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位英娘,那也是一个苦命人。
刚进门一年,男人就因病去了,去就去了吧,去之前还养了两个月,把家里的银子花光不说,外头也欠了不少。
把男人葬了,英娘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她当真是有情有义,咬着牙孩子生下。然后,她不止要还债,还要照顾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已经瞎眼多年的婆婆。
这样的情形下,人家都愿意借出银子。孙楼要是不还,成什么了?
孙母哑口无言。
“那现在怎么办?”
孙楼也不知道,但要说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也不尽然。慧娘能够花好几两银子算计女儿,手头应该还攒了不少。
如果她愿意拿……他肯定能轻松不少。
“娘,你年纪大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别太操心。”他说着话,站起身回了自己的房。
慧娘正在织布,图儿在边上帮着理线,不大的孩子乖巧蹲着干活,看着格外可人。孙楼笑着道:“图儿可真勤快。”
图儿笑着抬头:“娘说,要是我能把这一堆理完,回头就帮我拿会动的小狗。”
这话一出,夫妻两人都有点尴尬。
图儿口中会动的小狗,是镇上最近才有的新奇玩意。其实就是郝云兰铺子里卖的,用木头雕刻,四肢和头都各自能动,一出现在镇上,就被孩子们哄抢。
但是,对于孙家来说,那种小狗有些不合算。
图儿口中说的是“拿”,也就是说,慧娘已经悄悄把那狗给他买了回来。
气氛尴尬间,孙楼面色渐渐柔和下来:“慧娘,对不住。我是图儿的爹,这些小玩意儿本来应该是我帮他买的。”
慧娘讶然抬头:“我……我其实也没多少……真拿出来还债……也最多就还一两个人……”
那也不少了!
孙楼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没露,摇摇头道:“我也没想让你帮我还,你进了我孙家门后,一天好日子都没过。就连孩子也……是我对不起你,慧娘,你如果真的嫌弃我穷,真心想离开,我也不拦着你。回头咱们就去街上找先生写和离书……”他摸了一把脸,沉痛地道:“我是真心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只怪我们有缘无份。”
慧娘看着他诚恳的面容,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孙楼低着头,看着不平坦的地面:“其实,桑叶被人骗了这事,我也知道是你做的。”
慧娘霍然抬头,满脸诧异。
如果知道了,为何没有质问?
孙楼没有抬头:“我听说曾经图儿他爹死后,东家赔偿了不少银子,我就猜到可能是你。”
他语气很轻,脸上也不见怒气。
慧娘看了半晌,也没找出来他有生气的迹象。她有些不信,试探着问:“你不怪我?”
“不怪你。”孙楼摇了摇头:“是桑叶得罪你在先,你们俩相处的日子少,我要是强求你们母女情深,那就是强人所难。她害了你,你报复回去……也说得过去。你们能让你们俩好好相处,也是我的过错。”
他这般善解人意,慧娘心里稍稍一松。
“我是做梦也没想到,桑叶竟然会给我下药。”慧娘伸手摸着肚子,眼泪夺眶而出:“我还做过梦,梦见孩子哭着问我为何不要他……阿楼,我实在忍不住。”
当孙楼听到面前的女子真的承认时,失望之余,又忍不住扼腕叹息。
如果慧娘一心一意好好跟他过日子,把这些银子拿出来还债,他哪用得着那么累?
“你花用了多少?”
慧娘立刻摇头:“没有多少。常白所拥有的那些都是租来的,最贵重的就是送给你的礼物。”
论起来,那些东西送到孙家,也是送到了她手中。她算计这一切取不回来的,大概就是租借东西的银子。
孙楼心下怒极,苦笑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如若不然,你也不会算计这许多。”
说实话,听到他这样说,慧娘心里挺感动的。
“别织了,歇歇眼睛吧!”孙楼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们去院子里说说话。”
孙母在厨房忙活,看到儿子正在哄媳妇,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也隐隐猜到了儿子的目的。
如今家里许多债要还,好多人催命似的。要想还上,肯定还得出去借,拆东墙补西墙可不是长久之计。
桑叶被人所骗,常白那些花费都挺贵,慧娘这个女人手头肯定还有银子。如果由她拿出来,压根就用不着借。
想着这些,孙母没有跳出去煞风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很快开门离去。
孙桑叶最近正伤心,一直关在屋中。但她也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看见父亲低声下气求人,她满心愤怒。
但如今家里会落到这样的境地,都是因为她识人不清,被人所骗。她也怕挨骂挨打,便没有凑上前。
当日午后,孙楼拉着慧娘在屋檐下闲聊了一下午,说了许多话。
天色渐晚,慧娘含笑打断他的话:“别说了,咱们早点回去睡。”
孙楼摇了摇头:“我怕以后……再没有和你说话的机会。”
听到这话,慧娘眼圈泛红。
这男人除了特别疼女儿,也赚不来银子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难得有情郎。慧娘也认真想过,她已经改嫁过一回,如非必要,她不想三嫁。
可若是想留下来,外头天天那么多债主堵着门,好说不好听。再有,对孩子也不好。慧娘手头确实还有不少银子,但若是要还债……等把债还完了,她银子也差不多了。
孙楼也不着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格外体贴。
慧娘也从一开始铁了心想离开,到后来的迟疑,再到后来想留下来。
外头有债主守着,日子不好过。虽然孙楼口口声声让她别拿银子出来,慧娘心里也格外不是滋味。
又是一个夜里,慧娘半夜里睡醒,发现自己身边冰凉一片,她坐起身,就看到大门开着,一个高壮的人影坐在地上,似乎在发呆,从她的方向看去,那人影好像挺落寞。
“阿楼?”
听到呼喊,黑暗里传来了孙楼的声音:“慧娘,我吵醒你了吗?”
慧娘也起身,摸黑坐到了他旁边:“你在想什么?”
“那些债……”孙楼话出口,立刻顿住:“过几天是那边的喜事,我给你备好了礼,到时候你拿着去就成了。四封点心,应该不算失礼吧?”
慧娘一开始也怀疑过男人如此体贴,就是为了骗自己银子。但这近半个月以来,孙楼从未提出过让她还债,甚至在发了工钱后,还抽出一点银子给她们母子俩买零嘴。
她试探了几次,孙楼都直接拒绝。
“挺好。”慧娘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要是让外人知道,大概又要说你了。”
“不要紧。”孙楼将她揽入怀中:“我打算再找一份活计,等再过两年,肯定就能把债还上。到时候,我们就轻松了,也有时间多陪你。你等我,好不好?”
这样静谧都夜里,两人相依相偎,气氛实在是好。慧娘有些冲动:“要不……我帮你把债还了?”
“不用。”孙楼的声音很快响起,像是下意识的拒绝。
慧娘握住他的手:“阿楼,我舍不得你那么辛苦。我手头的银子,应该只够还债,以后你只要赚一点回来养活我们一家人就行。我也会织布……”
“真不用。”这一回,孙楼的语气加重:“那些银子是图儿爹的,你得给孩子留着。我要是花了,像什么话?”
他握紧了她的手:“我不想让你对他歉疚!”
听到银子的来路,慧娘垂了眉眼:“不要紧。他临走之前说过,让我找一个好人,如果他看到你对我这样真心,也不会怪我的。”
“不要。”孙楼再次拒绝:“我自己能还!”
慧娘转而说起了别的。
天亮之后,孙楼照旧出去干活。慧娘起身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然后拿出藏在暗处的银子,一家家找上了门。
楚云梨很快听说了此事,诧异之后,想到之前那些年里,郝云兰也被孙楼哄得心甘情愿,也就不觉得稀奇了。
许多人得知此事,也觉得孙楼颇有几分手段。
等到孙楼回来,听到慧娘说家里的债已经还完,当即格外感动,抱着她转了好几圈。
“慧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要是负了你,我孙楼就不是人!”他指天发誓:“到时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慧娘笑了:“这可是你说的,我都记着了!”
孙楼颔首:“你记着,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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