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什么?”皇后仿佛没有听懂芳贵人的话一般,怔怔地又问了一遍。
顶着黄嬷嬷几乎杀人的目光,芳贵人又重复了一遍:“圆明园,遭了火灾!五公主住的地方,让人给烧了!听说,当日火势极大,五公主所居之处,半个宫殿都给烧没了……”
皇后想严词斥责芳贵人一番,说这是无稽之谈。
她的芃芃得上苍庇护,向来运气是最好的,火灾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呢?
芳贵人仗着近日得了些许圣宠,竟然就敢在她的跟前胡言乱语,诅咒芃芃,实在是罪该万死!
芃芃在跟随乾隆出宫之前,还特意跑到皇后跟前叮嘱皇后要好生养胎,平日里没事不要想太多,待她从圆明园回来,她会跟皇后描述她在圆明园之中看到的景象。因着怀孕之故,皇后已经有数月不曾好好看过翊坤宫外的风景了,芃芃答应她,会做她的眼睛,替她去看,替她去听,替她去感受,然后回来说给她听……
皇后至今还记得,芃芃那孩子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那活泼的表情,那孩子就像一个小小的太阳一般,总能够适时地驱散她心中所有的阴霾,让融融暖意洒满她心灵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正是因为有了芃芃的慰藉,皇后在怀着这胎一次次孕吐之时,才觉得没有那么辛苦。
芃芃那孩子向来说话算话,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芳贵人突然跑来她跟前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肯定是见不得她好,想要让她动怒,进而伤到腹中的胎儿,她是绝对不会上当的!自她怀上这一胎以来,宫中有多少人打她这一胎的主意,太后与黄嬷嬷又明里暗里帮她挡下了多少,她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头是十分清楚的。越是有人想要看她不好过,她就越是不会让那些人得偿所愿!
然而,当皇后把目光投向黄嬷嬷时,却在黄嬷嬷的脸上看到了极致的忧心与愤怒之色,当下,皇后心里头便“咯噔”了一声,她抓住黄嬷嬷的手,颤声问道:“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却瞒着我?!!!”
黄嬷嬷见状,赶忙拍着皇后的背为皇后顺气儿:“主子,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动不得怒啊,您先缓缓,情绪不要这么激动……”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被皇后给挥开了。
一直以来,黄嬷嬷与皇后之间虽名为主仆,但实际上,她们之间的关系却十分亲密,说是半个母女也不为过,在黄嬷嬷跟前,皇后很少会露出疾言厉色的表情。然而这回,皇后却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黄嬷嬷,且牢牢攥着了黄嬷嬷的手:“你告诉本宫实话,不许对本宫有任何欺瞒!”
黄嬷嬷面儿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由于紫禁城内外消息传递方面有时间差,黄嬷嬷目前也只得知了圆明园起火的消息,并不知道芃芃的现状如何。
黄嬷嬷看着眼角泛红、胸脯剧烈起伏、身子颤抖不已的皇后,她知道若是直接这么告诉皇后,一定会出事儿,只是,她对皇后的忠诚,让她无法做到在皇后跟前撒谎——且还是这样重要的谎。
因此,黄嬷嬷垂下眼眸,避开了皇后的视线:“圆明园起火一事,是真的,但咱们五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若是五公主当真出了什么事,圆明园那儿只怕早就传来消息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芃芃身为固伦公主,倘若她当真薨逝了,定是一件大事,全京城的人都会迅速地得知这个消息。在黄嬷嬷看来,圆明园那边儿至今还没有传回什么消息,就说明没有出什么大事儿。
……话虽是这么说,但在没有亲眼看到芃芃之前,黄嬷嬷这颗悬着的心,也不可能完全放下。
只是,在皇后面前,黄嬷嬷不可能将她心中的这些忧虑表现出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稳住皇后的情绪。
然而,黄嬷嬷还能够保持理智,皇后却无法保持理智。
怀孕本就使得她情绪容易激动,如今骤然听闻自家女儿遭遇灾难,剧烈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滚着,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体的情绪,开始躁动不已。腹部传来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皇后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在那一刻,黄嬷嬷看向芳贵人的眼神,几乎像是淬了毒一般。自入宫以来就没怎么受过委屈的芳贵人,在这一刻竟也体会到了胆寒的滋味儿。
然而,眼下,终究是皇后的身子更为重要,且黄嬷嬷身为一个下人,终究没有直接处置芳贵人的权力。
因此,她寒着脸对底下的芳柔、芳芷等人吩咐道:“芳柔,你去请太医,要请平日里为皇后娘娘问诊的秦太医与太后娘娘赞过的在妇产科方面极有经验的赵太医!把咱们找好的四名稳婆也一并唤来!”
“芳芷,你去告知舒妃、婉嫔此时,让她们稳住后宫,万万不能让有心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什么乱子!”
“芳菲,你去命人安排生产时需要用到的各种东西,包括参汤、热水等物……依着眼下的情况来看,皇后娘娘极有可能要早产!”
在这一胎之前,皇后已经生育了小十二与芃芃两胎,因此,翊坤宫上下的人对此也算是有一定的经验,不会完全抓瞎。
虽说事出突然,但黄嬷嬷这样极有条理地将一件件事安排下去,底下的人还是极有秩序地行动了起来。
在亲自把皇后扶到床上躺下、并安排好一切工作之后,黄嬷嬷终于冷着一张脸看向了芳贵人:“皇后娘娘动了胎气,闲杂人等还请尽快离开吧。待皇后娘娘脱离险境了,她自会与您计较您故意谋害她一事!”
“你,你这刁奴在胡说什么?本贵人不过骤然得知了五公主遇险的消息,六神无主之下,前来禀报了皇后娘娘。本贵人分明是在为皇后娘娘和五公主担心,哪里就是有心要谋害皇后娘娘了?难不成,这宫里宫外的人,都要像你们一样,刻意将这么重大的事瞒着皇后娘娘才好吗?”
屋内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皇后那如同白纸般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都说明她的情况极为不妙。
黄嬷嬷现在整颗心都扑在皇后身上,见皇后这般痛苦,恨不得以身相代,她根本就没有心思与芳贵人吵,见芳贵人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便对着周围人道:“来人,将芳贵人‘请’出翊坤宫!”
自打芳贵人承宠以来,宫中大部分人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眼下,她见黄嬷嬷居然这般不给她面子,顿时也怒了:“本贵人倒要看看,谁敢以下犯上、对本贵人动手!待皇上回宫了,本贵人定要禀明皇上,让皇上将那些胆敢对本贵人不敬的人治罪!”
在这等危机关头,黄嬷嬷自也是十分硬气:“将芳贵人给我拉出去!事后皇上若是要问责,老奴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熟悉而又威严的声音:“不需要等皇帝回来,哀家现在就可以治你的罪!来人,给哀家将芳贵人拿下!”
太后的嗓音一至,翊坤宫上上下下就安定了下来。
黄嬷嬷虽说可在皇后不能理事之事,做翊坤宫中的主事之人,但她在身为宫妃的芳贵人面前,到底还是缺乏了一些底气,这也是芳贵人胆敢在翊坤宫中叫嚣的原因。
可太后不同,作为后宫之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女人,太后便是当即将芳贵人赐死,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哀家早就下过禁口令,圆明园发生火灾之事不许任何人透露给皇后。芳贵人故意违背哀家的旨意,将此事告知了皇后,致使皇后动了胎气。来人,将芳贵人拉下去,仗责四十!行刑完毕后,就让芳贵人在皇后院中等着,皇后一日不醒,芳贵人便一日不可回宫养伤。皇后或是皇后腹中的皇嗣若是遭遇不测,芳贵人直接陪葬!”
芳贵人来翊坤宫中闹事,有三分原因是受了别人的撺掇,七分原因是想看皇后倒霉。
然而,她没有料到,太后竟会来得这样快,且一来翊坤宫,就要不由分说地对她实施杖刑。
“太后娘娘,不可如此啊!臣妾……臣妾的腹中,亦怀了龙嗣啊!”芳贵人赶忙喊道:“若是四十大板打下去,龙嗣定然不保!”
若不是有所依仗,芳贵人又怎么敢来翊坤宫中闹事呢?
也正是因为腹中怀了皇嗣,芳贵人才会被那人说动,铤而走险,想要为自己腹中的皇嗣争个好前程。
芳贵人早就已经打算好了,若是圆明园失火、五公主遇险的消息能够让皇后气得难产,那自然最好。皇后一旦倒了,她膝下的两个孩子都还十分年幼,对芳贵人的孩子,自然也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两个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哪怕是芳贵人不出手,宫中也有的是那等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之人想要亲手除去他们。
芳贵人的所作所为,可能会激怒向来对皇后十分喜爱的太后,但这不要紧,她有孕在身,哪怕太后和乾隆再怎么愤怒,也不敢对她下狠手。
而她呢,只要熬过这段最为艰难的时间,等诞下皇嗣之后,再到乾隆跟前去态度良好地认个错,并软语哀求几句,乾隆定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她已经尝试过不少次了,她对此很有信心。
谁知,太后在听了芳贵人的话后,冷笑着道:“早不报喜,晚不报喜,却偏偏在哀家要罚你的时候,你告诉哀家,你怀孕了?你这一招,是跟魏氏学来的吧?想当初,魏氏就是仗着有孕在身,自以为身具免死金牌,有恃无恐。你是不是以为,你有孕在身,哀家就拿你没办法?”
“来人,传哀家懿旨,芳贵人违逆哀家口谕、意图谋害皇后,罪不容赦,去其位份与封号,令其在宫中禁足,待其腹中皇嗣一诞生,便将皇嗣抱走,并将其打入冷宫!”
芳贵人,不,庶人章佳氏闻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捂着肚子,开始“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她身旁的宫女赶忙跪地向太后求情,希望太后能够收回成命,对章佳氏从轻处罚。至少在章佳氏顺利诞下皇嗣之前,她希望太后能够稳住章佳氏的情绪。
可太后越看章佳氏,越觉得她与魏氏极为相像,自然不可能答允。
而且,她一个后宫大boss,屡次被人拿腹中的皇嗣要挟,她也烦了。
“没有人有资格跟哀家讨价还价!哀家今儿个就把话放在这里,章佳氏,就凭你的所作所为,哀家直接将你赐死都不为过!你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你腹中的皇嗣。倘若你腹中的皇嗣被你给折腾没了,哀家就立刻赐你白绫自尽!你听清楚了吗?”
章佳氏闻言,也不敢再哀嚎了。
她没有料到,自己闹腾一场,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得到了这么个结果。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明明她有了身孕,很快就能跟宫中那些有孕的高位妃嫔平起平坐了,怎么忽然就被太后从云端打落泥底了呢?
慌乱之中,章佳氏身旁的一名宫女灵机一动,站出来对太后说道:“回禀太后娘娘,我家主子也是被人利用了啊!有人告诉我家主子,五公主已经病危,若是再不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只怕皇后娘娘就见不到五公主最后一面……我家主子也是一时心急,这才将此事告知了皇后娘娘,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害皇后娘娘的啊!”
这名宫女打小儿与章佳氏一道长大,并随着章佳氏一起进宫的人,她的荣辱,皆系于章佳氏身上。倘若章佳氏倒了,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因此,她定要想法子转移太后的怒火,尽可能地保住自家主子。
为今之计,只有将这件事推到别人头上,让太后相信,章佳氏也只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章佳氏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至于,究竟该把这口锅扣到什么人的头上,这名护主心切的宫女,也已有了想法。
太后不是亲口说了,她家主子的做法与魏嫔极为相似吗?
既然如此,让魏嫔来背了这口锅,想必太后也更容易相信吧?反正,据她观察,魏嫔可没少在空中兴风作浪、做那借刀杀人之事。将这口锅栽到魏嫔的头上,章佳氏身边儿的心腹宫女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
至于那个真正挑唆她家主子来做这件事的人……自家主子到底还有求于那人,若是不把她给供出来,兴许她还能够伸手拉自家主子一把,若是自家主子当真把她给供出来了,只怕她会对自家主子欲除之而后快,况且,那人一直都很小心,没有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来,即便是告知太后,太后也不一定会相信。
细说起来,章佳氏身边儿的这名宫女也算是有些急智,短短时间内,就将一切给捋了个明白。
在太后神色严厉地问这宫女是谁之时,这宫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回太后娘娘话,是魏嫔娘娘。”
“你们手中,有什么证据吗?”尽管在听到魏嫔二字时,太后心中就已经相信了一半儿,但在章佳氏与其宫女面前,她仍是那般的深不可测,让人难以揣摩到她的真实想法:“章佳氏,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胆敢在做了这等事之后随意攀咬旁人,在哀家这儿就是罪加一等!”
章佳氏还没缓过神来,只听她身边儿的宫女道:“回太后娘娘话,这件事,的确是魏嫔娘娘撺掇我家小主做的。如若不然,我家小主又怎么会想到来找皇后娘娘呢?我家小主入宫时日尚浅,根本不足以与皇后娘娘相抗衡,即便是想要与皇后娘娘相争,也断然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太后娘娘,您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就跟狼人发言时说“如果我是狼人我就一定不会怎么怎么”来抬高自己的身份一样,有些事情,不能只看正逻辑,还得看一看反逻辑。
按照章佳氏身边儿人的逻辑,章佳氏没有现在就对皇后下手的动机,因此事情不是章佳氏做的。但焉知章佳氏不是在动手之前早就考虑好了这一切,然后在做了这件事之后用这个理由为自己洗清嫌疑呢?
的确,扳倒皇后,对于眼下的章佳氏而言,不算是亟不可待的事情,但倘若,章佳氏只需要花费很小的代价,就能够扳倒皇后,嫁祸别的妃嫔,那么她究竟会选择干,还是不干呢?答案显而易见。
因此,对于章佳氏的心腹所说的话,太后表面儿上是认可了,实际上一个字也不信。
章佳氏身边儿的宫女见太后似是信了她的话,顿时像是受到了鼓励一般,继续说了下去:“小主与奴婢手中,并没有魏嫔娘娘指示我们做这件事的证据。魏嫔娘娘行事向来谨慎,不会轻易授人以柄——这一点,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她每回只会借着赏赐我家小主的机会,给我家小主递个话。”
“哀家知道了,你们且先退下吧,这件事,哀家会好生命人查一查。”
章佳氏与她的心腹闻言,心知她们暂时躲过了一劫,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她们的心,还没能完全放下来,毕竟,太后还没有说,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她们,她们也不敢多问,生怕把太后惹急了,又来一句直接打入冷宫……
自从被太后敲打过后,她们算是怕了。面对一个举手抬足间,就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她们的太后,耍再多的小心思都没有用。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之时,章佳氏也对那个撺掇自己来给皇后寻不痛快的幕后之人生出了不满之心来。
只是,章佳氏想着,自己接下来若要翻身,多半还得借助那人之势,且自己入宫以来,能够迅速地在宫中站稳脚跟,也少不了那人的扶持,眼下不宜与那人闹僵。这样想着,章佳氏才勉强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愤恨之情。
待章佳氏主仆二人离去之后,太后神色莫测地问自个儿身边的张嬷嬷:“依你看,章佳氏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章佳氏的话没有根据,有几分可信度并不好说,奴婢也只能说说奴婢自个儿的看法。依奴婢看,章佳氏背后有人是真,只是这人究竟是不是魏嫔,就不好说了。”
“哀家倒是认为,此事有五成的可能是魏嫔做的。”没法子,这些年来,魏嫔私底下的小动作太多了,导致现在,一有什么坏事,太后就会马上联想到她身上。即便魏嫔此次当真无辜,但总的来说,她也并不冤枉。她在太后和乾隆跟前的信誉,都是一次次被自己败掉的。
“不管此事是不是魏嫔做的,哀家都只管把这件事算在魏嫔身上。章佳氏仗着怀了身孕就来皇后跟前放肆,就是魏嫔起的坏头!待会儿派人去延禧宫,好生申饬魏嫔一番。”太后想起了方才,她刚说章佳氏几句,章佳氏就捂着肚子哀嚎的模样,又冷笑着加了一句:“若是魏嫔也因为哀家的申饬而动了胎气,你让人只管把哀家对章佳氏说过的话再跟魏嫔重复一遍:倘若她对哀家心怀怨望,保不住腹中的胎儿,她就以死谢罪!除此之外,对于其他人的排查,也不能放松,倘若指使章佳氏的当真另有其人,即便她眼下能够将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的,也终有一日会露了形迹。无论是谁,胆敢做出这等事来,都迟早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是,主子!”在这一刻,张嬷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家主子是这后宫之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女人,本不该受任何人要挟,偏偏有那么一些人,仗着她家主子会对皇嗣心软,就得寸进尺,让她家主子一忍再忍。太后虽嘴上不说,张嬷嬷都替太后感到憋屈。
眼下,太后想明白了,不再受这些别有心机的女人威胁了,张嬷嬷自然感到十分高兴。
皇嗣固然重要,但宫中有这么多的女人,为什么非得指望着那些搅事精的肚子呢?搅事精若是能安安稳稳地诞下皇嗣,看在这功劳的份儿上,留她们一命也就罢了,搅事精若是用腹中皇嗣的安危来威胁太后和乾隆……在张嬷嬷看来,最好就是请她去死。至于她腹中的皇嗣,也只能自认倒霉,投胎时没有擦亮眼睛,成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子嗣。
就在太后将章佳氏打发走后,太医与稳婆终于到了。
他们先是入内仔细为皇后检查了一番,而后,给出的答案不容乐观。
“皇后娘娘这一胎有些大,正常足月生产,都会比常人更为不易一些。如今,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导致胎儿早产。这一胎……只怕会万分凶险……”
太医摇着头道。
生产对于女儿而言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上一回。
即便是怀相较好、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时候,太医也不会把话说得很满,更何况这回,皇后的情况的确不大好,太医们自然更要往严重里说。如此一来,也算是在太后跟前先打个预防针,以免回头皇后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太后找自个儿麻烦。
太后显然对太医们心里头这些小九九也是十分清楚的,忠心是真忠心,但这忠心之余,也免不了存着几分私心。太医们终究是有自己的家庭的人,不可能跟太后及皇后身边儿的心腹一样,全心全意地为她们考虑和着想。
因此,太后只对太医们道:“竭尽全力医治皇后,若是你们能够保得皇后与皇嗣的安危,哀家重重有赏!”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倘若……真是遇到了那等不得已的情况,需要舍一保一……那么你们就优先保住皇后的生命。”
对于皇嗣,太后自然是十分看重的,但眼下,皇后已经有了小十二与芃芃,在太后看来,皇后若是能够顺利地诞下这一胎,固然是好。倘若这一胎当真难以生下来,那么,自然是保住皇后的命更为紧要。
小十二与芃芃还小,太后不愿意自己最为心爱的孙子与孙女成为没有额娘的孩子。
与没有相处过的小皇孙相比,自然是小十二与芃芃对太后来说更加重要。
这时,方才几乎昏厥过去的皇后终于清醒了过来,正好听到了太后所说的这句话。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不——皇额娘,倘若、倘若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儿媳希望您能够以保住儿媳腹中的胎儿为第一要事!儿媳腹中的孩儿还那般小,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儿媳又怎么忍心舍弃他!”
无论旁人觉得舍大保小是多么的不划算,可站在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的角度,她不会去考虑这其中的得失,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诞生。
“这几个月以来,小十二与芃芃每日去上课之前,都会趴在儿媳的小腹上,跟儿媳腹中的孩子打招呼;每日在他们上床睡觉之前,都会跟这个孩子道一声晚安。小十二说,芃芃出生的时候,他还小,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学会做一个好哥哥。与其说是他照顾芃芃,不如说芃芃照顾他更多一些。小十二说,待这个孩子出生,他会做一个好哥哥,好好保护这个孩子长大,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喊哥哥姐姐,谁若是敢欺负他,小十二定然不会轻易绕过那人。”
“芃芃最近在学习针线,可总也做不好。可她说了,在这个孩子懂事之前,她定会练好自己的针线,到时候,为这个孩子做上一两双小鞋子,亦或是绣一个肚兜。她还考虑好了,要把翊坤宫一处地儿专门划分出来,日后给这个孩子做游戏房用……她甚至还考虑好了,待这个孩子再长大一些,她要带这个孩子去她的公主府看一看,并在她的公主府中给这个孩子留一个房间……”
皇后说着她膝下的一双儿女对未来生活的畅想、对这个小生命的期待之时,眼中充满了柔和的光芒。
“皇额娘,我们都是如此地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我又怎么忍心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倘若我能够护在他的身边,陪着孩子们一起长大,固然是一件极好的事。但如若上苍不肯垂怜,还请您答应儿媳,优先保住他的性命!”说着说着,皇后的眼角便湿润了:“儿媳好歹活了那么多年了,该看的风景,都看过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到了。他却还没来得及看上这个世界一眼,用儿媳的命来换他的命,儿媳不亏……”
太后在宫中多年,见多了生离死别之事,然而此刻,皇后的话,还是触动了她心中最为柔软的那根心弦。她会如此喜欢皇后,就是因为皇后身上的这份“真”。
章佳氏、魏嫔、嘉贵妃乃至纯妃对他们各自的孩子感情不一,有的对孩子感情深一些,有的对孩子感情浅一些,但这感情之中,或多或少,都掺杂了些许利益的因素,在必要的时候,她们可以把自己的孩子当做筹码。若是把她们放在皇后今日的境地之中,太后相信,她们绝对不会选择为了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的性命,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可皇后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她身上也许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唯独在对孩子的感情上,由不得人不动容。
太后不顾房屋之中的血腥味儿,来到了皇后的床前,一把握住了皇后的手,发出了一声喟叹:“事情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你只管放下心来,太医和稳婆们定会竭力保你们母子均安。这两位太医医术都十分高超,对他们多一些信心吧。”
“儿媳自然也希望,最后的结果能够如此,但儿媳深知,做人,是不可以太贪心的。倘若上苍觉得,儿媳拥有的太多,定要从儿媳这里夺走什么,那儿媳,也甘愿承受。这辈子,儿媳嫁给皇上,成了后宫之主,有皇额娘这般慈爱的婆婆一直照顾着儿媳,且又有了三个可爱的儿女,即便是当真熬不过这一关,儿媳这辈子,也知足了。”
皇后眼角的泪似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滴地往下流淌着,怎么也止不住:“儿媳当然会努力地和孩子一起活下来,但凡事,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事情当真到了那一步……皇额娘,您答应儿媳,舍大保小,让儿媳的孩子,活下来。”
太后闻言,话语中也多了些哽咽之意:“哎,你这孩子……”
她不想答应皇后的话,但皇后都这般拉着她的手哀求她了,这让她怎么拒绝?
“我知道,皇额娘素来偏疼我,我也向来懂事,从不仗着皇额娘的偏爱做些非分之事。这回,就让我仗着皇额娘对我的宠爱任性一回吧。皇额娘,求您答应我,倘若需要我当真遭遇不测,求您帮着多照看我膝下的孩子一些!如若,如若您不答应,我就不让太医和稳婆近身!”
“你这是在拿你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啊!”太后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沉痛之意,与此同时,她对章佳氏、以及挑拨章佳氏到皇后跟前来说三道四之人,是越发痛恨了。
太后闭上眼,挣扎了一小会儿,终于开口道:“哀家答应你。”
她这话,说得极为小声。这几乎是她成为太后以来,说出的最没有底气的一句话了。
皇后闻言,惨白的面容上,却是绽放出了一个笑容来。
“芃芃无事,虽说过程惊险,但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罢了,你不必替芃芃担心。”旁人不知道的事儿,作为太后,她总是能够第一时间知晓的。
说着,太后又自责起来:“若是早知道,这件事会让你动了胎气,将你置于如此凶险的境地之中,哀家就不让人瞒着你了!”
太后原本是想着,暂且先瞒着皇后,不让皇后胡思乱想。过不了几日,乾隆就要带着养好了身子的芃芃回来了,到时候,看着毫发无损、活蹦乱跳的女儿,哪怕皇后会有一些后怕的情绪在里头,也不至于动了胎气。
可她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人钻了空子,造成了眼下这种局面。
皇后闻言,反过来安慰太后道:“我知道,皇额娘让人瞒着我,是为我着想。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皇额娘不必自责。”
说着,皇后的腹部又开始疼痛了起来,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孩子一时半会儿还生不下来,太医和稳婆都建议太后先去歇息一阵子。
然而,当身心俱疲的太后从产房中出来的时候,却看到小十二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上,眼眶泛红,神情呆滞,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