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茧破丝出(1 / 1)

第九章茧破丝出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八点半。

龙宇大厦位于省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高二十七层,取三九之数,蕴涵着“三阳开泰”的吉祥寓意。整个大厦都是龙宇集团的产业,而龙宇集团的董事长正是有“邓市长”之美誉的邓骅。

慕剑云站在大厦前的广场上,心中暗自思忖:这“龙宇”二字也许就是“玉龙”的翻写吧?看来这个“邓市长”虽然改了名字,却还没有完全忘掉自己的过往。

几分钟前,慕剑云亲眼目睹了“邓市长”的豪华做派。当时她刚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却见一列黑色的豪华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龙宇大厦的广场。从前后四辆奔驰车中陆续下来十多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男子,个个身材壮硕,神色彪悍。他们跑步前进到大厦门口,排成整齐的两队,在门内外形成了严密的护卫之势。然后居中的那辆宾利车才缓缓开上了大厦门前的迎宾台。一个身形伟岸的小伙子首先走出副驾驶的座位,前后观察一番之后,这才打开后座的车门,迎出了他们地位尊贵的主角。此人身材高大却不显肥胖,行动矫健有力,在众保镖的簇拥下疾步走入了大厦之内。

毫无疑问,这就是龙宇集团的首脑人物——邓骅,也正是慕剑云此行想要会见的目标人物。

慕剑云已经充分估算了此行的难度,可事实情况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虽然她亮明警察身份之后,顺利地进入了龙宇大厦,但她很快又被阻拦在一层大厅的前台。前台的接待小姐和大厅内的保安要求她必须说出明确的探访目标,并且得到对方的电话核实之后才能进入大厦的办公区域。

没别的办法,慕剑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找你们的老总,邓骅。”

“你预约好了吗?”前台小姐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慕剑云,她大概从来没见过老板的客人像这样单枪匹马就找上门来的。

慕剑云亮出证件:“我是警察,正在侦办一起重要的案件,我现在需要找邓骅了解情况。”估计软的不行,她便故意板起脸,显出非常严肃的样子,以期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这似乎起到了一点儿效果,前台小姐犹豫了片刻后,拿起电话拨了个内部号码,并进行了一番简短的通话。

“华哥,有个警察想见邓总……嗯,她说侦办案件,要找邓总了解情况……好的,我明白。”

通话完毕,前台小姐冲慕剑云抱歉地笑笑:“对不起,请您准备好办案介绍信,并且让你们局长和邓总约好时间,然后再来。”

开介绍信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局长出面约好时间?慕剑云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这架子未免也端得太大了吧?

前台小姐虽然一直笑吟吟的,可却丝毫没有可以通融的样子。慕剑云气恼之余,也只能悻悻地撇了撇嘴,看来要想私下接触到邓骅是不可能的了,还是先打道回府吧。

吃了这么一个大瘪,慕剑云连再见的话也懒得说了。她直接转身向大厦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该通过怎样的渠道才能在尽量小的影响下达成与邓骅的会面,让警校领导出面直接去找局长?可这样的话,怎么也得把事情的原委向领导汇报清楚吧?与黄少平之间达成的保密协议还是会被破坏的。

或者暂且放下这头的线索,再去找一趟黄少平?我已经显示出了足够的诚意,他也许会松口说出更多的东西吧?

正踌躇难断之间,一个保安忽然从身后追了上来:“对不起,这位警官,请您等一等。”

慕剑云停下脚步:“怎么了?”

“我们邓总同意见你了,请您跟我来吧。”保安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做出了引路的姿态。

嗯?慕剑云不免奇怪,她往前台看去,只见那个接待小姐手里拿着电话也在向自己张望着,看到自己转身折回之后,女孩向着听筒那边简单回复了一句什么,然后挂断电话,仍旧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

电话在自己离开之前明明已经挂断,现在却又接通了一次。很显然是电话那边的人改变了主意。可又是什么使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态度变化得如此之快呢?

现场的情况并没有时间让慕剑云考虑太多,保安已引着她来到了电梯口。

“请到十八层下,那边会有人接你。”保安很恭敬地说道,然后把女警官让进了电梯。

电梯的内饰十分豪华,从某个侧面显示出龙宇集团非同凡响的实力。在电梯的角落里矗立着一个硕大的摄像头,这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纳入监控之内。对此慕剑云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十八层很快到达,而那里果然有人正在等待着她。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方的脸型,浓眉大眼,姿态挺拔,一举一动都非常精神。慕剑云依稀认出他正是从宾利车前座下来的那名男子,从地位来猜测应该是邓骅贴身护卫的保镖头目。

“你好,我是省警校的讲师,‘四一八专案组’警员,慕剑云。”慕剑云大方地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

“你好。”小伙子和女警官握了手,手掌宽大且有力,同时他的目光非常迅捷地在对方脸上扫了一下,锐利的锋芒稍现即逝。

“你可以叫我阿华。”将手收回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慕剑云想起刚才前台小姐打电话时毕恭毕敬地称呼电话那端的人为“华哥”,便微笑着说道:“也许还是叫你华哥更合适一些。”

阿华依然没显示出什么表情,但神色已柔和了许多:“请跟我来吧,邓总正在等你。”他做了个手势,然后往楼层深处走去。他的步幅很大,慕剑云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他前进的节奏。

整个楼层看起来都非常清静,看不到其他往来的公司成员。只在一些走道的拐角处三三两两地分散着那些身穿黑色制服的壮硕保镖,看来这一层便只是邓骅的办公之地了。在又转过一个拐口之后,前方出现了一道金属门,门两侧也各有一个黑衣小伙子把守着。

阿华当先引着,进入了门内。慕剑云想要通过时,却有报警器“嘀嘀”地响了起来,门内的小伙子立刻抬起手臂拦住了她。

“对不起,请把身上的金属物品暂时交给本公司员工代为保管。”阿华解释了一句。

慕剑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道金属门竟然是个安检探测仪!她挑了挑眉头,既惊讶又无奈,但既然到了别人的一亩三分地,还是照主人的规矩来吧——她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钥匙,交到了黑衣小伙子手中。

报警的声音停止了。阿华满意地点点头,侧身指了指前方:“邓总就在最顶头的办公室里,你自己过去吧。”

从安检门到阿华所指的地方尚有十多米的距离。慕剑云独自过去,廊道里静得只听得见她自己的脚步声。

终于到达尽头的那间大屋子前,却见房门是虚掩着的。慕剑云轻轻地敲了敲,屋内立刻有了浑厚的回应:“进来。”

慕剑云应声推开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大办公室,宽有六米,纵深更在十米以上,看起来几乎如上课用的教室一般。不过这屋内的装潢却是世上最奢华的教室也无法企及的,脚下是鲜红的高档地毯,一尘不染;清一色的实木桌柜在地毯上整齐有序地排列着,黑中微微透红;金碧辉煌的吊顶上装饰着豪华的欧式顶灯,显露出皇室的富贵气派;最为夸张的是,屋内所有的墙壁全都贴上了眩目的水晶玻璃,屋内的情景在玻璃内反复映射,在漫长的幽深中显示出极为庞杂的叠画图案,初入其中,竟令人有些头晕而不敢踏步。

“过来坐吧。”男子浑厚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的语句简短有力,虽不生硬却又带着不容违抗的穿透力。慕剑云循声看去,只见在办公室纵深的尽头摆着一张硕大的老板桌,一名男子正坐在桌后,他体态威严,剑眉虎目,正是曾在照片上见过的邓骅“邓市长”。

在这样的环境中见到这样的人物,便是慕剑云这个心理学专家也不免产生了一种惴惴的怯场感觉。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不卑不亢地走上前。

“坐吧。”邓骅再次说道,不过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招待客人,倒似在命令自己的下属一般。

慕剑云在邓骅对面的客椅上坐下,然后她微笑着起了个开场:“邓总的装修真是别具一格。”

“我不希望我的房间内存在任何阴影。”邓骅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的确,当四周装上了这些水晶玻璃之后,无论坐在屋内的哪个角落,整个屋子的情形都能尽收眼底,不会有任何的观察死角。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这说明邓总的心理似乎在害怕什么——你不敢让任何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慕剑云看向邓骅的眼睛,趁着话势在言语交锋中占据了先机。

邓骅迎向慕剑云的目光,眼神中的某些东西阴沉得吓人。慕剑云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她假借欣赏室内的豪华装修,将目光避了开去。

邓骅又继续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警察?你叫什么?”

“慕剑云,省警校讲师,‘四一八专案组’成员。”慕剑云把自己的身份又报了一遍。

“‘四一八专案组’,我知道。”邓骅点了点头,又补充说,“十八年前就知道了。”

“哦?”慕剑云挑了挑眉头,“十八年前,那起案子应该是绝密的吧?”

“整个省城在我面前不会有任何秘密。”邓骅毫不客气地顶了慕剑云一句,随即他又“嘿”地冷笑了一声,“一起案子拖了十八年,这就是你们警方的办事效率吗?”

这样的责问确实命中了警方的要害,慕剑云一时竟无言以对。尴尬地踌躇了片刻后,她决定借机直接切入此行的主题:“我们已经掌握到一些新的线索,会对破案有很大的帮助。但是……需要邓总的协助。”

“哦?”邓骅的眼光跳了一下,“说说看。”

慕剑云难得在交谈中获得了主导权,她连忙把此行的来意抛了出来:“我们认为‘三一六贩毒案’中的某些隐情会和这一系列的血案有联系,所以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些和‘三一六贩毒案’有关的情况。”

“嗤。”邓骅不屑地笑出了声,“这两起案件我都清楚,甚至比你们知道的还多,它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联系。‘三一六贩毒案’是省城警方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战例,是警队的荣耀;‘四一八血案’只是一个变态自我膨胀后的疯狂行为,至今未破是警方的耻辱,你怎么能将它们混为一谈。”

面对对方轻蔑的眼神和居高临下的气势,慕剑云知道得使出点厉害的招数了。

“在‘四一八血案’中,有一个死者叫袁志邦,他的前女友叫白霏霏。邓总既然号称对两起案件都非常了解,有些情况也该知道吧?白霏霏当时是薛大林的行政秘书。在‘三一六贩毒案’之后不久,此人就投河身亡。这其中隐含的联系难道不值得注意吗?也许白霏霏的死根本就不是自杀,那只是‘三一六贩毒案’的尾声,同时也是‘四一八血案’的序幕呢!”她铿锵有力地点出了案情的关键所在,同时凝神观察着邓骅的反应。

邓骅很久没有说话,他似乎愣住了,虽然多年的磨炼早已使他的喜怒都不形于色,但他目光深处还是透出震惊的感觉来,显然,这些情况或者是他以前未曾了解到的,或者便是他知道却又不希望被别人了解到的。

良久之后,邓骅才眯起眼睛反问道:“这是你们得出的分析吗?你们还找到了什么线索?”

在无法应对别人的言辞时,反问往往是最好的转守为攻的方式。慕剑云在感慨对方老辣的同时,也知道自己的确是戳中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她感觉现在自己至少有和对方平等交流的资本了。

“暂时就是这些。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只要和‘三一六贩毒案’有关,很可能会对我有所帮助。”慕剑云诚恳地说道。

“哼。”邓骅冷笑了一声,“我不想浪费这个时间,我没必要帮助你,也没有义务帮助你。”

“可是你已经决定浪费时间了。”慕剑云并不气馁,微笑道,“否则你就不会改变主意,请我来到这个办公室,对吗?”

“不不不,你错了。”邓骅连连摇头,似乎对方根本不了解真实的状况,“我叫你上来可不是要帮你,而是因为这个——就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有人通过传真把它发到了我的助手那里。”

邓骅一边说着,一边将一页传真纸抛了过来。而纸上显示的内容解释了他的神情为何会如此严峻。

那上面写的是——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邓玉龙

罪行:故意杀人、涉黑

执行日期:十月二十五日

执行人:eumenides

这突来的变故完全出乎慕剑云的意料,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四一八血案’组的成员。”邓骅冷言道。

“对不起……”慕剑云忙乱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我……我需要打个电话。”她边说边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韩灏的号码。

韩灏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喂?慕老师吗?我正在找你,请你立刻赶回刑警队,我们马上要开一个紧急会议。”

“明白。”慕剑云紧接着开始汇报这边的最新情况,“eumenides又给出了最新的作案目标,是龙宇集团的老板邓骅。”

“是的,我们刚刚收到了他发来的死亡通知单。”韩灏顿了一下,略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正在龙宇集团,和邓骅在一起。”

“你和邓骅在一起?”韩灏愈发诧异,“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嗯……我在调查十八年前的案子,其中有些线索,需要找他了解情况。”慕剑云含混不清地解释了两句,很多细节却又不便直言。

不过匆忙之间,韩灏亦不及细究,转而吩咐道:“既然这样,你告诉邓骅,让他先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外出;警方的先头人员很快就会到达,然后我们会给他制订出详细的保卫计划……还有,你就暂时不要回来了,留在现场,等待我们的先头人员进行交接。”

“好的。”慕剑云挂断了电话。得知韩灏等人已经在展开行动,她紧张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

此时她开始思索这张死亡通知单背后隐藏的信息——当她刚刚顺着“三一六贩毒案”线索找到邓骅的时候,“死亡通知单”亦紧跟而至,这绝非简单的巧合。十八年前的血案,十八年后eumenides的再现,这两起连环案终于在邓骅这个点上对接在了一起,这个点很可能便藏着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被邓骅打断了,后者显然从刚才的电话中听出了端倪,正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问道:“慕警官,看来你的这次拜访,完全是个人行为,而并不是出自专案组的指挥。”

对方的质疑虽然令人尴尬,但慕剑云还是很快组织好了应对的说辞。“是的,我有自己的线人,有自己的线索,也有单独查询线索的权力。”

“你也有线人?”邓骅“嗤”地笑了起来,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曾有过的经历,然后他又面无表情地点着头,淡淡地说,“不错,不错。”

慕剑云不愿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她话锋一转:“我的同事很快就会过来保护你。在此之前,希望你不要外出。等我们的人到达之后,他们会给你一个详细的保卫计划。”

邓骅却显得无动于衷,反而问道:“那就是说,我所有的行动要听从你们的吩咐?”

“是的,至少在今天得这样。”慕剑云刻意强调了一下日期,因为死亡通知单上表明的十月二十五日正是今天。

“好了,慕警官,有几件事情你现在必须明白。我希望你听清楚。”邓骅却冲着慕剑云摇了摇手,语气和神态都透出独断专横的劲头,“第一,没有人可以指挥我的行动。我每天的计划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任何变更不仅会带来巨额的经济损失,而且会打乱我后续的全部计划,这对我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在今天的大部分时间内,我都不会离开这个办公室,但是晚上八点四十分,我要去机场乘坐航班赶往北京。”

慕剑云也相信,对于这样一个大人物,他的行程是很难因外界的影响而变动的,不过她仍然试图说服对方:“可今天是特殊的情况,有人正计划杀你,而且这是一个异常危险的凶手。”

“这正是你需要明白的第二件事情。”邓骅仍不为所动,“有人要杀我,这对你们来说是特殊的情况,可对我来说不是。我的经历你也知道,全是一步一步拿命换出来的。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杀我的人不计其数。你知道在黑道上我的脑袋值多少钱吗?一百万!这个价格足够从国外聘到顶级的杀手。如果因为今天有人要杀我,我就必须改变自己的计划,那我这辈子就什么也干不了了。”

慕剑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邓骅的说法听起来夸张,但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以他的出身,从混混,到线人,再到今日顶级的富豪,虽然在黑白两道都取得了不容置疑的地位,但在这个过程中,又会经历多少艰难坎坷,得罪多少各方的势力?甚至在那双手上,亦早已沾满不为人知的血腥。现在他站在了万人瞩目的高点上,那些曾被他踩踏过的人,还有那些想要踏过他上位的人,谁不是要除他而后快呢?

一份来自杀手的死亡威胁,足以让任何人惊慌失措,可在邓骅面前,却如吃饭睡觉般平常。

而这个权势大亨还在继续说着:“我想强调的第三件事情是,虽然有那么多人想要杀我,但我现在仍然活着。事实上,现在已经没有杀手再垂涎那一百万元的悬红。因为他们知道,要杀我邓骅,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这次这个人不一样。最近几天,他已经连作了两起案子……”

慕剑云话还没说完,便又一次被邓骅打断了:“用不着你介绍,他的情况我知道。前天下午,他在德业大厦前的广场上,杀死了一个叫作韩少虹的女人;今天凌晨,在远郊的一个矿洞内,他杀死了‘双鹿山公园袭警案’的嫌疑人彭广福,负责守卫的特警队长熊原也同时遇害;此外,他还杀了十多个负案在逃的犯罪分子。”

慕剑云惊讶地看着对方,这些都是警方的保密内容,怎么此人竟了解得如此清楚?难道真如他所说的一样,整个省城对他而言都不存在任何的秘密?

“从eumenides在网上发帖之后,我就在关注这起案件了。”邓骅看出了慕剑云心中所想,带着炫耀的口吻解释道,“而我的能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从现在开始,你对此不该再有任何怀疑。”

是的,慕剑云只能无奈地忍受对方的张狂。连警察办案都需要公安局长亲自打电话预约的人物,对他来说又能有什么了解不到的事情呢?

慕剑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你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你应该明白自己所面对的危险。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杀人预告还从未失手。”

“那正是因为受害人过于信任警方所提供的保护,而我则不会重蹈这样的覆辙。”邓骅凛起目光,显示出心中的坚定与自信,“我手下有一帮小兄弟,他们将负责我的安全。所以,如果警方要参与,只能配合我们的行动,而不是要我去执行警方的计划。你们的人到来之后,可以与我的助手阿华联系,他会告诉你们需要做些什么。”

让警方精英在自己的护卫体系中成为配角,这种要求在任何人听来都未免荒唐。可慕剑云回想起邓骅进入龙宇大厦时的阵仗以及大厦内的严密保安措施,又觉得对方的确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语。

即便是警方提供的防卫,还能怎样做到更好呢?更重要的是,那些黑衣保镖,他们的工作便是保护邓骅的安全,他们可以一年到头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对方,而这一点是警方绝对无法做到的。在遭遇刺杀威胁的时刻,邓骅确实没有理由放弃自己的人马而去信任并不熟悉的警方。更何况他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成功地保证了他的生命安全,而警方却刚刚连续遭遇了两次失败的惨剧。

慕剑云看着邓骅,一时间无言以对。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不知是该敬畏、羡慕,还是为对方感到悲哀。的确,这个人已经拥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势和地位,并且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可是他每一天都要处于这样的防范中,这与坐牢又有多大的区别?当他再也不能在缤纷的世界中呼吸,当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本质的自由和快乐,这种权势和地位又是否真的值得去拥有呢?

这也许不该是她现在去想的问题。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内沉默的气氛。

“进来。”邓骅的声音仍旧威严。

门被推开了,阿华走了进来。他的脚步迅捷有力,浑身上下弥漫着逼人的精气,但当他看着邓骅的时候,脸上却只有崇拜和恭敬。

“邓总。我已经查了那个传真,是从正泰街一家图像办公店发出来的。不过店里的人对这个传真并不知情,他们的电脑中了肉鸡,被人远程控制了。对方是一个电脑高手,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嗯,意料之中。”邓骅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慕剑云,“好了,慕警官,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现在你可以到楼下大厅里去等你们的人。我这里还有很多正事要处理。”

很显然,这是一个逐客令。慕剑云也只好起身告辞,阿华把她送出了办公室,然后又折回到自己老板身边。

邓骅盯着桌上的一个监控显示器,屏幕上显示出慕剑云通过安检门,在一名黑衣男子的引导下,最终进入电梯的全过程。然后他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个女人如何?”

“很聪明,洞察力很强。”阿华给出了简洁的评价,然后又补充道,“如果是朋友,要注意留一手;如果是敌人,那会非常麻烦。”

邓骅未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后,他开始转而介绍起慕剑云的背景:“这个女人是‘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现在她查到了十八年前的另一起案子,‘三一六贩毒案’。她已经查出,当年爆炸案中的死者袁志邦曾有一个叫作白霏霏的女友,而此人正是薛大林的行政秘书。”

阿华的眼神凛了一下。

“她有一个线人,这个线人可能会知道更多的事情。”邓骅有些阴沉,“你去查一查,把这个人找出来。”

阿华点点头。他已经跟随邓骅多年,很多事情不用老板明言,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就去吧。”邓骅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阿华的能力——无论是侦查、格斗、射击,他都不会逊于最出色的警员,他也知道阿华的忠心——这是一个随时都会为自己挡子弹的小伙子,有这样一个助手在身边,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与此同时,刑警大队会议室内。

“四一八专案组”正集结于此召开紧急会议。因为不久之前,他们也收到了那份以邓骅为目标的死亡通知书。

eumenides仍然保持了他一贯的张狂本色,杀人之前,不但通知受害者,还要通知警方。

与前两天相比,出席这次会议的专案组人员已有所不同,除了慕剑云因先行到达龙宇大厦现场而缺席外,柳松则顶替了牺牲的熊原,成为专案组中特警方面的代表。

矿洞之战的失利给众人在心理上造成了不小的阴影,他们的双眼都布满血丝,看起来一夜未曾踏实入眠。而众人中又以柳松的情绪最不稳定,当韩灏通报案情的时候,他始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游离,呼吸散乱,思维也显然没有集中在议题上。他的反常情况引起了罗飞的注意,后者皱起眉头暗暗担忧,新的战斗即将打响,小伙子这样的状态可难堪重任。

在展示了最新收到的那张死亡通知单后,韩灏又花了几分钟时间介绍了eumenides这次选定的目标人物:邓骅。由于此人在省内的影响力,此案再次引起了高层领导的关注。而专案组也得到了上层的死命令,这次且不管案件侦破与否,必须保证邓骅的生命安全。

等韩灏讲完这些之后,会议进入了自由发言的讨论时间。这时柳松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有些话似乎已在心里按捺了很久。

“尹剑,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他直斥其名地说道,语气很不友好。韩灏和曾日华都是一愣,颇为诧异,罗飞则挑了挑眉头,精神进一步集中在这个新近加入专案组的小伙子身上。

“什么问题?”尹剑勉力维持住平淡的语气,可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正处于激烈的震荡之中。

“今天凌晨在矿洞的时候,我、韩队长还有你,我们三个人分别去按动三个不同的开关。为什么你的动作会比我们两人落后那么多?”柳松顿了顿,进一步强调说,“你已经是第二次进入那个洞穴了,怎么会比韩队长更晚找到相应的开关呢?”

尹剑对这个问题似乎早有准备,坦然答道:“我的手电坏了,只能用打火机照明。在那样黑暗的环境中,行动很不方便。为此我还和韩队产生过误会,在岔口处有过短暂的交手——这一点韩队可以证明。”

众人的目光随之看向韩灏,后者则立刻点了点头:“是的,我可以证明。而且那个手电已经送到设备处,确实是发生了意外的故障。”

“嘿,故障?”柳松看起来不会轻易罢休,他冷笑了一声,又说道,“那好,我再问你,当我们按下开关之后,对讲机里已经听不到熊队的回应。我和韩队长立刻赶往洞口,我们几乎是同时到达,而熊队此刻已经奄奄一息。我们两人合力把他抬到了警车后厢里,而你则直接进了驾驶室,打火开车。在这个过程中,你并没有接触到熊队,对吗?”

尹剑干咽了一口唾沫,沉默片刻后,答道:“是的。”

柳松的双眼忽然缩成了一条缝,目光则变得锐利吓人:“那为什么在警车的挡杆上会出现你的血指痕?你手指上的血从何而来?”

随着柳松的质疑,罗飞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了尹剑搭在桌边的双手——那手上干干净净,并不见任何伤痕。如果真的有尹剑的血指痕印在挡杆上,那只可能是别人的血。

“我……”尹剑这一次却答不上来了,他怔了片刻后,再次把目光投向身边的韩灏,似乎对方还能帮自己给出个答案。

韩灏正看着柳松,他也没料到会场上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气氛,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反问道:“柳松,你问这些问题想表达什么?不妨直说。”

柳松咬咬牙:“我觉得熊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人杀死!他当时正处于严密防守的状态,怎么可能被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割断了喉咙?!除非……除非凶手是一个让他毫无防范的人!”

柳松的话语显然在直指尹剑杀害了熊原。而他的证据听起来也能成立——当韩灏到达开关处时,尹剑落后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以用来作案;而挡杆上莫名出现的血迹更会令人疑窦重重。

可是不管证据如何,要说是尹剑杀害了熊原,这确实是一个过于无理的猜想。一贯口无遮拦的曾日华此时都晃起了脑袋:“这……这怎么可能?那挡位上的血迹是不是以前就有?你怎么肯定就是尹剑后来留下的?”

“去的路上是我开的车,我记得清楚,当时的挡杆上绝没有血迹。”柳松非常肯定地说道,“那血迹是我刚刚又路过警车的时候,才无意间从窗口看见的。”

“可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韩灏突然间提高了声音喝道,他似乎有些愤怒,看起来对柳松的态度非常不满。而后者也被他威严的样子镇住了,小伙子舔了舔嘴唇,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了许多。

韩灏轻叹一声,情绪也平缓了一些,然后他解释说:“昨天尹剑把车开到医院之后,因为匆忙,他没有摘挡就跳下驾驶室,赶到后面帮我们抬熊队长。是我发现以后,伸手探到驾驶室把挡摘下来的。所以挡位上如果有血指痕,那应该是我留下来的。”

曾日华舒了口气,打起圆场:“你看看,全都是误会。柳松,你有些过于紧张了。”

柳松没想到会有这个茬,他一下子也愣住了。还想再说什么,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神色尴尬地踌躇着:“这个……我……”

“好了。”韩灏换上一种劝慰的语气,“你的心情我理解。熊队长的遇害,我们也同样悲痛。可是你不该随便就怀疑自己的同事。我们谁也不否认熊队长的本领,但这次的对手,他的狡猾和狠毒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前一起案子,对韩少虹的保护,大家也是一致认为万无一失的,可他还是得手了……在矿洞的时候,我同意熊队长单独留下,也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唉,要说这两次的责任,我才是最主要的……”

韩灏的声音逐渐低沉,悲伤的情绪感染了众人,柳松也低下头,眼圈有些发红。

“我已经决定了,等这起案子侦办完,我就会辞去刑警队长的职务,我会退出警界……”韩灏继续说着,然后他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语气重新变得高亢起来,“可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家伙,我一定要亲手让他受到惩罚!”

韩灏的斗志似乎鼓舞了众人,尹剑和柳松纷纷抬起了头,曾日华也欣慰地笑了,唯有罗飞尚微蹙着眉头,他还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好了,我们正面临着新的战斗,我希望这是扭转战局的最后一战!”韩灏的目光在会场上扫了一圈,“现在大家听我分派任务:柳松,你带着特警队的参战人员先行赶到龙宇大厦,保护目标人邓骅;罗警官,你也跟着去,协助柳松协调现场的事宜。”

柳松大声应了句:“明白!”罗飞却未应声。韩灏皱了皱眉头:“罗警官,你还有什么意见?”

“哦,我没意见。”罗飞似乎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尹剑,又看看柳松,“我会?

??合好柳警官,完成任务。”

“很好,那你们现在就出发吧。”韩灏又转头看向曾日华,“你还是留在总部,负责信息的传递和查询。”

“好的。”曾日华点点头,对这样的安排他并不意外。作为文职人员,他本来就很少参与现场外勤。

分配好其他人的任务之后,韩灏最后才对尹剑说道:“你还是跟着我,我们刑警队再单独开个会,商讨详细的作战事宜,然后便赶到现场增援。”

尹剑无声地看向韩灏,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似乎多了些心领神会的东西。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九点十五分。

在简单准备之后,柳松和罗飞带着六名精干的特警战士立刻奔赴龙宇大厦而去。这六人都参加了前天在德业大厦广场上的战斗,那次战斗的失利以及后来熊原队长的牺牲早已点燃了他们心中愤怒的火焰。因此不需要做任何动员,他们的斗志已足以将任何敌人撕得粉碎。

罗飞坐在柳松身边,刚才在开会的时候,他就有一些疑虑,但鉴于会场的气氛不方便提出来。现在和柳松单独相处,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小柳,我想问你一点事情。”他轻轻地碰了碰对方的胳膊肘。

“什么?”柳松正看着窗外,此刻回过头来。

“韩灏说他到医院之后,动过那个挡杆。当时你也在车上,你对这个事情有印象吗?”

柳松摇摇头:“在我印象中是没有,但我也无法确定……当时我只顾抱着熊队长的尸体,根本就不会注意车上其他人在干什么。”

罗飞理解地点了点头。的确,当时柳松正处于一种极端激动的情绪中,不可能清晰地记得身边的细节——所以他只能把质疑留在心里,却无法在会议上对韩灏的解释再进行反驳。

“你也怀疑这个事情里面有蹊跷吗?是不是韩灏故意在包庇尹剑?”看到罗飞沉思的样子,柳松品出了些什么,于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罗飞知道对方是个心无城府的直率小伙子,于是自己也不遮遮掩掩的,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我非常认同你的判断——很难想象熊队长会如此轻松地被人割喉而死。不过,这件事虽然疑点很多,却没有一条能够砸实的证据。所以在开会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说,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如果确实误会了自己的同志,那就非常不好了。”

柳松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希望真的是内部出了问题。”

“现在有个方法,可以验证韩灏的话。”罗飞忽然又拍了拍柳松的肩膀,“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

柳松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方法?”

“如果韩灏说的是真的,那么挡杆上留下的应该是他的血指纹;如果他撒谎,那么挡杆上的血指纹就是尹剑的——这是谁都明白的简单道理。”

柳松却失望地摇了摇头:“你想做指纹鉴定吗?这个我早就想到了……可是现在根本不可能进行这样的指纹鉴定。因为做指纹鉴定是刑警队的任务,而韩灏本身就是刑警队的队长,他怎么可能鉴定出一个对自己不利的结果呢?而且除了你,没有任何人会支持我的怀疑,我连做鉴定的要求都没法提。”

“不需要进行指纹鉴定。”罗飞微笑道,“我只需要你找个熟悉的朋友,到那辆警车旁去看一看——你知道我是从龙州来的,在这里再找不到其他可以帮忙的人了。”

“找人是没问题,可是……看什么呢?”柳松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看那挡杆上的血指痕还在不在。”罗飞停顿片刻,容对方想了想,然后进一步解释道,“如果血指痕仍然在,说明韩灏他们并不担心别人去查证这件事,我们的怀疑很可能真的就是误解;如果血指痕不在了,在这么紧迫的情势下,他们仍然要抽时间刻意去擦掉这个指痕,那就非常有问题了。”

“不错,太有道理了!”柳松佩服地看了罗飞一眼,然后他拿出手机,开始在号码簿中寻找能够帮得上忙的朋友。

与此同时,在刑警队长的办公室中,韩灏和尹剑正相对而坐。屋内的气氛压抑,就连空气也似乎要凝固在了一起。

良久之后,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你全都知道了,是吗?那些血迹,你当时就看见了。”

“是的。”

“……谢谢你帮我掩饰过去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是错。”

“嘿……很多事情怎么说对错呢?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被那个家伙胁迫了?”

“算是吧……一个小错误,造成了一个大错误,紧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错误……当你第一步走错了之后,就无法再回头。”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停下来。”

“不,现在还不能停!我还有机会,我要亲手让它结束。”

“你必须停下来。这次的行动你不能再参与……你可以找个理由。”

“那已经发生的事情呢,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清楚……也许我会永远守住这个秘密,我会犯下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龙宇大厦内。

柳松和罗飞等人终于赶到了,慕剑云早已在一楼大厅中等着他们。

保安和前台人员照例将这一行人拦了下来。虽然柳松出示了警官证,但仍然无济于事,对于出现这样的局面,众人都感到非常惊讶。

“现在你们知道邓骅‘邓市长’的做派了吧?”慕剑云苦笑着说道,“我可是早就领教过了。要想见到他,你们必须首先让前台请示一个叫作‘华哥’的人。”

自己风尘仆仆地赶来保护目标的安全,结果却受到对方的如此冷遇,柳松不免有些愤愤不平,这种情绪直接摆在了他的脸上。不过罗飞却有另外的看法。

“这倒也是好事。”他说道,“连我们想见他一面都这么难,那么eumenides下手的机会当然也会少很多了。”

“你还没看到大厦里的防范措施呢,连安检门都有。如果他一辈子都活在这个大厦,那真是神仙也杀不了他。”慕剑云调侃道,“不过他今天还要赶一班前往北京的飞机,晚上八点四十分起飞。”

罗飞暗自点头,在心中思忖道:eumenides显然是掌握了这个信息,才会把死刑执行的日期定在了这一天。机场,这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公众场所,也必将是双方争斗的焦点之地。

此时柳松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退到一旁接听。而罗飞则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怎么会提前到了这里?”他问慕剑云。

“我掌握了一条新的线索。”慕剑云略有些得意,“现在看起来,这条线索还真是有些靠谱。”

新线索?罗飞心中一动,正要详细问个明白时。柳松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的神色显得非常激动。

“那个血指痕不见了!”他冲着罗飞叫道,“他们真的擦掉了那个指痕!”

罗飞凛然了一下,他终于有理由确定心中的那些怀疑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将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

“我们该怎么办?”柳松期待地看着罗飞,虽然与对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对这个来自于龙州的刑警已产生了完全的信任和尊敬。在他们旁边,慕剑云则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罗飞紧张地思考了片刻,然后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同事:“我们必须联系上高层的领导。你们能不能找到这样的路子?必须是能够跳过韩灏的关系。”

柳松痛苦地摇摇头,这件事如果在昨天他还可以办到。可是现在他最亲密的领导熊原却已经惨死在敌人的利刃下。

柳松这边不行,罗飞只能把目光聚焦到了慕剑云的身上。

“我可以试试。”慕剑云不明就里,也就没有把话说死,她质疑道,“可是别急……不管怎样,你们先得让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罗飞倒无意对慕剑云隐瞒什么,可是他们的话题暂时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因为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小伙子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慕剑云认识那小伙子正是邓骅的贴身保镖——华哥,她也只好先把疑惑按捺在心里,替双方做了一个简短的介绍。

“你就是罗飞?”和警察们一一握手之后,华哥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罗飞的身上。

罗飞被他看得有些别扭,诧异地反问:“你认识我?”

“我们邓总正要找你,就请你先跟我上去一趟吧。至于其他的警官——请你们先在大厅等待,我们邓总吩咐了,等专案组的韩组长来了之后,由他单独上来商讨合作护卫的事宜。”华哥仍然是一副淡淡的语气,言辞间不带任何感情。

慕剑云是早有心理准备,可柳松倒着实被对方的倨傲态度气得够呛。可他是为执行任务而来,又不便发作,只能愤愤地哼了一声。

“能不能稍等五分钟,我们正有一些事情要商量。”罗飞对华哥说道。

“不,我们邓总有非常着急的事情,还是请罗警官先抽空见一见邓总。你们的事情,等会儿再下来商量也不会迟的。”华哥措辞虽然彬彬有礼,但言行间却透出一种不容否定的霸道气质,想是在邓骅身边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故。

罗飞见华哥说完话之后,便伫立不动,只顾看着自己。他知道自己如果现在不上楼,那华哥也就会一直不离去。他略一思忖,这边的事情虽然重要,但一切的关键点现在都落在了目标人物邓骅的身上,只要守住这个人,就不会再出什么乱子。这样的话,先去会会这个“邓市长”倒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罗飞转过头来看着柳松:“那我就先上去吧。你们暂且稳住,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说。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真实情况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

柳松点点头,几个来回下来,他对罗飞已是言听计从了。

罗飞又看了看慕剑云,再次强调说:“等我回来。”他的目光坚定而自信,给人充分的信赖感。然后他跟着华哥,向大厅东侧的电梯走去。

在行进的路上,华哥已通过公司内部的对讲机把罗飞到来的情况向邓骅作了汇报。邓骅亦有些意外,因为罗飞确实是他正在寻找的人,而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邓骅要见罗飞,是因为他迫切想找出慕剑云所说的那个“线人”。根据阿华的调查,慕剑云在进入“四一八专案组”之后,曾接触过两个和十八年前的往事有瓜葛的故人,其中之一就是罗飞。邓骅在了解过阿华的调查结果后,初步判断罗飞很有可能便是自己想找的人,现在此人主动找到了龙宇大厦,倒也少了一番周折。

邓骅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以逸待劳地等待对方的到来。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在得到邓骅的许可之后,阿华把罗飞引入屋中。同所有的初次来访者一样,罗飞也为办公室的宽敞、豪华以及风格另类的墙面装修惊讶了一番,不过他很快便凝住心神,在邓骅对面的客椅上坐下。阿华则垂手侍立在邓骅身边。

“罗飞罗警官。”邓骅上下打量着罗飞,然后他略一点头,算是行了主人的礼数,“你好。”

“你好。”罗飞也端坐在椅子上,同样仅稍稍点了点头。他已对邓骅的倨傲作风有所耳闻,现在是对方请自己前来,所以不妨将姿态拿得高一点儿。

“你是龙州市的刑警队长,为什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邓骅开始直视罗飞的双眼,很不客气地问道。

“因为我收到了一封署名为eumenides的信件。”罗飞与邓骅对视着,丝毫没有怯然的感觉。

“eumenides?”邓骅进一步追问,“他为什么会写信给你?”

“你也收到了eumenides的信,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罗飞仍是淡淡的语调,可攻防的形势却在不经意间转了过来。

邓骅轻轻地“呵”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看来我们倒有不少共同点了?eumenides都给我们写过信,而十八年前,最先收到eumenides死亡通知的人,正好又分别是我们两人的好朋友。”

“我们两人的好朋友?”此前韩灏在介绍邓骅身份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他的过往。所以罗飞乍听对方这么一说,不免有些诧异,他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曾是薛大林的好朋友?”

“哦?”邓骅看着罗飞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奇怪,然后他又问道,“十八年前的‘三一六贩毒案’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那是省城警界的一段传奇。”罗飞不假思索地回答,“当时我还是省警校的学员,这起案件一度是整个刑侦专业的谈资,它是警方利用内线破案的一次经典战例。”

听到罗飞的这番话,邓骅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这段往事正是他生平最为自豪的事迹,同时也称得上他人生旅途的转折点。在十八年后,后辈刑警中的顶尖角色仍对此津津乐道,令邓骅心中漾起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满足感。

“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内线,邓玉龙。”邓骅挑起嘴角,显出神秘而兴奋的神色,“而这起案件到底有多经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罗飞着实吃了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邓骅居然就是当年在警界盛传的“孤胆英雄”邓玉龙。而他的思维敏动,立刻又联想到:薛大林在十八年前遇害,邓骅现在又收到了死亡通知单,两人又同为“三一六贩毒案”的参与者,这里面是否会藏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呢?

不过邓骅并不容罗飞多想,他很快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白霏霏你认识吗?”

“白霏霏?”这个名字确实有些熟悉,罗飞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回想起来,“她是袁志邦的前女友吧?袁志邦的死亡通知单上所列的罪行,就是针对她而言的。”

邓骅一直在仔细观察着罗飞,此刻他终于释然了。

通过这番简短的交谈,他已经可以肯定罗飞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这样的话,自己的目标就只剩下唯一的那个角色,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那个家伙都比罗飞要容易应付得多。

“好了,罗警官,我们的碰面该结束了,我很高兴和你有这次交谈。”他表达了送客的意思,比起不久前对待慕剑云之时,态度明显委婉。

省城警界的传奇。邓骅想起从罗飞嘴里吐出的这个词组,心中便有种按捺不住的激荡,这种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了。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初次见面的警官产生了不少的好感。

可罗飞对邓骅就不太理解了。

“这就结束了?”罗飞有些摸不着头脑,对方这么着急叫自己上来,难道就是要问这几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的。”邓骅抬腕看了看手表,歉意地点点头,“十点钟我要召集集团的管理层开个会议。现在只剩五分钟了,我马上得到隔壁的会议室去。”

罗飞也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腕表,然后他善意地提醒道:“你的表快了,现在的准确时间是九点五十分。”

邓骅再一次笑了:“这是我的习惯。我的表永远比正常情况快五分钟,这样即使我自己晚了五分钟,在正常的世界里,我仍是准时的。”

把表拨快,从而让自己的时间总是领先于其他人,这确实是个好习惯,很多成功人士都喜欢这样做。不过罗飞并不喜欢这个习惯,作为一名刑警,他必须始终保持自己的时刻表与准确的时间分秒不差。

罗飞本想接着邓骅的话茬再客套两句,可忽然之间,他的脑子里像被闪电过了一下,某些以前从未想到过的念头“噌”地一下蹦了出来。

罗飞张大了嘴,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变得恍惚起来。

“罗警官。”阿华见来客有些失态,便向前走了一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你不是还有事情要交代你的同事吗?”

“是的,我该离开……我该离开了!”罗飞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然后他大步流星地向着办公室外走去,最后竟变成了小跑。

“他这是怎么了?”阿华诧异地看着罗飞的背影。

邓骅也费解地摇了摇头,片刻后他看了看阿华:“这是一个有趣的、厉害的家伙,我很高兴,他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阿华明白老板的意思,他点头道:“那剩下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了。阿胜他们半小时前就已经出发,我想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反馈回来。”

“除了你之外,阿胜也算是个得用的人了,他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更何况,他们要对付的不过是个只剩半条命的废物。”邓骅一边说着,一边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好了,先不用操心那边了,你陪我去会议室吧。”

阿华护着自己的老板向隔壁的会议室走去。而与此同时,罗飞已经坐电梯来到了一层大厅,见到他之后,柳松和慕剑云等人立刻围了上来。

慕剑云关心邓骅和“三一六贩毒案”的秘密,她试探着问罗飞:“怎么样,你们聊什么了?”

柳松的心思则完全在另外一件事上,他急吼吼地嚷嚷着:“罗警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尽快联系上层的领导?”他已在心中认定尹剑和熊原的死脱不了干系,迫不及待要逮住尹剑,将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罗飞却让慕、柳二人同时吃了闭门羹。“不,现在来不及说了。”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刚刚剧烈地奔跑过,“有要紧的情况,我必须立刻离开。你们在这里守着,一切的事情,等我回来说。”

“什么情况?”慕剑云自认识罗飞以来,还从未见他如此的着急,心中不免有些打鼓。而柳松则愣了一下,不甘心地追问:“那尹剑的事怎么办,难道就不管了?”

罗飞的大脑实在有点儿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略一思索后又急促地说道:“邓骅是晚上八点四十分的飞机,我会在五点之前赶回来。只要他不出这个大厦,就不会生乱子。柳松,你不用着急,那件事急不来,但跑也跑不了。好了,我真的没时间了,记住我的话,一切等我回来,明白吗?”

见罗飞这副架势,慕剑云和柳松只好先后点了点头。而罗飞也略略放下心来。是的,他已经见识了邓骅的保安力量,只要不离开大厦,此人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同时他相信,只要邓骅不出事,那局势就乱不起来。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必须立刻赶往一个地方,他已经相信,那里正是所有罪恶的源头。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在邓骅言语的提示下,曾苦苦纠缠着罗飞的困惑竟豁然开朗。那两分钟的时差,十八年的等待,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那个人的面前,所有的情绪正在他的胸膛中堆积,几乎要让他郁闷得爆炸起来。他再也无法忍受片刻的拖延,他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二十分钟后,罗飞来到了目的地。

那个破败的小巷,那间阴暗的小屋。可是他原本沸腾的心却冷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小屋门大开着,可屋里却没有人。当罗飞进入小屋之后,发现与前几次的拜访相比,小屋显得愈发的杂乱,桌椅被放翻了,被子被撕开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垃圾也被胡乱地抛了满地都是。

罗飞知道自己不是来晚了,而是来得太晚了。

不仅那个人已经离开了,而且在此之后,还有另外一些人来过这里,这些人显然想要寻找某些东西。

那个人去了哪里?后来的人在寻找什么?他们找到没有?

一个个疑问萦绕在罗飞的脑海里,他冥思苦想,可一时间又没有任何的头绪。

是的,那个人知道自己会找来,当上次自己提出那两分钟时差的疑问之后,他就一定知道自己会找来。因为那个家伙太了解自己了,他深深地知道,那两分钟的时差必将成为自己突破所有谜团的关键点。

所以他已经提前离开了。

也许,他现在正在某个角落里窥伺着自己,同时在得意地窃笑吧?

罗飞痛恨自己的拙劣表现。那么关键的线索已经暴露在眼前了,可自己却没能及时破解。他甚至还跑到那个人面前去寻求答案,那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再仔细回想,其实还有一些线索本也如此明显,可自己却偏偏视而不见。

比如郑郝明留下来的探案日志,罗飞清楚地记得那上面有关爆炸案幸存者的描述。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五日小雨

前几天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收获,而今天终于有了转机。

下午,爆炸现场的那名男子终于苏醒了。可是我对他进行询问时,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医生说这是重伤病人正常的失忆现象,我必须采取一些积极的办法去加速唤醒他的记忆。

我去水泥管里拍了一些照片,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冲洗出来。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多云

我把水泥管的照片给那名男子看了,他开始仍有些茫然。后来我又向他展示了那些铜线,告诉他那是他口袋里的东西。我鼓励他努力去回忆,想想昏迷前的事情。

他的表情显得想起了些什么,很费力地要说出来。我把耳朵贴在他嘴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那些……水泥管,我……我住在里面。”

我当时真是高兴坏了。后来他又陆续告诉我,他叫黄少平,来自安徽农村。家里的父母都去世了,一个人来省城谋生。因为找不到工作,只能暂住在水泥管里,靠捡破烂儿过日子。

我又问他案发当天发生了什么。可他的记忆似乎又出了问题,只摇头不说话。也许明天我得带些爆炸现场的照片过来。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七日晴

我向黄少平出示了爆炸现场的照片,他显得很惊恐。我告诉他: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这个工厂里被炸死了。他当时也在现场,被炸重伤。黄少平终于慢慢回忆起了那天的情况。

案发当天下午,黄少平看到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先后进入了那个废弃的工厂,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最后当那个女子进入工厂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悄悄地进去窥视。他看到了后来的那一男一女,也听到了一些对话(对话过程与罗飞的描述基本吻合),但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爆炸便突然发生了。

……

多么明显,多么明显!

那个幸存者根本就不是拾荒者黄少平!

他并没有失忆,他一开始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隐藏自己的身份而已!

而后来他所说的个人信息,全都是来自于郑郝明警官的提示。郑郝明太急于唤醒幸存者的记忆,他向对方展示了过多的东西:照片、口袋里的铜丝,这使得那个家伙在绝境中顺势摇身一变,成功地窃取了拾荒者黄少平的身份。

然后他仍然通过伪装失忆的老办法,一步步地试探出警方所掌握到的资料,他自己再根据警方的资料来编造对自己有利的目击者证言!

……

是的,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

罗飞只想当面问个明白。

带着满腔的愤懑,罗飞走出了小屋,他抬头四下张望了片刻,然后大喊起来:“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敢见我?你出来!”

他喊得声嘶力竭,几乎要把浑身所有的力气都爆发出来。

周围有行人路过,他们诧异地看着罗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可罗飞并不是一个疯子,他知道那个家伙一定会在暗中窥伺着自己,一定的。

他一点儿也没有猜错。

那个人确实就躲在附近一个隐蔽的地点里。那是小巷外一处居民楼六楼的楼道窗洞,此处不仅居高临下,而且带有强烈的逆光,所以这个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巷内的情形,而罗飞却绝不可能寻找到他的所在。

在刚刚过去的几十分钟里,这个人先是看到几个黑衣男子进入了自己曾居住多年的小屋,他知道那些人是谁,他也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他甚至为此而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计划又多了一分成功的可能。

是的,这是他临时应对的一步棋,非常仓促,但看起来又非常的成功。

慕剑云就是他的棋子。

他本不需要这步棋的,但他在面对一个难缠的对手,是后者逼着他祭出了这最后一招。

那个对手终于也寻到了小屋,这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当他听到那两分钟的时差之后,他就知道罗飞一定会找回来的。

他们之间终究是躲不过那一场对决,面对面的对决。

“我并不是不敢见你,只不过这里不是合适的地点。”他喃喃自语着,声音如鬼魅般嘶哑。然后他一步步地向楼下走去,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该结束了,让我们共同谱完这最后的乐章吧。他在心中暗暗感叹道,不管之前的乐章多么华美,如果缺少一个漂亮的休止符,那终究不会是一件令人满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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