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好踩中辛怡的痛处,她跟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扔了包,伸出长长的指甲,扑过来要划伤姜茶的脸。
“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姜茶不示弱,抓住她的手跟她扭打在一起。
她打不过沈璇一众人,但对付辛怡这个纸老虎倒不成问题。
尤其是辛怡此刻穿着黑色皮裙,动作也受到束缚,姜茶运动长裤,直接一脚踹到她肚子上,把她踹了个四脚朝天。
辛怡此刻成了个疯婆子,站起来掐住姜茶的脖子,两人扭打滚在地上。
辛怡坐在姜茶身上,一巴掌甩在姜茶脸上,一阵脆响下,姜茶白皙的小脸开始迅速浮肿。
脸上的红痕有些触目惊心。
邓琳和辛怡妈妈结伴刚到巷口就看见辛怡发疯一样。
而姜茶头发凌乱,身上都是尘土,谁欺负谁,一目了然。
樊茉拉扯不开两人,见着邓琳,立马逼迫泪腺憋出眼泪。
“阿姨,快来救救姜姜,她快被这疯女人打残了。”
这还了得,邓琳第一个冲上去,辛妈妈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上前捏住辛怡的耳朵,使劲把她拽起来。
“死丫头,你找死是吧?”
辛怡一阵惨叫,“啊——好疼啊妈,妈你放手!”
邓琳就算再怎么嘱咐姜茶跟辛怡好好相处,但到底是偏心自家闺女的。
扶起姜茶,仔细检查她身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上擦破了皮。
一场闹剧,辛妈妈赶紧道歉,拎着辛怡的耳朵,关上门,提着木棍,要好好收拾她家的死丫头。
门一关,看不见那张烦腻的脸,疼痛感都轻了不少。
她们去的地方略远,要穿过湍急的西门河,西门河坐西朝东因此得名。
河上是政府十几年前为了方便村名过河建的桥,有些年头了,建桥时,所有人都来义务帮忙,人多力量大,桥梁也结实。
都是粗人,不识字,村干部为了方便大家记,索性就取名西桥。
这桥算有些年头,姜茶摸着上面的花纹,用的是青花图案,再刷淡淡一层釉,所以历经风沙,这些图案依旧清晰。
河上风大,风卷起姜茶的微卷发丝,蓝天云彩,城南西桥,还有锦上兰花一样的姑娘。
樊茉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第一次看见姜茶,她身上有种不染凡尘的仙,可偏偏她又当了纪委,在与凡人的冲突中透露出了几分烟火气。
沈小春也一样,皮囊,身材一样不缺,这两人才是一个世界的。
他们都与淮城格格不入,傲气若空谷幽兰。
穿过西桥,就是樊茉要带她来的枫叶林。
六月底,还看不到层林尽染的景色,枫叶没红透,远远望着,红中带绿,像一段红绿交织的缎锦。
“真是好地方,你们平时都来这里玩吗?”
姜茶小心翼翼穿梭在草丛里,枫林左侧是破败残损的红砖围墙,大半已经倒塌,破败的墙边生长着野蔷薇藤。
“现在是夏天,没什么景色可看,春天才是真的好看呢,大片大片的野蔷薇,你是不知道,漫山遍野的粉,还有到处飞的蝴蝶,那种景象其他地方瞧不来。”
樊茉跟上姜茶,几步越过草丛。
枫林中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只有一颗上古老木,两根树桩,一根被拦腰截断,上面的年轮一圈又一圈,快要数不清。
樊茉轻车熟路的坐上去,学着那群男生的样子,捡根草叼在嘴里。
姜茶坐在樊茉腿边,双腿并拢,眺望远处波光粼粼,丝带一样的西河。
红砖围墙很长,一路带着野蔷薇向远方铺过去,她注意到墙内似乎是一栋小楼房,尖尖的顶,掩映于枫林中。
只不过尖顶已经坍塌,楼房墙面斑驳,窗户上少了玻璃,门也被拆走,失去庇护的里屋就像黑洞洞的眼睛,诉说着苦痛。
“那楼里曾经住人吗?怎么没听别人说过。”
樊茉望过去,眼里有些紧张,捂住姜茶的嘴。
愈是神秘,她愈是好奇,往蔷薇花丛里去。
围墙塌了一道缝,走过去踩了一脚灰尘。
楼房很宽敞,两人趴在红砖围墙上,远远就能扫视内部,里面摆着破旧的沙发,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据说这是沈小春母亲的老家。”
樊茉淡淡开口。
姜茶转头对视,满脸不可思议。
“他曾经住这里?”
“不是,他母亲家曾经住在这里。”
拂了拂砖块上的灰尘,樊茉坐下去,开始诉说自己从付斯齐那打听出来的事。
“我听付斯齐说的,现在带沈小春的那个女人不是他亲生母亲,她生母是凉城人,那也是后来改的,原户籍是淮城。”
想到方姨,再想到沈璇和他种种亲昵的行为,以及邓琳好几次哀叹遗憾的那个十四岁落水少年,姜茶顿时恍然。
“原来他真不是沈璇的亲弟弟。”
难怪。
“这种事,只能咱们俩偷偷讨论,沈璇的亲弟弟确实叫沈小春,不是之前溺水身亡了吗?然后那家人怕晦气,落人舌根,就对外说被亲戚接出去上学了,然后沈小春就用了这个身份,顺利来我们一中读书。”
说到这,樊茉慨叹道:“这么离奇的情节只有电视剧里才会有吧,有钱人也太会玩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有钱人?”
恕姜茶直言,她实在看不出沈小春是有钱人的潜质。
樊茉挠挠脑袋笑,“是付斯齐说的啦。”
“付斯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樊茉吭哧两声,“他……也没理由骗我啊,而且这只是大概,具体细节也没跟我仔细说,他跟沈小春也是小时候的玩伴,自然了解的多一些,现在想想,咱们小时候还是青梅竹马呢,都是一个地方的。”
这些也不是空穴来风。
上次付斯齐心情不好,在家喝醉了酒,樊茉给他送东西,恰好就看到他醉得四仰八叉这一幕。
酒后吐真言。
付斯齐当时的语气也是悲情满满,充满同情。
这种语气自然是不能当着沈小春的面说,有了个倾泄口,付斯齐就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他回忆起沈小春母亲家的园子,那是童年撒泼打滚的地,小伙伴们聚集在这里,爬树摸虾,上蹿下跳。
沈小春母亲姓林,那时候的林家,算不上有钱,但在城南这里是相当优雅的一家。
林家那位老爷子,也就是沈小春的外公,据说是京都城京派里的名角,是年纪轻轻受尽褒奖的小生。
已逝的外婆是当年京城有名的花旦。
上个世纪78年,最后一批知青下乡,沈小春的外公外婆就在这其中。
来了离京都十万八千里远的淮城,可两口子心态好,淮城没有斗争,能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城南这村的人都是粗人,不识字,那会儿文盲一抓一大把,诸如沈小春外公外婆这样既有文化又有才艺的就是香饽饽。
村干部给他们分了这快地,又分了这套房。
刚分到的时候还没这片枫林和野蔷薇,枫树林是沈小春外婆买了种子撒下的。
乡下不比城里,地方小,这么大块地,不种点什么,她心里难受。
从此沈小春外公开始帮忙村里干村书记的活,外婆成了附近学校的老师,教学生们读书,习字,拉上个世纪流行的手风琴。
日子安稳了,就有了沈小春母亲,林妈妈很水灵,生下来长得又白又嫩,还有一副好嗓子,在园子里唱《贵妃醉酒》,唱《昭君出塞》,唱《勘玉钏》。
唱什么像什么,干完农活的人走过路过都要驻足停下来听一会,村里只有一台大广播,夏日天气凉快,大家都聚集在空地上,听里面的戏腔。
现在角儿就在眼前,声音细腻,比大广播里的戏还要好听。
一切就这样理所应当,林家的女儿出嫁了,嫁得是淮城很年轻,很好看的一个小伙子。
沈爸爸还帮那顶小楼房装修一新,加了小尖顶,成了个小洋楼。
小朋友们在百草园捉虫逮蚂蚱,林爷爷村书记当的称职,全村大多数小孩都送去了学堂,送去了城南小学。
那时候最聪明的当属沈小春,只可惜好动活泼,不知遗传了谁,整日胡乱窜。
林爷爷重振京派名门的希望落空了,捋着胡子摇头哀叹,老人家年轻时有幸得过京派大家的指教,誓要弘扬国粹。
哪知道孙子辈是这么个小混球。
听一会霸王别姬就吱呀乱叫,让他陪老爷子下一会棋,眼珠子乱转,铆足了劲要冲出去玩。
索性最后直接放弃了,管他去哪疯。
美满家庭的变故在上世纪90年出现了裂痕。
开放后,去城里务工似乎成了所有年轻人必做的事。
沈小春的爸爸妈妈也不例外。
带了年幼的孩子,千里迢迢赶往京都。
一开始,踏实勤快让夫妻俩的生活越来越好。
趁着那时候的东风,沈爸爸开始做生意,有头脑才华,他很快脱颖而出。
自创公司,一家人在京都落了户,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
只可惜,沈父的生意日益兴隆,商业拓展的越来越大,美丽柔弱的妻子给他带来的资源很有限。
他犯下了男人最重大的错误。
一系列手续办下来,甚至离婚本到了沈母手里,她还恍惚着没反应过来。
儿子沈小春判给了沈父,她孤身一人坐车,回到老家淮城。
半路上,暴雨如注,大巴行驶到山前遇上了塌方。
一车人,全部遇难。
消息传回淮城,已经是一个星期后,那天雷雨不停,乌云压顶,墙头外的野蔷薇不再明艳,耷拉着脑袋。
沈小春外婆的眼皮就这样,一阵一阵的猛跳。
带消息的人身上摔了一身泥泞,流着泪,声音哑的不成样,断断续续说完话,跪在地上,扶着外婆的腿痛哭。
灾难就这样降临在这个家庭,那天夜里,沈小春外公喝多了酒,从村民家里出来,雨水漫过西门河,老爷子脚步虚浮,桥梁上都是淤泥,他就这样,一脚滑了下去。
等三天后尸体捞上来,已不成人形。
老爷子是沈小春外婆一辈子的依靠,看到尸体的外婆直接昏厥,很快随着老爷子去了。
接连失去三位至亲,沈妈妈痛不欲生,精神失常,那条西门河成了全家最后的火葬场。
那人人赞扬艳羡的京派世家,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园子里再也没有姑娘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园里野草高过头顶,再也没有小孩子过来逮蚂蚱。
城南东侧筒子楼赶上政府拆迁,村民们搬出小平房,离开了村头唱黄梅戏的大喇叭,住进筒子楼的楼房。
林家的事也再没人提起。
故事到此终止,姜茶心口发闷。
这个回忆太沉重,即便她置身事外,也能体会到那种濒临绝望,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心境。
樊茉眼眶也红红的。
这段过往尘封在记忆里,也是通过付斯齐的口述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
他们不气沈小春,只怪这世事无常。
他不愿意再如往常一样,叛逆又莽撞,怕也是一种笨拙简单的保护自我的方式。
风过,鸟鸣,枫叶林哗啦啦一阵响,蔷薇凋谢,只有绿叶在微风中摇曳不停。
如今再提及这段过往,就如同在诉说古时的世家如何如何从辉煌走向衰败,而林家的宗德只用一夜,便能冰消瓦解。
姜茶跟着樊茉离了枫叶林,隔一段距离,她还忍不住回头。
那片绿中的火红极不显眼,但用不了多久,便能席卷整片林子。
淮城这段时间都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青石板上的青苔消退不少,进了巷子,一样晦气。
以为辛瑞瑞会被打的走不动路,没想到提着包大大方方的出门,脸上妆容颇艳,仔细看还能发现额角挂了彩,粉底没遮住一片紫痕。
路过姜茶时,她“哼”了一声,恨不得冲姜茶吐口唾沫。
“还真倒霉,回回遇见煞星。”
姜茶偏过头,“辛姐姐,你粉底没上好,保湿做的也差,今天温度高,待会小心脱妆。”
辛怡气的回过头,姜茶已经进了家门,轻蔑看她一眼,“嘭”一声关上门。
她跺跺脚,计较不了太多,不能让那死丫头打搅她逛商场的兴致。
姜茶上了楼,浑身疲惫,窝在被窝里。
她脑子里都是火红的枫林,以及那幢失修的小楼房。
闭上眼睛,抚上心口,她只觉得蔓延出一股钝痛。
—
这边辛怡去商场挑生活用品,走到男士专区,她想起过两天就是沈小春的生日,得挑件礼物在生日当天送给他。
犹豫一会,狠下心,她挑了一块手表,没什么牌子,单纯觉得好看,价格也不低。
美滋滋的结账收好手表,从后门出了商场,门前立着一个女孩子,辛怡一出来,她脚一伸,前者毫无防备,狼狈的摔在地上。
“神经病啊!没看到老娘从这经过!”
辛怡从地上爬起来,嚣张的很,“腿不想要了是吧?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