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除了付斯齐,他身旁还有一个人,难得的穿着校服,走路还是那样,拽里拽气,一边听着付斯齐说话,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走廊外的花坛。
姜茶觉得真是戏剧。
第一次在小吃街那条巷子里看到付斯齐时,他露着一口大白牙,笑嘻嘻的跟沈小春打电话说着荤话。
转学到一中后,性情大变。
不仅不爱说话,还颇有几分老干部的味道。
姜茶严重怀疑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也开始相信之前别人说的,是因为付斯齐跟沈小春闹了不小的矛盾导致。
在旁人眼里惜字如金的付斯齐,此刻在沈小春旁边,却俨然成了话最多的一个。
那种神态,如同老父亲在教育不争气的儿子,满满的语重心长,“所以,你先跟我回去。”
“行行行,就这一次。”
沈小春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应答。
樊茉躲在柱子后,不停的深呼吸,姜茶按住她肩膀说着“等一下”她也没听见,“嗖”一声窜出来。
看到面前不止付斯齐一个人,吓得立马把情书塞进姜茶手里,重新躲在柱子后,一连串动作快的跟闪电无影手一样。
姜茶看了眼莫名其妙到手的情书,无奈汗颜。
樊茉探出头,口型示意,“求你了,帮帮我。”
还没来得及答应她,姜茶也没想好怎么措辞,沈小春跟付斯齐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她堵在路中间,想不忽略都困难。
想想樊茉的委托,恳切的眼神,姜茶心一横,把身后的情书和钢笔掏出来。
“这个是给你的,是……”
她还没说完,粉色的信封就被沈小春一把夺走。
“你干嘛!还给我!”
“怎么,本来就是写给别人看的,这会不准拆是什么道理?”
姜茶抑制住怒火,“不是写给你看的,你没资格看别人的东西。”
他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小纪委你多高不可攀呢,转眼就对我们这不入流地方的凡夫俗子表白,真有你的。”
说完不顾姜茶的反对,拆了信封,里面是一页信纸,上面印着漂亮的紫罗兰。
字迹工整,还有可爱的简笔画。
他扫一眼后,面色不佳,就差把不爽两个字写在脸上。
明明是他得罪人,做了错事,现在又一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姿态,一双内褶桃花眼视线冰冷刺骨。
场面一度僵持。
最终姜茶别过脸,声音委屈又愤懑。
“懒得跟你计较。”
沈小春拳头捏的噼里啪啦响,大手放在她的肩头,微微用力,姜茶就疼的五官变了形。
“我告诉你姜茶,别试着挑战老子的底线,老子没心情惯着你这毛病。”
沈小春是好看的,好看到他皱眉生气或是眉头舒展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
深不见底的眼瞳只是对视,便能让人就此沉沦,再无法脱身。
可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刀光剑影般的乖戾决绝,她莫名的心慌,生怕下一刻就会遭到露天赌场那个挑事刘海男的下场。
“给我吧。”
现场的第三个人出声。
付斯齐拿过被沈小春揉皱的情书和那根闪闪发亮的钢笔,视线定格在信封上的段落上。
一时间,寂静无声。
姜茶被沈小春这么压着肩头,两人似乎都在等付斯齐的反应。
姜茶原以为他会直接拒绝,看这么久的内容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没想到下一刻这个大高个收进口袋,温声说了句“谢谢。”
姜茶一瞬间的怔住,连沈小春都有些意想不到。
他收回手,往口袋里一插,拍拍付斯齐的肩膀,那两下“啪啪”直响,姜茶看在眼里,心想着那两下要是拍到她身上,她怕是会废。
“行啊,兄弟好运,有人陪你,我先忙了。”
他转身往回走,出乎意料的,付斯齐没挽留。
之前像是他把沈小春领来,现在又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走,姜茶一时间想不明白。
“出来吧。”
他淡淡开口,蹲在柱子后的樊茉磨磨唧唧挪出来,她已经知道情书到付斯齐手里了,现在面对面,头都不敢抬。
信封下面没有署名,只无比矫情的写了个“暗恋的平凡与卑微。”
她现在回想,简直不要太羞耻。
樊茉没把握付斯齐猜没猜出来情书是她写的还是姜茶写的。
当着正主的面,她语无伦次了半天,解释许久也没说情书出自自己之手,绕了那么长的弯子,最后却变成,“一起回家吧。”
姜茶揉着肩头,率先告辞,背着书包出校门,她家离得近,不用太过于担心。
大中午的,阳光刺眼,樊茉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自行车坐垫被晒得发烫。
自行车发出两声异响,她偷眼瞧着付斯齐的侧脸。
付斯齐比不上沈小春那张脸,但长得规规矩矩,穿着一中校服,抿着唇不笑时,跟平日里的憨相反差极大。
樊茉摸摸心口,咽咽干涩的喉咙。
“付斯齐,我链条掉了。”
他低头看车子,果然,链条松松垮垮的挂在那。
“你先走吧,我自己推着回去。”
没回答她,付斯齐推着车跟她并肩走在路上,初秋黄叶飘落,落在男生肩头,樊茉视线瞥了半天,强忍着没帮他把那片叶子掸下来。
男生伸出手拂了拂肩头,叶子自然滑落。
樊茉突然很羡慕那片叶子,可以在他肩膀驻足片刻,即便是最后被碾烂,化成尘埃归土,可也有那么一刻是幸福的。
而她怕是他人生中一个短暂的过客,哪怕他们挨得近,住的近,在付斯齐眼里跟那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恐怕也没太大差别。
以后提及,可能笼统的就被他概括为高中同学。
她心头憋着一口气,难受的紧,不知不觉,眼眶略红,赶紧的又把眼泪憋回去。
要是让别人知道她仅凭想象就能让自己有了断绝的念头,肯定要嘲笑她。
筒子楼前的青石板砖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正午大太阳晒在青石板上,樊茉觉得脚底发烫。
赶紧回家,开冰箱来瓶冰水,再来支冰棍。
她舔舔嘴唇,脚步带快,蓄势待发准备冲刺。
走了两步,却发现身边那人停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
樊茉转过身,逆着光的脸被打上阴影,显得唇红齿白。
此刻睁着一双大眼睛,因为初秋阳光刺眼,半眯着回头看他,夹杂热浪的微风轻轻卷起她额前的刘海。
付斯齐静默片刻,开口道,“为什么信里对我的形容是皎皎孤月?”
樊茉愣半晌,“什么信?”
“情书。”
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信,粉红色的信封在阳光下极为显眼。
樊茉的脸顿时红的跟信封的粉有的一比,结结巴巴的解释。
“可能……因为……呃……你看起来……绮丽清冷。”
“绮丽?”
他皱着眉头,明显对这个词不满意。
樊茉拍拍脑门,“书里都是这么形容月亮的,光辉如水,月圆如银盘,无论怎么形容,都是偏冷的色调,不是跟你淡漠的性子相符合吗?”
付斯齐继续沉默,像是在思考她那番话的准确性。
他是不骄不躁,可樊茉心头焦灼的很,大哥啊,我口干快喷火,为了给你送个情书,我容易吗我。
在樊茉看来等待过去的一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总算等来付斯齐的回应。
他思索后摇摇头,似乎很不喜欢这个比喻。
“这个词还是更像沈韫。”
樊茉挠挠脑袋,跟不上他的频道,沈韫……是谁啊?
“樊茉,你看到的都只是咱们这种人的表象,你们文化人用的词汇放在我们身上都是不合适的,不论是清冷还是热情,都太过片面。”
樊茉迷迷糊糊的听他说完这一大串,更加口干舌燥,“所以呢?”
“这个比喻不适合我,更确切的概括,是不适合我们这群人。”
他把信封和包装精致的礼物盒递给樊茉:
“所以它送错了人,不该出现在我这里,告诉它的主人,感情这种事,虽然不受限制,不需要首先考虑合不合适,但需要的是双向奔赴,你用的字眼该去配更好的人。”
日光刺眼。
樊茉紧紧盯着信封的边角,试图拼命憋住要落不落的泪。
垂着头,也不提口渴了,满满的挫败。
她踢着石子,知道自己的少女心事幻灭了。
付斯齐也不催,伸手把信封塞给她,露出一个少年的笑来。
单拎出来时,付斯齐的五官也是端正好看的,笑起来没有沈小春眼角的阴晦,布满亮光。
—
樊茉头顶乌云。
中午吃饭都少吃一碗。
关于情书的解释始终在脑子里盘桓,挥之不去。
他这哪是看情书啊,就是在做作文批改,这样较真。
戳穿了她的小心思不说,还看破不说破,再利用乱七八糟的借口直接拒绝掉,断了她的歹念。
这想法在脑子里根深蒂固,她只要一想想,心口就疼。
樊茉一阵哀嚎。
回屋抱住自己的储钱罐,重量少了三分之二,这其中的巨款都被她拿去买钢笔了。
樊茉抹把眼泪,出来混,体会把人间不值得的感受是极其必要的,斩断三千青丝只在她的一念间。
趴在桌上,她认认真真写着:
从今天起不再喜欢付斯齐。
托腮看了会天,继续在纸上写道:
等到下个星期我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