚阳:“你不上学了?”
楚阳摸了摸鼻子,委委屈屈说:“这不是好久没见了想过来陪陪你嘛,你是不知道我爸妈这些年还老念叨你呢……”
顾池无奈道:“陪什么啊,你老老实实把学上完不行?”
楚阳继续哼哼唧唧,委婉的说出了自己逃学过来的真相,妄想大公无私的顾池能为这份真情感动感动。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顾池就把这位送去伦敦了,为了防止他再飞回来,顾池安排高憷一路互送,一开始高憷是不愿意的,毕竟他重点是保护顾池,但顾池坚决要求,而且这二缺还强烈表示自己可以回去,为了报复他,高憷觉得送送他也不是不行。
结果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