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夏蝉渐褪,荷塘边落了一水面的杨柳叶子,风吹过,带着落叶,打着旋儿,泛起阵阵涟漪。
姜茶跟樊茉坐在观众席下的石阶上,看远处班里的其他女生玩跳皮筋。
这东西,姜茶早就不玩了,现在看其他姑娘蹦来蹦去,还挺有意思。
自从上次姜茶打电话给付斯齐,付斯齐没理会她后,樊茉就一直闷闷不乐,做什么都紧锁眉头,一副坠入抑郁的样子。
这几天上放学也不缠着付斯齐一起了,推着自行车,走在落叶铺满的路上,那背景,别提多伤感。
观众席后是学校破旧的围墙,没有一人半高,攀爬也是挺简单的事。
她们默不作声,自然听见了围墙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樊茉站起来,警惕的往身后一瞥,姜茶跟着回头,就看到那几个逃课回来的男生□□头溜进来。
少年胳膊上的肌肉紧实,一只手攀住石块,借助腰腹力气,轻轻往上一带,整个人灵巧翻身,就从围墙上轻松跳下来。
过程简单随意,在沈小春身上没丝毫费力。
与他相反的是马涛。
这家伙块头不小,拳头挺硬,但身子笨重,一点不灵巧。
卡在围墙上,半天转不过身,好不容易才把屁股跟头换了个位置,趴在墙头上累的直喘气。
“涛子,看到没,你逃课的代价是如此沉重。”
陈俊阳站在墙头下毫不留情的嘲笑他。
一回头就看见姜茶樊茉站在他身后。
“行啊,又逃课,翻.墙头回来,在咱们纪委眼皮子底下,不怕教务主任打死你?”
总算找到出气筒了,樊茉逮着就把陈俊阳一顿恐吓。
玩的尽兴的陈俊阳自然不怕樊茉告状,他心情不错,把从外面带来的两杯奶茶塞到她手里。
“孝敬二位的,拿着,哥最怕打了。”
樊茉嗤了声,“这还差不多。”
于是两杯奶茶,到了她们手里。
吸管插进杯子里,姜茶把管口对准里面的爆粒,使劲一吸,爆粒到了嘴里,再嚼碎,浓浓的奶香味充斥口鼻。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口味。
两姑娘站起身,挽着胳膊往教室里去,快要下课了,提前回去收拾书包等下课铃。
姜茶手里那杯奶茶,还没吸到第二口,就被沈小春心怀不轨的盯上。
“我也渴。”
姜茶:“快要下课了,去校门口自己买。”
他好看的眉眼迎着光,少年那双桃花眼野蛮又放荡,配着他微敞开的领口,衣服下摆撩上去一截,在腰间半挂着,腰线流畅,瘦而精壮,帅到没边。
姜茶感觉到头顶阳光被遮挡,抬头见沈小春突然俯身,将她纳入阴影中。
他突然靠近,姜茶顿时慌张起来,沈小春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身上的气息总是强硬,威胁。
她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手里一空,他顺势抢过她喝过的那杯奶茶。
唇线得意上挑,而后后退几步。
操场前不久维修过,都是泥地,这里一个坑,那里一个坑,后面一个坑是新挖的,昨天才挖好,准备用来埋旗杆。
脚下一空。
没防备,沈小春的高大身体直接“嘭”一声摔在地上,后脑勺着地。
他整个人被摔的懵了两秒。
姜茶脸上露出两个淡淡的梨涡,笑容酝酿开来。
她步子轻盈,眼里一丝狡黠和幸灾乐祸,那副表情就是“让你抢我东西”的快意。
沈小春平躺在地上,仰视着站着说话的姑娘,突然一起身,手臂勾住她的细腿,一股蛮力下,姜茶直接栽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
两人面对面,鼻尖相贴,女孩额角的鬓发垂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扫在他脸颊,挠的他心头痒。
“小猫……”
姜茶:“起开!”
姜茶羞的满脸通红,心脏砰砰乱跳,按着他的胸口要起身,被他抓住肩膀重新按回去。
女孩子脑袋贴在他胸口,清晰听见他跟自己一样跳动有力的心脏声。
“砰”。
“砰”。
“砰”。
一阵接一阵,她慌乱中从他胸前抬起头,眼里全是愠怒。
“让我起来!”
“你干的,得负责。”
“明明是你自己不要脸。”
陈俊阳捂着樊茉眼睛,连哄带骗把人弄走,周围其他人在马涛一行人的恐吓下,能绕道就绕道,眼睛丝毫不敢乱瞟。
邱莲坐在离的远的草地上,手里玩着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两人摔倒在草地上的照片。
姜茶理理头发,脸通红的爬起来。
少年捏着她软乎乎的脸颊,声线降下来,没来由的温和,“恼羞成怒啊?”
“离我远点。”
“偏不。”
“……”
“小纪委,学校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俩次次碰面?发生肢体接触?”
“……”
“这是缘分。”
“无厘头。”姜茶反驳。
夏风不燥,拂过脸颊,有些暖。
姜茶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抬头。
四下是她无比熟悉的校园,只是突然在某一刻,觉得世间万物都恰到好处。
—
一晃眼,又到了周末,每周这个时间,邓琳尤其忙,他们要准备一周的材料,还要将原材料研磨,加工,酿晒。
所以这种大采购的活总被姜茶自告奋勇的揽下。
她到商场按罗列好的清单,把东西一件件放进购物车。
超市饮料专柜处蹲着几个社会青年,一边点着烟,一边左顾右盼,趁着没人,从货架上拿了几瓶饮料,拧开就往嘴里灌。
一瓶喝几口,拧好盖子再放回去。
最起劲的就是一个黄毛,脸上几道疤,眼皮外翻着,像整容失败的效果。
耷拉着松散难看的眼皮,一口气喝了一排超市货架上的水饮。
她有点反胃,偏过头,胃里一阵干呕。
带头的黄毛她总觉得眼熟,黄毛视线扫过来时,姜茶赶紧蹲在货架后,仔细观察那张丑陋的脸,回想起那天,酒吧门口那几个小混混。
他们见到了她,追在她后面,她在前面跑,不顾一切的奔向沈小春开的露天赌场。
记忆中黄毛被沈小春按在桌上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只不过那时,他还有点人样,还不是现在这张不人不鬼的脸。
过道过来一个女孩,戴着帽子,穿着黑色吊带衫。
女孩又高又瘦,身材干瘪,平平的胸口大半露在外面。
她伸头看见黄毛在女孩脸上“吧唧”亲一口,然后搂在怀里,悠哉出了超市。
背过身的空当,姜茶看见那张脸的主人——许晴。
转身的一瞬,许晴也看见了她。
姜茶心头一堵。
许晴那双原本乌黑发亮的眼睛此刻呆滞无神,像丢了三魂六魄,又像是任其摆弄的傀儡。
她很想冲上去质问那天她带她去宾馆的企图。
但现在,许晴这幅模样,早已风光不在,从前她跟在沈璇后面,耀武扬威,威风凛凛的时候,怕是从没想到现在跌入的泥泞。
姜茶满怀心事,提着东西,踢着地上的石子走了一路。
她还记得当初因为沈小春的缘故,她作业本被丢进垃圾桶,水桶被踢翻,桌上被故意泼上水……
这些都是小事,她忍一忍,敛去了从前的性子,时间一久,那些人自讨没趣,索性不再主动找麻烦。
但像许晴这样的,不知招惹了谁,沈璇不再罩她,她就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报复,纵使姜茶再如何讨厌许晴,她那副萎靡衰败也令姜茶于心不忍。
西边的天染了一层金,傍晚散步的小道夕阳云彩重叠又消散。
在这个时间,是西门外的河流最忙碌的时候,波光粼粼的水面,渔船泛舟而上,惊起一滩水鸟。
老城区的广场中央还有住民,大多是七八十的老奶奶老爷爷,门口的广播里有人敲着京派锣鼓,扬起宽袖唱《长坂坡》,气从丹田,喉腔共鸣,高低音运转自如,真假嗓结合转音。
姜茶很喜欢他们云拿月的唱腔,圆润含蓄。
这种嗓音,开始听来似觉干涩,以后愈唱愈觉嘹亮动听,韵味醇厚,潜力无穷。
看够了天边的晚霞,她走一段石子路,拐了弯进巷口。
对门紧闭的红色大门打开,门口站着两个人。
那身宽松略微邋遢的白色吊带裙就是她刚在商场看到的许晴。
她背对着姜茶,抓着辛怡的手,语气听似焦急。
辛怡注意到回来的姜茶,拍拍她的手背,许晴会意后,快速离开。
姜茶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可鬼使神差的,她挪着步子走到辛怡面前,望着许晴离开的背影问道,“许晴她怎么了?”
辛怡撩撩头发,哂笑一声,“什么怎么了?”
她依旧这幅高傲的样子,似乎忘了之前在小树林被姜茶救下的事情。
一个多月的接触,姜茶对她这种态度早就习以为常。
“我记得许晴跟沈璇关系挺好,可她们好像闹翻了,许晴看着……挺……”
她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辛怡直接接上,“挺像一个站街女的。”
姜茶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可她现在就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为什么?”
辛怡没再答话,趿着拖鞋往院子里去。
邓琳带姜茶来吃晚饭的那天,院子里还都是半人高的野草,眼下全都被清理干净,偌大的庭院显得空荡荡的。
她进屋,甩了拖鞋,姜茶提着塑料袋随她进去。
床铺凌乱不堪,衣服乱扔,被子也没叠,揉成一团摆在那里。
她躺在床上,凉凉的看着指甲,“因为男人呗,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知廉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