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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是被伏见猿比古送回去的。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个“送”指的是和爱丽丝同行,将她直接送回镇目町,再看着她下车这样。
而往日里如果爱丽丝来到scepter4,工作太忙分身乏术的伏见猿比古就只会把她送到scepter4附近的车站,等到她乘上电车便会很快离开。
然而对于他今日的不同寻常,爱丽丝并没有多想。刚刚生过气,本来就不怎么习惯怀疑他人的她此时脑子已经完全空掉了。
办公椅不高,但坐垫是软的。太生气就容易缺氧,回过神来爱丽丝才发现自己离地的高度有那么点不妙。
她摇摇晃晃地在伏见猿比古的注视下重新安分地坐回了椅子里,然后捏着袖子擦了擦自己红红的眼角。
听到伏见猿比古说要送她回镇目町,她傻不拉几地抬起头,茫然地问他:“你没有其他工作要忙了吗?”
有当然是有的。身为青之王的盟臣,怎么可能会有做完工作的那一天。
伏见猿比古不紧不慢地说:“又不急。”
爱丽丝听后愣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她将放在腿上的书包理了一遍,又在扶手靠背与椅面连接的缝隙里找了找,确认没有从书包里滚出去的文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落下后才站起身,然后跟着已经站在门外等待的伏见猿比古走向车站。
东京十一月份的下午六点,天空开始发灰,严重的光污染遮住了绝大多数星星,但所幸今天的天气不错,还能看见月亮挂在远处不高的建筑顶上。带着湿与冷的风从远方吹来,让爱丽丝落后青年半步,藏到他身后躲风。
“冷?”伏见猿比古低声问道。
“没有。”爱丽丝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小声解释,“我今天忘记擦面霜了……”
模特嘛。
如果想要在选拔考试结束后重新回到行业之中,形象管理还是得注意的。
然而爱丽丝今天起晚了。虽然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上学抱有抵触心理,但她偶尔还是会因为不想起床而赖床,然后又因为不可以因为这种理由就请假的心理艰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兵荒马乱地洗漱之后赶最近的路踩点冲进教室,过程中当然不可能留出给她护肤的时间。
早晚高峰的电车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没有之一。
不过好在scepter4在这趟电车的起点附近,和伏见猿比古一起上车的时候,车厢里的人算不多,而且还能找到能容下两个人的座。
爱丽丝拉了拉脸上的口罩,盯着伏见猿比古,直到被她盯得受不了,青年才走向长椅上空出来的地方。爱丽丝抱着自己的书包跟在他身后,为了不碰到旁边的上班族,她只能挨着伏见猿比古坐下。
电车的晃动让她没发觉青年瞬间紧绷旋即又放松下来的身体,不再像夏天那么轻薄的衣物也过了好一阵才将相贴之处的体温逐渐上升。
爱丽丝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她醒来时,电车车厢里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本还算空荡的空间变成了沙丁鱼罐头的内部。放在她腿上的书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青色的制服外套。
它的主人个子太高,外套盖在她的腿上,下摆和袖口全部都拖地了。
“醒了?”她听见身边低沉懒散的男声,想要抬头看,但整个人都很疲乏,只能听见自己转头时,耳边发丝与衣服布料摩挲的声音,然后慢慢地点了下头。
“这么吵,真亏你能睡得着。”
她又听见那个让自己欣喜的声音响起,然后忍不住地想笑。
能不能有一天让他给自己讲讲故事呢?
她想。
什么样的故事都行。
只要是喜欢的人讲出来的,她都不会挑。
事实上送爱丽丝回去不只是因为现在天黑得早担心她的安全,还有一部分则是来自于伏见猿比古想要逃避的心理。
逃避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他刚回到scepter4时就被揭晓了谜底。
“伏见课长,室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
伏见猿比古咂了咂舌,烦乱从心底涌起。
他走到宗像礼司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那扇两个小时前被他踹坏的门——门锁彻底坏掉了,它现在唯一的作用大概只有防君子而不能防想要偷听的小人。
“请进。”
在得到允许后,伏见猿比古拖着自己走进了第四王权者的办公室。
宗像礼司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笑容可掬地望着他。
“把那孩子安全送到了吗?”
“嗯……”伏见猿比古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想起,这人是自己的上司,这才稍稍站直了身子,“是。已经把她送回吠舞罗了。”
“很好。”宗像礼司说,“那么,现在来谈谈之前在主楼一层发生的事情如何?”
伏见猿比古:“……”
为什么要问呢?
难道他还有说“不”的权力?
他认命且敷衍地点了下头。
“将私人事务带入到工作中,以及产生的争执对屯内造成的不好影响——”宗像礼司的神色一如平常般沉稳,一转话锋,“这些想来你已经有所反省,所以姑且先略过这一部分,我们来聊点其他的吧,伏见君。”
“其他的”。
这个词语让伏见的表情都扭曲了。
“如果是关于我的私事,那么请容我拒绝。”
他宁愿宗像礼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嘲讽自己,也不想跟他掏心掏肺到这个地步。
可宗像礼司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伏见猿比古依然宣告自己的落败之后遵从适可而止可持续性压迫的原则,而是摘下了眼镜,放在办公桌上,俨然一副还是没有放弃与自己部下“促膝长谈”打算的模样。
“你可能搞错了什么,伏见君。”
宗像礼司看着他。
“现在的我,是在以周防爱丽丝信赖的长辈的身份,向你发起谈话的邀请。那孩子的心思比你单纯的多,而你们的关系似乎也已经发展到了无法被人忽视的地步。”
“为了更好地保护那孩子的心理健康,我想我有责任知道一些事情。”
“所以,还请麻烦你配合一下。伏见猿比古君。”
宗像礼司的语气平淡却严肃。
他审视着伏见猿比古,虽然不能说这眼光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更加认真,可是很显然的,这次的宗像礼司加入了一些前所未有的考量。
在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伏见猿比古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句:“您问吧。”
反正他还有拒绝回答的权力。
“听说那孩子已经向你告白过了是吗?”
宗像礼司开门见山。
伏见猿比古一哽,过了半晌才没好气地回答道:“……是。”
“那么你的回复是什么?”
“等她考完试再说。”
“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选择了延长回答的时间吗?这可不像你一贯的风格啊,伏见君。”
“……”
“让我想想,你是担心如果自己拒绝,那孩子会伤心过度从而影响之后的考试?”
“……大概吧。”伏见猿比古听见自己的咕哝。
“那么等到她考试结束之后,你会干脆利落地拒绝她吗?”宗像礼司又说,“毕竟从你没有直接答应这一点,我就已经明白你不喜欢那孩子了。所以如果只是出于为了不影响她成绩的考量,在一切尘埃都已落定之后,你应该会在考试之后立刻拒绝那孩子吧?伏见君。”
他说的都对。
可伏见猿比古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一个肯定的词。
如果他拒绝了。
那之后呢?
“……伏见君。”
看见他的犹豫,宗像礼司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你应该知道,超出一定时间之后依然不给予对方任何回应,是玩弄他人感情的做法吧?”
伏见猿比古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静静地看着宗像礼司,眼睛却是空着的。
他望着宗像礼司翕动的嘴唇之间吐出冰冷的字句:“如果你没有回应那孩子的打算,就请你在考试结束后立刻拒绝她吧。”
“虽然她肯定会因为自己失败的恋情而感到难过,但我相信那孩子是不会因此一败涂地的。”
那当然。
伏见猿比古想。
她可是周防爱丽丝。
“时间会治愈很多伤口。包括失恋。”
“也就是说,”宗像礼司顿了一下,“只要你拒绝得越早,留给那孩子疗伤的时间就会越长。”
“然后总有一天,她会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
“和新的人相识,和新的人相爱,带那个可怜虫去见她那暴躁的养父,最后结婚,说不定还会给我发婚礼的请帖。”
说到这里,宗像礼司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仿佛他已经见到了那副一对被祝福与白色玫瑰簇拥的新人挽着手走向神父许诺永恒的美好画面。
“所以,哪怕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伏见君。”
“如果你不喜欢那孩子——如果你不喜欢爱丽丝的话。”
“就请尽早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