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春的那句话盘踞在姜茶心头,经久不散,她也只当做少年意气的逞强。
今天是她值日,为了节省时间,姜茶下楼时一块把木桶提上去,就不用一遍一遍来回带着拖把下楼。
木桶灌满水太重,她走两步就撒了一半。
重复几次后,饶是姜茶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她耐着性子回小池边重新提一桶水拎上岸,就这样慢慢挪回教室。
小池岸边的石阶窄,她还没稳住,身后一个女生就提着桶噔噔走来,不由分说占据了大半位置,往她的方向一撞。
力气过大,姜茶的桶直接掉进池水,她的一只脚也跟着踏了进去。
那是去年姜耀深送她的白色帆布鞋,也是她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然而女生全然不顾,脸上尽是得意,见姜茶盯着她,直起腰心不在焉的道句歉,“对不起,没看见。”
眉梢没半点愧疚,反而洋洋自得的提着水桶走人。
姜茶自认倒霉,她看得出来这女生针对她,可她又不想惹更多麻烦。
中午拉着樊茉从观众席上下来时,樊茉一脸痛心疾首:
“我们完了,得罪了沈璇又得罪了沈小春,这姐弟俩要是想报复我们,我们在淮城可别想好过了。”
姜茶当时怎么反应来着?
纪律委员的工作习惯让她下意识就忽略掉这些。
那又怎样,淮城这块的人,还能翻天不成?又不是电视剧里的公子哥,动不动就用钱砸人。
可现在她知道什么叫众矢之的了。
好不容易提着木桶上了楼,刚刚放到门口,前脚回教室拿拖把,后脚就听到“嘭”一声,桶被人踢翻,水洒一地。
踢桶的是皮肤黝黑,小眼睛的一个男生,姜茶有印象,喜欢跟在马涛身边拍马屁。
“对不起啊,没注意。”
姜茶摇摇头,“本来就是要洒在地面上的,索性你还帮了我。”
她低下头,没人注意她发红的眼眶。
抬抬眼,硬是把眼泪憋回去,而后用拖把慢慢把地面上的水拖干。
下午预备铃响,操场上疯玩的男生们黑压压一片涌进教学楼,额头大汗淋漓。
一两个男生光着膀子,衣服随意甩在肩膀上,江山走在前,黑色短衫照样撩起,露出强健的腰肌。
一大阵人,在姜茶转身放拖把时踩上走廊,亮如明镜的地面顿时出现大片黑脚印。
马涛心不在焉的原地蹦跶两下,显然还没野够。
“呦,忘了值日生拖过地了,咱们把地给踩脏了。”
刚说完,姜茶就已经洗好拖把从楼梯口上来,静静地立在那,看着地面。
马涛精的很,立刻上前拿过她手里的拖把陪笑,“不好意思,我给你拖干净。”
眼观好戏的陈俊阳一把拽过他从姜茶手里抢来的拖把,扔到墙角,使眼色给他,让他看沈哥,随后冷着脸训斥,“要你多管闲事?”
马涛挠挠头,看着姜茶,察觉不好办,只能跟在沈小春后面。
一大阵人,浩浩荡荡,明明可以从十班那侧的走廊上来,偏要从一班这里上楼刷刷存在感。
马涛瞥一眼姜茶,见她失神,忍不住提醒,“纪委你倒是赶快拖干净,等会上课了。”
所有人都走过去之后,只有姜茶原地不动。
看着地上乌七八黑的脚印以及脏兮兮的拖把,闭了闭眼。
小姑娘觉得真难过。
明明之前还帮着她主动到校长办公室领罚,从市中心送她回家来着,怎么变得这么快?
就算不能和谐相处,起码也用不着处处针对吧?
她左思右想,只有一种可能。
她招惹沈璇和许晴了。
沈璇是他姐姐,许晴跟他一个班,幼稚又偏激的想法在姜茶这里生根——
他一定是相中了许晴,就算之前不对头,可同班日久生情,相亲相爱的戏码一点都不少。
思及至此,姜茶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记着沈小春那一点点情谊,她已经默认包庇他多种罪行。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看台上那些人奚落的话。
行,看不起她纪委头衔,她还看不起他们呢。
一群社!会!渣!滓!怎么配!说!她!!
两步上前拿起地上拖把,一头从后门处冲进十班,拖把杆掷在地面的响声,吓得所有人心头一愣。
拖把被她一把扔在沈小春的板凳边,女孩子就站在他身后,班里刹那安静,只有姜茶一字一顿的质问。
“既然看不惯,干嘛只会让其他人找不痛快?你本人是死的吗?”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马涛简直没胆回头,心里默念着“完了完了”。
这句话简直用尽姜茶的全部力气,以至于班里还响着阵阵回音,沈小春旁边的一众男生们同样呆愣到不敢说话。
他从座位上起身,因为腿部力气过猛,板凳随他的冲击力翻倒在地。
姜茶看他走近,手里拿着一页薄纸,是他上课时无聊的涂涂画画。
她没来由的惊恐,一步步后退。
那页薄纸被他卷成筒状夹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想知道吗?”
他脸陡然挨近,两人即将鼻尖相贴,温热气息拂过姜茶耳边。
目睹小姑娘逐渐变红的耳朵尖,他语调冷硬,不容反击的单手捏住她纤瘦肩膀,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而后,满意看着她耳尖上的红蔓延到整个脸颊。
肩膀一松,他背过身踢起凳子入座。
十班这节课是数学,后面两排照常做睡觉的准备。
姜茶还站在原地,他刚才那句话让她大脑“嗡”的炸响。
生平第一次,有人用这么……下流,毫无廉耻的字眼。
经验缺乏,让她夺门而逃。
刚才的动静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目睹姜茶的背影,有人冷嗤:
“看,那就是看不起我们的好学生。”
“她自己不也一样被我们看不起吗,瞧她被沈哥骂成什么样。”
“……”
盛夏栀子的清香是她在日记本里写下的最初印象,但不置可否,这年的盛夏,她过得相当糟糕。
—
姜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体质能差成这样,不过是被池水湿了裤腿,晚上回来就开始发烧。
邓琳给她找了退烧药,不停的量体温,到了后半夜发热才降下去。
医院在新区,姜耀深推着电动车要连夜送她到新区医院,姜茶捂着头,看到深更半夜浑身疲乏的父亲,直接开口拒绝。
她不去医院,发信息给班主任请了一天假。
白天的事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沈小春把她堵到教室门后,其他同学冷眼旁观,就连樊茉都在人群中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沈小春抡起板凳,即将砸下来的瞬间,她从梦中惊醒。
满头大汗,好在退了烧,头疼得以缓解。
邓琳特意把晒在院子里的花搬到姜茶的窗台上。
二月红的艳丽,鸢尾的清冷,铃兰在风中摇曳生资,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换季花草在姜茶窗台上凑齐了四季。
烦闷时看看这些,郁闷一扫而空。
她以前在老家时每逢心情不好,都会跟邓琳一起去打理茶田。
空气中静谧的茶香总能让她得到舒缓。
但在这里,她似乎只能继续陷入死循环。
而这些花花草草却足以慰藉她的心灵,让烦躁重归平静。
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到新城区最大的商城逛一圈,顺便买些日常用品。
从衣柜里取了件白色百褶半身裙,再搭配一件抽绳泡泡袖。穿衣镜映着她被碎花布料包裹的纤腰,
这样不穿校服的打扮,她自己都觉得眼生。
抓着衣架上洗干净的校服,几番权衡。
脑海里浮现沈璇穿着露脐装,露出一截莹白细腰的场景。
她攥攥拳头,还是没换回校服。
这样看,镜子里的她,应该……成熟许多。
姜茶锁了门,背着自己的小包向商场去。
她还不太认识路,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只能顺着主干道慢慢走。
今天不是周末,街道上人少,路两边的小吃店倒是汇集了不少人。
都是肚大腰圆的年轻人,坐一桌,喝酒划拳,碗碰的叮当响。
面前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过去,浑身沁人的香,两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原本喝着酒开着玩笑,眼下起了色心,跟在姜茶身后走。
她路过那桌时就察觉到不对劲,马不停蹄的走进商场,步子再带快一点,足足绕了好几圈才甩掉那两个男人。
从后门出去后,她拍拍胸口,果真,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现在冷静许多。
后门是一条小巷,通往地下室,门口的老门卫给她指了路,告诉她地下室同样贩卖各种日用品。
她顺着台阶走下去,缺少光线,地下室只点着暗灯,里面虽然也是一个个隔开的小门面,但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廉价货。
看店的中年女人坐在店口嗑瓜子,见着姜茶,眼睛放光。
姜茶一看就是年龄小的学生,好宰。
女人赶紧凑上前热情推销。
“小姑娘,来看看我家的衣服,都是新到的货,质量保证。”
她说质量保证的同时,姜茶捏起一件外套的边角,全是未处理的线头,散发着难闻的油漆味。
她摇摇头,没有要买的意思,女人的脸立马拉下来,“不买你来这里干嘛?浪费时间。”
眼睛瞅着姜茶进来的方向以及身上的装扮,说话阴阳怪气。
“哦,原来又是下来鬼混的丫头,真不知道现在的大人都是怎么教育家里孩子的,小小年纪,就不好好念书,出来跟一群流氓瞎混……”
她越说越过分,姜茶打断她,“既然这里不好,你干嘛还要在这摆摊?”
女人面露得意,一副更加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懂什么?我家女儿可在市一中上学,我是为了养家糊口,培养人才,哪像你们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仗着漂亮的脸,招摇过市……”
后面的话姜茶没耐心再听下去。
只隐隐传来一句,“还说不是出来混的,那里可是流氓窝。”
她顺着通道继续往里,走廊深处传来一阵阵的吆喝起哄。
好奇心促使她慢慢靠近声源。
里面灯光太暗,走近了才看清是一间大的台球室。
四五张台球桌,靠墙处放着两张长沙发,喝酒碰杯声吵闹刺耳,上面坐着的男男女女,每人手里都端着酒杯。
若不是亲眼所见,姜茶绝对不相信城南还有这样靡乱,令人窒息的地方。
一群人瞧着就不是正经人士。
五大三粗的壮汉们,几乎人人纹着花臂,两条龙盘旋在臂膀。
几十个人扎堆,若不是沙发内侧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姜茶真以为这是某个非法地下组织。
坐在那里的男生戴着连衣帽,整个人身上仿佛升着冷气,黑色外套拉链敞开,外套下是空的。
胸肌强健有力,尤其是腰腹上漂亮的人鱼线,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上演致命诱惑。
她看到他腰腹上带伤,手边一卷绷带和擦伤药。
说实话,姜茶见过学校里那么多的男生,不论是操场上挥汗如雨的体育生,还是对人呼来喝去的社会混子,没一个比得上沈小春的气场和身板。
那时的姜茶还未曾意识到,他会是她心里一辈子风华正茂的少年。
那身凛冽,隔着数米距离,都能教人战战兢兢。
不止他一个熟人,还有坐在沙发旁边的沈璇。
她穿的比上次还要好看,头发披散身侧,头靠在江山的肩膀,黑色紧身衣,包裹着饱满胸口,饶有心机的露出那么点沟壑。
姜茶放在门框上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他们两人,真的是姐弟吗?
除了他俩,昏暗光线下,姜茶看到陈俊阳似乎也在这里。
她想看清些,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门里。
“嗨,美女进来玩?”
黑暗中陡然伸出一只手牵住她细滑的手腕,姜茶一惊,是个花臂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