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在下周五。
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有些仓促,姜茶踩着报名的尾巴,报了唱歌,为了应景,特意选了一首英文歌。
知道她报名晚会后,顾洁和郑雪妮第一时间给她借来了音响和话筒,每天晚上赶她到阳台上练唱。
她脸皮薄,上次在沈小春那里信誓旦旦说报名,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那时候的勇气从何而来。
但她倒也没后悔,姜茶音色还可以,加上英语底子优秀,驾驭这首歌不成问题,晚上睡前一小时,她盘腿坐在穿上,轻声哼唱。
顾洁趴在床头托着下巴,听了会后,放下手机,“姜姜我怎么觉得你唱的这么深情呢?”
郑雪妮伸头,“对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男朋友?”
姜茶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对啊,没跟你们说,到时候他也会来听我在晚会上唱歌。”
顾洁“蹭”一下站起来,急得在卧室里转圈:“什么!!!你不早说!我们都以为你这样乖乖巧巧的大学霸还没谈恋爱呢!没想到是最早脱单的!”
郑雪妮扒着姜茶的床撑,开始日常八卦:“哪个院的啊?长什么样?应该跟你一样是个大学霸吧?”
“没。”姜茶细数:“成绩不好,爱打架,高三没上完就退学了,现在无业游民,就修修车,给他爸打打工。”
寝室寂静了半晌。
顾洁和郑雪妮尴尬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咳两声,“挺……好的,就挺好的。”
姜茶:“惊到了?”
“何止是惊到,姜姜,这男生靠不靠谱啊……”
这其中任何一条的形容放在男生身上都是禁忌,况且还是综合在一起,姜茶看着温温顺顺,她们担心她被骗。
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低头继续看手里的歌词:“不是很优秀,但我很喜欢。”
那种喜欢,难以言喻,是只藏在她自己心里的隐秘。
—
迎新会那天,会场人山人海。
姜茶在后台准备,负责后勤的学长又是给她端茶送水又是柔声抚慰,直言让她别太紧张,放松心态就行。
姜茶对他露出两个小酒窝,喝下水后跟着顾洁到后台换衣服化妆。
节目顺序是事先抽签来的,她的独唱排在正中。
顾洁和郑雪妮给她借来了一身礼服,曳地的长裙,淡紫色,飞袖设计,领口是荷叶边,加上她肤色白皙,整个人在黑夜里就宛如会发光。
从更衣室出来的一瞬,顾洁拍手惊叹:“太美了姜姜!你男朋友可真幸福,从哪找着好看又优秀的女朋友!”
姜茶低头羞赧的笑。
郑雪妮给她编好发型,又化了个淡妆,让她坐在长椅上静等一会。
夏天的晚上,天又闷又热,外面人声鼎沸,休息室里开了空调也依旧燥热,她站在窗子口,遥遥看向进场的门。
方才没化妆时她就偷偷看了眼会场观众席,没看到沈小春。
现在也还没来。
姜茶叹了口气。
手机掏出来给对方发了条信息,等他回复。
这边的沈小春今天跟沈乾去了c区的贸易园,沈乾事先交代他到场后端正点姿态,今天饭桌上来的都是万有的重要客户。
这种场合,沈乾带着他去,意义不言而喻。
万有也算是首都这些年来发展非常不错的房地产企业,扛过了零几年的泡沫经济,利用先机和超前的眼力快速占领接下来的房地产市场,是现在名副其实的龙头企业。
他们的会见从早上八点钟一直到下午四点。
吃过晚饭后,已经是五点多,姜茶的晚会七点钟正式开始。
沈小春低头看表,弯腰在沈乾耳边轻声提醒。
沈乾维持着客场上的笑意,语气却十分不悦: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分轻重?女朋友的事拖一拖,这种事能拖吗?”
见沈小春不回话,他语气柔下来:“不是我说你,带你来这一次,能长长见识,小情小爱什么时候不能拘泥?非要放到现在?等会马上跟我去见吴董。”
吴董七十岁上下,经营首都最大的水泥厂,是万有建立以来最稳固的客户,沈乾对这位年事已高的董事长相当敬重,带着人亲自到吴董家里拜访,路上不断给沈小春灌输思想:
“在吴董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你看看你早些年做的那些好事,哪个长辈不对你颇有微词?趁着现在赶紧洗心革面,把那些臭毛病改了,得到吴董的支持,你以后的路更加顺畅……”
黑色的轿跑停在一栋半旧的文化区门口,路道两旁一排梧桐树,时值盛夏,泡桐大朵大朵的开,树端一片淡紫。
到一栋二层小楼门口,沈乾上前敲响门,保姆应声开门,看到一行人,热情招呼他们进来。
“吴董在楼上侯着各位呢。”
这处住宅不大,看着倒真不像水泥厂大亨该住的地方。
木质楼梯两旁摆放着青竹,客厅一片檀香味。
保姆让他们在客厅坐,随后上楼喊吴董事长下来。
没多久,“咚咚咚”的脚步声顺着楼梯而下,面前站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扶着拐杖,除了生意上的洽谈,还特别关注了下沈小春。
“你就是沈韫吧。”
老头子扶着老花镜,看清楚面前年轻人的长相,悉心称赞。
“是。”
长辈面前,他确实谦卑。
老人喜欢喝茶,投其所好,沈乾特意带了上好的龙井,喝茶的空当,他弓腰在沈乾耳边,再次提了要走。
沈乾瞥他一眼,正要发火,老人先率先发话:“小子,我带你上楼观观。”
他跟在吴董身后上了楼梯,到内室,才看见墙上满满当当的照片。
有的已经发黄陈旧,但每一张都被仔仔细细擦拭,干净贴在墙上。
所有照片的主人公都是一个女人,白衬衫,长辫子,温婉清丽。
偶尔,会有一个男人的合影,两人站在一起,或含笑对望,或执手相扣,眉目间都是深情。
“这是我爱人。”老头子指着那些相片,“这是我。”
这是他们五十年来的爱情长河,也是人老之后,放在记忆里,湮灭不了的此生见证。
这种话题,沈小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站在那些相片前,说不出的触动。
“我们一辈子相持走过,陪伴了对方一生,我很幸运,成为一个还算事业成功的人,上天给我最大的善待,就是让我出头之后,没有忘记曾经并肩度过的发妻。”
他似是回忆,“五十年啊,年轻时我在外面打拼,上工地,下山沟,回家之后倒头就睡,家里的事不过问半点,她默默为我收拾打点好一切,不吭声的度过了二十年,到她年老卧病在床时,我费心照顾,才发现原来当初她咬着牙坚持的那段年月那么艰辛。”
沈小春不插话,默默听他说完这一切。
听他说“年轻人啊,爱情真是伟大又炽烈,一颗妄图成功的心不值钱,一个成功之后不忘本的心才弥足珍贵。”
他这个年纪,该是意气风华,对人生只谓浅尝辄止,没有足够的感悟去品读面前过来人的一辈。
吴董笑了笑,皱纹尽数收展开,笑的和蔼:“虽然在一起的日子还很长,但等你们其中某个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就都巴不得日子再长一点,再长一点,记忆再多一点,哪天发生的不是小事呢?可就是这么多小事铸就你,堆砌你……”
他停下来,眸光意味深长:“知道我什么意思啦?快走吧小伙子!”
他狂奔下楼,头也不回。
顾不上沈乾的呼喊,跨上门口送他们来的车,报了b大的地址,火急火燎催促司机快走。
已经六点钟,晚会七点开始。
从这里到b大,最快一个半小时。
司机打了个方向盘,汽车驰骋上路,排出一阵黑色尾气。
日暮降临,余温蔓延,将云朵烫成了深红,雾霾蓝的天空一点点被黑色浸透,司机猛然停下,扭头问他:
“高架桥走不了,估计得绕路。”
他的大脑快速运转,临时修改路线:
“先去百里街,到了之后拐进祭城路的民宿小区。”
那里有他前不久买的山地摩托,堵车上路的情况下,比汽车要快。
他看到姜茶的信息,回:[你什么时候上场?]
那边:[大概七点四十。]
差不多了。
夜色来临,民宿区灯火点点,他寄放在车行的摩托第一次派上用场。
有多久没尝试过在夜幕中飞驰的痛快和极速?
油门踩到最大,他绕过高架桥,直接走公路,兜一大圈,抢在时间点前赶到学校。
根根短发迎风而立,薄雾中,上面被蒙了一层淡淡水汽。
他还穿着一身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搭配这辆摩托着实不妥。
九月伏暑,到了夜里,竟莫名还有些凉。
姜茶手里被递来一只黑色话筒,主持人提醒她接下来准备。
她站在后台,下面黑压压一片人,目光扫过之处,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她捏着手里发皱的纸条,那是她演习千万遍,早已烂熟于心的告白词:
[今天是我第一次登台,我想唱一首歌,送给我的男朋友。
我是来自经管院的姜茶,主修经济,辅修物理,或许繁复的数据计算极其枯燥,但数学院的物理教授曾经说过,自然哲学是留给现世人类最伟大的财富,它以谨慎卑微,温澄纯粹让人避开感性的迷失,得以清醒,得以包罗万象。
我用理性的头脑去分析,去发现,他的所有好与不好,看到他斡旋,敏感,淡定从容,却在我无意识的抬眼间,方寸大乱。]
纸条在手心里被慢慢浸湿,她的心也跟着湿了。
台下掌声雷动,她僵硬的抬脚上台阶,慢慢挪到舞台中央。
观众席上顾洁和郑雪妮意识到可能姜茶的男朋友没有来,疯狂暗示她跳过开头的表白词,直接唱歌。
她视线缓慢的挪开,最后看了眼门外。
闷闷的风拂过会场,少女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厅,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最后一个字落音。
姜茶嗓音有些颤抖,还有些……委屈。
这样动人又唯美的告白词,让台下起哄声一片。
“哪个男生!赶快站出来!”
“这么优秀的女朋友!知足吧!”
“……”
热闹整整持续了一分钟。
没有人应声。
所有人开始意识到,这个漂亮又勇敢的小学妹,可能是被鸽了。
大厅寂静一片,女主持拿起话筒准备打圆场,台下热心的学长为了避免尴尬,开玩笑活跃气氛:
“谁家这么好看的女朋友,没人领我就带走了?!”
接声的不是女主持,而是一道很大,带着点喘,狂妄嚣张,不可一世的,来自沈小春的声音:
“我家的!”
他喘了口气:
“姜茶!”他喊,
“老子爱你!”
哗然之后,会场上空沸腾的欢呼和掌声。
与之相反的,是姜茶格外清甜的回应:“好的。”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