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极其无耻的伸出手——
手臂上确实有伤,是条年月已久的长痕。
早已结疤脱落,但从受伤程度来看,像是被锋利物品狠狠刺穿皮肉,然后拼命拉扯而成。
血管跳动的皮肤之上,那条暗色的伤痕格外惊心动魄。
见姜茶不说话,他凑近了些问道:“有没有办法?”
姜茶别过脸:“不是已经好了吗?”
他啧一声,“刚不是你说的,留疤可不行?”
手臂就这样伸在她面前,姜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索性直接甩开他的手,急着要走。
樊茉还不知道被挤在哪个角落呢。
这人身子一动,强行用两只大手轻轻松松的压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往回转。
“待会有场好戏,确定不要看看?”
不待她回答,陈俊阳就搂着新交往的女朋友在蜡烛中间大叫:
“我媳妇说仙女棒不够,再来几把!”
马涛殷切的把准备好的都拿出来分给众人:“这些够不?可都是沈哥出的钱!”
暮色昏浓,灯火点点。
邓琳和姜耀深平时管姜茶极严,烟火这种东西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让她玩上一会。
这样肆意妄为的放纵她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几十根,不,是上百根火芯簇拥在一起,燃烧跳跃。
白雾氤氲烟火红尘。
将一切纷杂凌乱都掩映在烟雾之下,只有那些跳动的,生生不息的火苗扎根在眼瞳中,耀眼的橘色光焰燃亮天际。
这条浓黑的后街被一片橘黄充斥点亮。
像花灯节挂满红灯笼的姻缘街。
姜茶一张小脸被照的红扑扑的,目光有几分涣散,盯着手里一簇一簇燃放的仙女棒,久久没回神。
黄昏已至,晚风轻拂。
她沉浸在一片流星火雨的焰点中。
直到距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巷口网吧噼啪一声推开门。
习惯使然,她盯着推门而出的来人看了半晌,目光又挪到身旁的沈小春脸上,只见他一脸玩味的看着那几人。
“喂!”
来者叫道。
大家都在兴奋点上,没人抽空理会他。
只有沈小春,用一副好笑的表情盯着那人。
显然双方都认识。
因为来人直勾勾的冲着陈俊阳去。
烟火照亮的后街,暮色都褪去了光彩,变得隐晦起来。
烛光中,姜茶看到一个脸上带刀疤,嘴里叼烟的男人慢悠悠走过来,随后狠狠一脚踢翻蜡烛。
光斑暗淡下去,被蜡烛包裹的陈俊阳和他怀里的女孩回过头,正对上刀疤男。
“呦,这不我婆娘吗,怎么,背着老子出来偷腥啊?”
女生在陈俊阳怀里皱眉,仰着头,毫不客气的划清界限:
“何锐,你说什么呢?咱俩已经分手了,分手了你懂吗?我现在跟谁在一起你管不着!”
她依偎在陈俊阳身旁,氛围瞬间就冷场,变成了低气压的对峙。
被叫何锐的男生一脸凶相,较之陈俊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何锐显然是不好惹,在场的其他人皆不出声。
烟花烧到尾末,变成了一滩滩的灰烬,光线暗下去,整条街莫名透出种诡谲来。
手里的烟火棒熄灭,姜茶浑然不觉。
看着对方凶神恶煞的相,不自在的吞咽了下口水。
这人她认识。
准确来说,是淮城人尽皆知。
何锐这个名字在淮城就是个禁忌。
所有人都知道,十五岁那年,他跟着村头恶霸学坏,偷跑到网吧酒吧彻夜不回,他那几十岁的母亲每天追到网吧让他回家,叛逆期的孩子总是暴躁以及从不考虑后果,父母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唱反调。
一个阴雨天,母子俩在淮城西门外的河畔吵起来——
他偷了家里的钱,母亲让他交还回来,他不肯,母子俩就在河畔动起手。
十二月份,那样的大冷天,一切发生的毫无征兆。
他失手把母亲推下河,拿着钱,仓皇而逃。
警察抓住他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
他面容憔悴,狼狈不堪。
回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亲戚们为母亲筹集举行的吊唁。
姜茶扭过头,不看那劣迹斑斑的人。
犯罪那年因为何锐是未成年,只能被关进少管所,五年之后才出来。
这个人在淮城消失了五年,没想到藏在后街这种地方。
要是街上的人知道何锐又回来了,非得闹得人心惶惶。
陈俊阳嘴唇嗡动两下,他也不知道,怀里的贺欢竟然是何锐前女友。
女朋友眼巴巴的看自己,他总不能丢了那该死的面子。
“贺欢说了,你们已经分手了。”
何锐笑一声,“呸”一下吐了嘴里的烟头:
“这婆娘可以啊,跟老子分了,这么快就找到接盘的了。分手是没错,不过这是老子的地盘!”
他笑嘻嘻的脸带着阴鸷:“你们在这放烟花问过老子了吗?别的不说,他妈的污染到老子鼻子了!”
马涛站起来,客客气气的说道:“那咱们给您打扫干净,换个地成吗?”
何锐没回话,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拿出来,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两下。
这个意思,他们秒懂。
烟花都是马涛拿了钱跑去买的,钱也放在他那里。
他慌里慌张的从口袋里掏钱,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听到身后一阵打火机的“咔嚓”声。
是沈小春,将姜茶手里最后几根仙女棒点燃了。
光影中,他身姿高大,半个身体挡住姜茶,半边侧脸掩映在阴影中,另一半侧脸被昏黄的光线照的柔和。
他鼻梁高挺,五官立体好看,不需要多加修饰,单是远观这身皮囊已经是贵气十足。
修长的手指灵巧把玩那个银色打火机,眸中被映射出斑斑光点。
见他穿着一中校服,何锐准备拿钱的手顿住了。
对方不把他放眼里,自顾自的跟身边的女孩继续玩烟花。
姜茶自然是注意到了何锐的目光。
慌忙推搡他的手,让他把打火机收起来,想把仙女棒熄灭。
“小子。”何锐叫他。
“叫你没听见?”
他接过姜茶手里的烟花,光彩绚烂中,更衬得他格外夺目。
他总算是愿意正视何锐了。
眸光扫视何锐一眼,带着许散漫,注意力全然不在对方身上。
“妈的,老子叫你听到没?跟老子横,可没什么好结果!”
下一刻,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慢悠悠的回答道:“给你权利在这吠了吗?你他妈污染到老子的眼睛了。”
对方那张被刀疤横贯的脸怒了,连带着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一块朝沈小春扑来。
变故太快,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
沈小春迅速把姜茶拉在身后,伸手对上对方的拳头。
骨节噼啪直响,何锐的拳头连带手腕被他反方向折起,乌黑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曲。
“咯嘣”一声,骨头错位。
何锐整个人蜷缩在沈小春面前,仰着头,面色凶狠。
“妈的……”
还没骂完,“砰”一脚,胸口处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胳膊应该是脱臼了,他歪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而沈小春,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他转身,看到姜茶一张煞白的小脸,伸手替她擦干额头上沁出来的汗。
“怎么,吓到了?”
姜茶没回话,而是快速喊了句“小心身后!”
男生迅速转身,抬腿正中他的腹部,何锐发出痛苦的闷哼,不甘心的从腰间掏出一把银色链条,飞身甩出来。
飞刀铮亮,黄昏光线下亮的晃眼。
她不由自主的替他捏把汗。
亮晃晃的刀身带着锋利的尖钩朝着沈小春阴狠袭来,他侧身一闪,刀子扎进他肩膀处。
姜茶甚至听到刀身没入皮肉的声音。
链条过长,这种武器不容易近身。
看的出来,何锐有两分本事。
锁链飞过,带着寒光,堪堪擦过沈小春眼下。
他闪得快,只被划伤层皮,饶是这样,眼角处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了颗血珠。
姜茶有些急,冲动跺脚要冲出来拦住何锐,被沈小春一只手扣住肩膀。
“怎么?担心我干不过?”
“可你——”姜茶指着他的肩膀。
蓝白色校服渗出点血迹出来,他低头看一眼,无谓道:“没事。”
何锐早就打红了眼,一副对方杀了他妈的表情,没头没脑的冲过来,右手上还拿了把尖刀。
姜茶有些慌。
只见他侧身躲过何锐的刀子,一只手扣住对方手腕,膝盖前击,动作干净利落。
一阵剧痛从膝上传来,何锐瞬间慌了阵脚,踉跄几下失去重心,狼狈的单膝跪倒在地。
沈小春转身一记,直直踹中他背,彻底把他踹趴下。
地上都是烟花燃放的灰烬。他吃了一嘴灰。
刀子被夺走,那把尖刀的寒光在他眼前忽闪两下,准确无误的插在他放在地上的指间。
何锐算是明白了,他碰上比他更会玩的人。
那把银色锁链刀在沈小春手上灵巧转动,变着花样贴着他的脸摩擦过去。
刀尖移动到他下巴处,沈小春挑着他的下巴,观赏他脸上那道伤疤:
“要不,我再给你来一条,让你这张脸对称些?”
“别别别,哥,我错了,饶了我吧!”
跟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沈小春站起身,抬脚踢了他下,语气玩味:
“行啊,怎么处理他,你说呢,小纪委?”
被点名的姜茶努力镇定下来,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按捺住颤抖的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正常:
“就,别出现在这里,也别,别害人。”
修长手指捏着的刀尖贴着何锐的眉毛,“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我马上滚!”
他巴不得离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直身体,就被沈小春再次踩着背重新按回来。
“直接滚。”
何锐呆滞片刻,明白过来,“好好好,我马上,马上!”
说完,抱着头,顺着一地灰,连滚带爬的出了巷口。
看着他用车轮一样的动作离开,姜茶心里却没半点轻松,方才带来的紧张还没退却。
她实在不敢想象,要是沈小春没打赢对方,他们一群人会是什么下场?
会不会死在这里?
“想什么呢?”
身旁的人碰碰她的小脑瓜。
“你离我远一些。”姜茶推开他的手,一双温澄的眼里盛着满满怒气。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谁救你的?”
姜茶险些被他气笑,要不是他带她来这里,看陈俊阳和贺欢接吻,能遇上这种事?
似是看出她心里所想,沈小春弯下腰,微微挑眉,距离近的快要贴到她耳朵边。
姜茶不自在的后退两步,她跟男生接触有限,仅有的接触也只是训斥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这是第一次,被这么明目张胆的拉近打量。
“生气了?”他问。
姜茶没理他,拿过一旁的书包就要转身离开。
肩带被拽住,身后的人笑的狡猾:
“是不是又忘了道谢的事?”
道谢,你也配?!
她快速拉开书包链,取出记录册和笔,刷刷写下:
“沈小春校外恶性斗殴,操行分减十,作处分处理,通报批评!”
男生捏着她肩带的手慢慢松下来,换成插进长裤口袋里,斜倚着墙,语气轻慢带笑:
“那要是再有下次,我提前跟你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