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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在即(1 / 1)

激烈的枪击声渐渐弱了下来,到最后完全销声匿迹。我搂着小男孩,关沙搂着我,我抬起头向他看去,这才发现他肩膀上竟然不断地留着血,他中枪了!怎么哼都没哼一声呢,我担忧地问着他:“你还好吗?”

关沙眉头都没皱一下:“没事。”可分明脸色苍白无力。

对方偷袭的人都被歼灭了,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死去的士兵。那个被我一枪打死的姓刘的指挥官瘫倒在地,右边太阳穴一个大窟窿,黑色的血凝结在那,眼球突出,死死地往外鼓着。这还是第一次看着这么多死人,害怕得打了寒颤,不敢再去看他。心里像是被千斤重石压着,喘不过气来,恐惧纠缠着我,从此,自己的双手也沾上了血腥,不再清白。

关沙站起来,踏着尸体往他老婆走去。小男孩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一边抽泣一边喊着:“姆妈,姆妈。”听得让人心里发酸。

关沙在他老婆的身边蹲了下来,手缓缓地覆盖上去,抚平了她的眼睛。他儿子走过去扑在他妈妈的身上,摇晃着她的身体,凄凉地喊着:“姆妈,姆妈,你醒醒啊,你怎么不理我了!”

关沙一把拉起他的儿子,厉声说:“哭什么哭,像个孬种。你姆妈已经死了。”他儿子被他这一吼,吓得立马收嘴,不敢噤声。

什么人,失去了妈妈,不好好安慰儿子,还这么凶他。我走过去,搂住小男孩,柔声说着:“乖,别哭了。妈妈她太累了,永远地睡去了。以后你要坚强哦,做个男子汉。妈妈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陪伴你的。”

小男孩睁着黑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我,似懂非懂,忍住了抽泣。

晚上,擦洗身子的时候,我把双手浸在木桶里,用毛巾狠狠地擦着,白天的场景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些死去的士兵,被血染红的坪地,还有被我打死的人狰狞的面孔,突出的眼球,似乎阴魂不散地萦绕着我,向我索命。我举起自己双手,在昏暗的烛光下,依旧那么白嫩光滑,这双在二十一世纪只捧着书本,拿着笔的手,确在这里染上了罪恶的鲜血。也许,这只是个开始,以后,为了活命,会沾上更多。

关沙来到我的身后,把我拉起来,拿着一件浴袍,把我轻轻地包起来,动作温柔。抬起头,看着他肩上的伤口,纱布里透出殷红的鲜血,再看看他的脸,往日的丰神俊朗,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剩下的是憔悴和苍白。

想起下午医生替他疗伤取子弹的时候,又没有麻药,就那么生生的用刀子划开周围的肌肉,血不停地流出来,天知道他凭着多大的毅力一直支撑着,像没事人一样。医生用夹子、镊子挑开他的肉,取出弹头,再用针缝上伤口,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塞在嘴里的木棍倒是被咬出了深深的牙印。

这个男人到底承受了多少这样的疼痛?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杀戮、流血、死亡,如同潘多拉的魔盒,贪婪、欲望、邪恶,无穷无尽。

心底的恐惧在这一天积聚,然后压抑,这一刻完全释放了出来,我抱住关沙的腰,靠在他的胸前,“呜呜”地哭了起来。关沙什么也没说,用他的一只手用力搂着我,像是要给我更多力量,驱赶我内心的黑暗。

许久,奔流的眼泪终于止住了,心里也轻松多了。我知道,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像今天这样的场面是难免的。其实,内心的另一面我隐约为自己感到震惊和小小的自豪——为自己今天的表现,我终于跨出了这一步,这是必需的。就算关沙把我保护得再好,但我不可能在他的羽翼下一直生活,他也不可能分分秒秒在我身边,在这里,自我保护变得重要。而且,今天,我也救下了我想救的人,不是吗?

我抬头朝关沙笑笑,他也给我一个浅笑,举起手擦掉我脸颊的泪水。我现在才发现,我喜欢他的笑容,从容,镇定,让人安心。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太多的悲观,消沉,因为他总是那么处惊不变,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使遭受了挫败。

我拿下他身上的外套,拧好毛巾,替他擦拭着上身,我们都默默无语,过了许久,关沙抓住我的手,低沉的声音传来:“阿静,今天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笑笑说:“你说,我是不是很有潜质做一个女毒枭?”

“看到你被押出来,我的心就想被挖去了一样。我从未那么紧张,连看都不敢看你,怕一看,他们就知道些什么。”

“是我连累了你。在我身边,你过不上好日子。我竟然也没能保护你,老婆孩子也不能保护。”语气里有着我从未感觉过的悲凉和泄气。这样的关沙让我感觉不适应,在我眼里,关沙一直都是强硬的,像个铁人,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

我停下手里的毛巾,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关沙,从今天起。我会自己保护自己。你不是万能的,不可能把你身边的人都纳入你的保护之中,严丝合缝,密不透风,你只是个凡人。除非……你不再贩毒。”我小心翼翼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期待着他的反应。

关沙听完我的话,呆了一呆,手抚上我的脸庞,他的眼神里有着压抑的痛苦:“静,我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将来是曝尸山野还是千刀万剐还是万人唾弃,我都回不了头了。这么多人跟着我,他们信任我,要在金三角混一口饭吃,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回不了头了。”

我蹲下去,借着洗毛巾的间隙,心里狠狠想着:“哼!这只是你的借口罢了。你要过这样风口浪尖,厮杀拼抢的日子,将来万箭穿心,死于非命,我也管不着。”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痛?像是有人在狠狠揪我的心脏。

“我送你去仰光吧。在我身边太不安全了。今天看到你开枪的样子,我才发现,我害怕看到你开枪。怕那些不长眼睛的子弹打在你的身上。这次我亲自送你去。”

一听这话,我顿住了,手里的毛巾也掉了。去仰光,这是我从未想过的。我站起来,异常严肃地对关沙说:“你真的要送我去仰光?”

“是!”关沙看着我回答,神色坚定。

此刻,我竟然不能立刻回答他,心里似乎有两个声音在争斗:“去,还是不去?”不能不说关沙是为我着想,我侧过身,抱住关沙,叹了口气说:“等你伤好了,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我会考虑的。”

关沙的老婆和许多阵亡的士兵一样,葬在后面的山上。他的妻子,就这样失去了生命,我不知道关沙内心的感受,尽管他对她没有感情,可是,毕竟是因他而死,他们又共同生育了一个儿子,关沙的心里还是很痛苦的吧。

每次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墓,我的内心总是涌气一阵恐惧,夹杂着悲哀。这些孤魂野鬼就这样飘荡在金三角,没有亲人来悼念,一个个小土包,证明他们曾经的存在。这就是金三角,厮杀,死亡,无处不在,永无止境。有人死去,又不断有人加入进来。贩毒的队伍永远不会消失。

这次偷袭关沙的是金三角的鸦片将军罗家兴,他打听到关沙上次往班广运货途中惨遭挫败,损失了不少军力。大概认为这是把关沙集团一网打尽的好时机,于是派了大部队前来偷袭。

关沙的集团连遭两次重创,武装势力一下子骤减,他的基地,那栋四合院似的木楼也风雨飘摇,更要命的是罗家兴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那么就必须要另迁他地了。可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罗家兴这次也损兵折将,估计也得喘口气。于是大家暂时还在这里住着。

关沙的枪伤还没有好。肩膀上包着纱布衣服也不能穿,整天只能披着个外套。可他仍然精力十足,每天不停地处理着各种事件,部下都劝他去果敢县城歇息几天,把伤养好,可他置若罔闻。他的毅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关沙的儿子暂时由阿梅带着,白天,我也帮着照顾一下。这个叫关蒙的男孩儿今年才六岁,本来就性格内向,失去了母亲以后,变得更加自闭。关沙和他这个儿子更是生疏,许是以前没怎么在一起生活的缘故。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要对他儿子多加关心,多陪陪儿子,可他除了供给他吃穿,关心衣食住行,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更多父爱。

看他这样,我也认了,这里不是我生活的那个时代,父母重视和孩子的交流,想方设法给孩子更多的爱。这里是几十年前的金三角,而且他是关沙的儿子,注定他不可能像有些孩子那样,能和父亲嬉戏玩耍,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快乐地成长。其实这个孩子长得很像关沙,漂亮的脸蛋,黑亮的眼睛,看他孤单的样子,勾起了我的怜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关怀他。于是,我的时间更多地花在了他的身上。每天陪陪他,给他讲一些故事,玩一些小游戏。渐渐的,他对我友好起来,话也多了,有时还是不是跑来找我,嘴里叫着:“张姨,张姨。”

经历了上次被老挝王国政府军的袭击,关沙倒是和泰国边境的国民党军残部握手言和,联手对敌。于是,关沙和部下讨论一致决定把基地迁到腊戍,和国民党军一北一南,遥相呼应,把罗家兴夹在了中间。

关沙肩上伤口逐渐在痊愈,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可以证明,他是经常出入枪林弹雨,不知挨了几次子弹。楼里的人都在忙着整理家当,准备搬迁,其实,也非常简单,除了一批剩下的吗啡和鸦片,关沙正在处理卖掉。加工厂的工具非常简陋,山高路远,带着麻烦,不要也罢。还有剩余不多枪弹炸药,除此之外,没什么好带的,是要人马跟着就行。

临近搬迁的日子越来越近,关沙也好几次提及说送我去仰光的事,经过一番考虑,我答应了。我知道,关沙现在要做的事千头万绪,到了腊戍,一切从头再来,还要提防罗家兴这个劲敌,我去了仰光,他会更加放心,腾出精力来处理更多的事。而我,去了那里,也不必再忍受山野艰苦的生活。两全其美,我当然要去。

我提出,让他儿子关蒙跟着我一起去,我来照顾他一段时间。小孩子要是跟着他,过着那种颠沛流离,充满血腥的生活,我实在不忍。当我提出这个建议时,关沙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确定我不是说着玩的,而后是满满的喜悦,我知道,他还是很关心这个唯一的儿子。关沙抱住我,低声叹息:“静,你真是佛祖派来的仙女。这么善良,这么美好。”

我看着他,打趣地说:“这个仙女,被你虐待过呢,现在要靠你养活,你可得保住自己的性命啊。”

他的脸上,有淡淡的幸福荡漾:“总有一天,我要给你最好的生活。”

就这样,我的生活转移了地点,到了缅甸的首都——仰光,开始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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