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这次(1 / 1)

他并未惊讶我的出现,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等我出现。

我一边绝望地思索,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叫他瞧出端倪了,一边又攥紧了伞,在疯狂逃跑和求他放行之间,反复掂量。

他把灯放在脚下,于马车上对我招了招手,甚至还露出略虚白的笑容来:“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朕想同你说说话。”

沙沙的雨声穿过伞面,落在我耳中。

更多的雨水落在伞外,模糊了公子的笑容。

“在害怕什么?”他的笑声依旧是清晰的,可嗓音却十分沉郁,像是初醒之际,又像是困倦之时,不太精神也不够灵动,“朕喝过你递来的酒,酒混着药粉的味道其实不太好,但朕还是喝完了。”

我心尖一颤,骤然抬眸,整个人都有点抖:“你知道酒有问题?”

他并未回答我。

微微起身挪到车帘处,莹白如玉的手朝我伸出来:“同朕坐一会儿。”

我沉默半晌,终于走上前,收了伞后把手放在那早已盛满雨水的掌心,湿凉惹得我手指缩了缩,但他却握得很严密,几乎将我整只手都包裹住了。

借了他的力上了马车,他扶我坐下后,反手把车帘放了下来。

密闭的空间本就让人感觉心慌,而我还有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心虚,所以整个人都是不安的,想着该怎么同他解释我这次的离别。

“为何又想到要走呢?”他靠在软枕上,悠悠缓缓地,先于我开了口。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于是垂着眸子小意问他:“你为何知道我会在今夜离开?”

他呼出一声笑,仰着下颌看向我:“去凤颐宫殿后散步,恰从窗子里,看到那间里室中摆得板板正正还上了锁的箱子。”

说到此处,嗓音里像是沾了北疆冰河上雾茫茫的水气,叫人感到沁入骨髓的凉,但他依旧是温和的,“上辈子那个地方就放了这些箱子。你离世后,我才去打开看了,我送你的东西你一件也没收。好像同我,断得干干净净了。”

巨大的震惊兜头罩下来。

以至于后面的话我几乎没听清,满脑子都是方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上辈子那个地方就放了这些箱子。”

他略费力地抬起眼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吓到你了?”

牙关被我咬得有些酸又有些颤,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出完整的话来:“你方才说上辈子……是不是喝醉了,在说胡话?”

姜初照并未回答我,只是忽然凑过来,手掌撑在我身后那方车壁上。

他低头看我的模样,像是即将要死去的狼:眼底是鲜红的,唇角是颤动的,但整个躯壳却出奇地镇定,目光里也充满了平和冷静——但就是能叫人感觉到隐藏在他体内的蛮力,就是能叫人胆战心慌,尽管知道他不太好,但我未必能胜。

就这样在对视中,绝望地等待他最后的反扑。

“现在还是太后吗?”他眼睫极慢地动了一下,眼睛却离我更近了一些,手掌渐渐挪至我耳侧,“你抖什么?”

“已经不是了,”紧贴车壁的后背上已经渗出了很多虚汗,我慌张地摇头,压低声音解释给他听,“昨日回乔家,我写好了三封认罪书,承认自己无能无德,担不起太后重任。这三封认罪书,一封已送往先帝陵寝,一封让父亲大人转交给陛下,还有一封已让大哥在今夜送往礼部。今夜或许明日,就可昭告天下,太后已废。”

墨玉一样的瞳仁往下动了动,目光也随之落在我鼻尖。

我仓惶不堪,但还是紧紧攥住裙边,继续道:“而且已经把先帝给的后印和诏书放在了凤颐宫主殿,在宫里得到的东西都放在了箱子里。大祁的礼法我已认真读过,这样的做法是合乎规矩的。所以,自今夜起,我已经不是太后了,不能再继续呆在宫里。所以……你不能强行带我回去。”

话音方落,原本抵在车上的手倏忽之间捂上我脑后,我二人本就离得不远,这个动作直接将我按进了他雪白的脸上。

“姜初照,你——”

话并没有说出来,嫣红柔软的唇就牢牢地压在我唇侧,我错愕之时下意识张口惊呼,他便顺势撬开了我的牙关,紧接着,一片湿凉就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撞向另一片。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外面下的明明是淅沥沥的小雨,我却听到了惊天骇浪和轰天巨响。

等待无边的震撼从脑海中褪去,下一秒,酸涩和委屈就跋山涉水入我怀来。

耳后的手指悉数探入我发中,唇上的力道一次次加重,他低垂着的眸子近在咫尺,连其上舒长分明还染上水光的睫毛,都叫我看得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他中途短暂地离开半寸以喘息,却又在下一秒,用更凛冽的姿态,侵入我的唇齿。

我约莫推了他一下,但不晓得手指触上他胸膛时,为何会不受控制地蜷起来,揪上了他衣袍上一块布料。

有眼泪从贴近的脸颊上落下来,不知是来谁的眼睛。

我也是在上辈子经历过无数情.事的人,某些场面甚至连画本和书册都不可描摹难以形状,但此刻却在衣衫完整之中,体会到了在上辈子最荒唐时都没有产生的愧怍,也体会到了比不可形容还要不可形容的酸涩。

他还是未停下来。唇齿像是要碾过无数碎石和枯枝,激烈不休,攻城略地。

片刻后,他离开半寸,轻咬了几下我的耳尖,嘶哑道——

“终于不是太后了。”

“我早就想亲你了。”

这两句话惹得情绪四下纷扬,最后汇聚往一处涌上我心口,惹得心脏砰砰直跳,这声音落在寂静的空间中,叫我生出好几次,即将离世的恐慌。

有水泽从两处落下来,一道没于我前襟,一道滑落我后颈。

“你本该,是我的皇后的,”他回到我眼前,抵着我的额头,哽了声音,委屈万分地跟我说,“我跑得够快了,马都跑死了好几匹,你却告诉我,你嫁给了我父皇。”

我不晓得如何解释,他便又低下头来,以微烫的唇,描摹我唇的形状。

漫长的纠缠和厮磨过去,口中被辛辣的酒气充斥。我不适地舔了舔微微刺痛的唇,舌尖便沾染上苦涩难闻的药味。

很尴尬也很愁苦:蒙汗药原来是这种难以忽视的味道,放在酒里一尝就尝出来了。

他俯身,拎起一盏灯放进我手里,然后靠回软枕上,眸子已不似最初那般红,但唇却像是沾了血,在雪白肤色的映衬下,显得妖异魅惑,让人不敢多看。

“你为何还没有睡着?”我抠着琉璃灯的灯身,心中的困惑不敢大声讲出来,便小声嗫嚅着,“半包其实也挺多了呀……”

他极其缓慢地抬手,用拇指触了触我的唇角,却又在刹那间,无力地垂下去。这动作惹他低声轻笑:“你也知道挺多了啊。”

“那你怎么还好好的,还能来宫门口等着抓我。”我收着下颌,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瞧。

他还在笑,只是眉心向上蹙着,瞳仁前浮出厚厚一层水雾,像雨后青山一样好看:“我并不好,是硬撑着过来,但也快要撑不住了。”

“苏得意呢?”

“他就在马车后。”

“那他能送你回成安殿。”

“嗯。”

酸涩涌入我喉咙,离别的话想说也说不出来,原本很想说句对不起的,最后却听到他先开口了。

“不用说对不起了,”他后仰着望向车顶繁复华丽的纹绣,整个人像是抽筋剥骨了一般无所支撑,“这次离开,能照顾好自己吗?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我眼睫扑簌了几下,早已盈满眼眶的水就这样掉下来。

他亦是如此,彤彤光影中,两道水痕没入双鬓。

“能。”

“那就走吧。留在宫里虽然很好,但我却总做梦,梦到你要走。”

公子停顿片刻,终于合上眸子,露出浅笑:“我很满意。这次我没来迟,能亲自送你。”

走到狮子巷,已经到了子时。

二哥鲤鱼打挺般起身,跳下车来接过我手中的伞,慌张道:“我还以为你被姜初照拦下,不能出来了,”他忽然顿住,似乎看到了什么,凑近我的脸仔细观赏,“你今夜吃什么了?嘴唇怎么红成这样?”

我尴尬又失落地别过脸去,看着雨幕之下的两辆马车,忧愁了会儿:“买两辆马车多费钱啊,而且右边这辆还如此宽敞如此豪华。何况我还不会架车,现学的话还挺麻烦的。”

“不麻烦呀!”

右边那辆马车内突然传来再熟悉不过的甜软嗓音,还带着得逞后的骄傲和狡黠。

我这厢还处在惊诧之中,下一秒,就见又白又嫩的手指撩开车帘,柳目梨涡和清新笑脸在我眼前出现——

她兴高采烈摩拳擦掌,“行走大祁怎么能缺贴身丫头和武林高手呢,”说着就把马车内一身夜行衣还抱着长剑的俊俏公子推出来,“果儿替姜公子雇了季向星,他可厉害了,水上跑步和上墙爬屋他都行!”

俊俏公子眨了眨眼,悄悄戳了戳果儿的手背,纠正道:“是凌波微步和飞檐走壁。”

我:“……我身上带的银子可能雇不了季大侠。”

果儿跳下马车把整个车帘掀开,金灿灿、银闪闪以及五颜六色的珠光穿越雾茫茫的夜,悉数落在我眼睛里。

“果儿有哇,可以花果儿的。”

我和二哥的下巴都快掉了,虽然隔着还有好几步,但我已然嗅到了富婆身上散发的浓烈芬芳。

却见这姑娘眉眼弯弯,笑出两排小白牙来,回到车上拍了拍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这一箱是多宝姐姐给的,说是太后这些年的分红。”

二哥却还是盯着那更大的一堆,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父亲大人这一辈子也没赚过这么多吧。”

我苍茫道:“……或许加上上辈子也没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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