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薛大人半夜腹痛起身并非偶然,那么他的死也不是偶然!”李义恍然大悟,问道:“十二皇叔可查出歹人是谁了?”
自薛大人死后,他就派人全力查找杀害薛大人的凶手,但当时客栈鱼龙混杂,来的来走的走,加之当时并不知晓薛大人之死到底是否只是个意外,查起来也越发困难,以至于到现在也没有头目。
如今得知事情有突破口,困扰他多日的问题即将迎刃而解,李义的表情难免有几分激动以及兴奋之色。
幽幽的灯火中,李祁温润的眉眼镀了一层金光,浑身上下透着月的清凉与镇静,半晌,他在李义和水名灵的注视下摇头。
李义希望泯灭,叹息一声。
李祁落下一枚白子,淡淡道:“幕后主使尚未找到,但行凶之人找到了。”
暗淡的眸光瞬时亮了一下,李义看一眼棋盘,并不慌忙着落子,“皇叔快说说,你是如何找到凶手的?”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习自当不耻下问。他让李祁说出详细过程,实则也是在学习李祁的思维模式。
这货心高气傲,独独在瑜王面前才肯扔下架子,一双眼带着崇敬盯住李祁,似乎恨不得把眼睛黏在他身上才好。
水名灵自文青阁那日起便知晓李义对自己十二皇叔的崇拜近乎盲目,可此刻再见,也忍不住咋舌。
偏殿内悄然无声,李祁顿了一下,将事情一一复述。
原来,让薛大人腹痛的粉末是禁药,药铺里不准售卖,他们抓住这条规矩,在离客栈最近的几座城池里搜寻私自贩卖粉末的商铺,最终在两家商铺的账簿上查到此药,并有一家店铺不久前卖过。
他们询问药铺老板买者的样貌和名字,起先老板还不肯,后经过一番威逼利诱,老板招架不住,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案件追查到这一步,本以为很快就能真相大白,可当他们找到凶手时,他已经死了好几日了,被抛尸在荒野中,是被人一刀捅入心脏,流血过多而死。
“意思就是——死无对证咯?”李义烦躁了。
而李祁只是笑,不答话,一手撩起宽大的袖摆,一手落子。
“咔”白玉的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棋局胜负即将见分晓。
“哇!皇叔,你作弊吧?我辛辛苦苦布了这么久的局,居然被你轻易破解了!”李义震惊的半起身,反复确认格局。
在得知自家皇叔能边聊边思考下棋,还下得不给人退路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
李义沮丧的耷拉着脑袋,苦恼的摸着下巴,闷不吭声。
李祁见状无奈的摇摇头,“胤儿,遇事不要慌张,静下心来,总会找到解法。”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危险发生的时候,正常人都会有趋利避害之心,这是一种本能,无法避免,但要让自己克服这种本能,就必须战胜恐惧,战胜自己,试问若非看淡红尘,世间能有几个人做到?
水名灵端坐在软垫上,看一眼眸光幽邃,无法从中辨别其情绪的李义,又看一眼深呼吸,缓缓闭上眼照做的李义。
在纷争四起的皇家,叔侄二人还有这般笃深的感情,实在少见。
不一会,李义整理好自己烦躁的思绪,缓缓睁开眼,“既然凶手死了,这局棋就没了,死无对证!”
他低头看向棋盘,尝试着寻找突破口。
李祁闻言微微一笑,“非也非也。”
李义视线移到他脸上,他耐心道:“凶手虽然死了,但我们查到他还有一个弟弟。”
没有把话说完,李祁故意停下来喝茶,想要一点点磨炼李义的耐心。
而李义也是块美玉,值得雕琢,果然不像刚才一般催促,只默默等李祁喝完茶,面上没有半点急躁。
李祁满意对他点点头,“凶手名为关大,其弟名为关二,此刻正在东宫之中。”
没想到真能起死回生!
李义感叹,“难怪皇叔说内鬼在东宫,原来就是关二?”
“不排除这个可能,具体的,还需要叫关二来才知晓。”李祁不想错杀一个坏人,也不想冤枉一个好人,凡是要找到证据才能下定论。
李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即转头对水名灵道:“你去告诉德喜,让他把关二叫来,本太子要亲自问话!”
水名灵称是,打开门把李义的命令告诉德喜公公。
可德喜公公对她有偏见,不论水名灵以何种方法告诉他,他都认为她是在变向炫耀自己比他受宠,于是不开心的瞪她一眼,尖着嗓子叫身边看门的小凳子去叫人。
小凳子是他的心腹,由他代替德喜公公去最合适不过。
收到命令,他两腿一拔,一溜烟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漆漆的低矮房间内,一床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
袁艺在德喜公公那里吃了闷头亏,心中火气大,刚出易庆阁便捉了人直接问关二的去处。
既然德喜公公不肯同意他换位子,他便自己来,好好警告警告那关二,左右他即将是取代德喜公公成为太子殿下跟前红人的苗子,他敢不听?
打听到关二回了睡房,袁艺气势汹汹的直奔回去。
他站在低矮的屋檐下,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果然有人!
探头打望一眼,房内太黑,只朦胧见到高瘦的人影,戴着帽子,站在床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袁艺看见那个位置是他的床铺,心中顿时火焰越烧越旺,断定了此人就是关二!
“你在做什么?!”他嗓子尖尖吼一声,像指甲划过木椅,有些刺耳。
关二手里握着东西,看到他忽然一愣,双手发抖。
“你,你别过来!”他仿佛在惧怕什么,看到袁艺,抖得越发厉害。
可袁艺此番就是来找他撒气的,怎么乖乖不动?
他快步走过去,想要看关二在鬼鬼祟祟做什么,竟然怕成这个样子?
随着他的逼近,关二把手里的东西越攥越紧,似乎在犹豫。
这时,袁艺与他只有一尺之距,随着黑暗里冷光一闪,反光刺到他的双眼,他才发现关二的手里拿的居然是一把刀!
“你什么意思?!”袁艺被那白森森的刀刃吓得一悚,当即停下脚步,“难道你想……”
关二想杀他!
话未完,袁艺得出结论。
如果关二真的想现在杀了他,以他的小身板,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想明白事情的危险性,袁艺当即后退一步,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
他不傻,知道这个时候只有惊动所有人,尤其是在附近的人,等他们快些赶来,他才能保命。
可关二也并非愚蠢之辈,见袁艺大叫出声,他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抓住逃跑的袁艺,“不许叫!”
但生死一线,袁艺现在不叫,难道要等躺倒坟堆里了才喊冤吗?
闻言,他反而叫得更大声,更激烈,挣扎着要摆脱关二的手。
然而关二虽然瘦,但力气不小,任由他怎么挣扎都不动如山。
自上次太子被行刺之后,东宫到处都是守卫,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会有五六名侍卫赶来查看,更别说听到袁艺这样尖细的大叫。
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
袁艺也以为自己即将得救。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噗嗤”,好似什么东西刺入枕头发出的闷响,绵绵的,又清晰。
然后,他感觉手臂上沾到热热的粘液,烫呼呼,顺着他的手臂形成弯弯曲曲的细流,流淌到哪里他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这样的触感太过陌生,又太过熟悉。
袁艺僵在原地,那只捉住他的手渐渐松了,但还握着他的。
良久,他听到死一般沉寂的屋子里传来关二奄奄一息的声音,“不要叫人……”
因为他还不想死,他还没替哥哥好好活下去……
可出卖了殿下,迟早会东窗事发,他又怎么能活下去?
这些日子,他惶惶度日,时常半夜梦到自己的头被悬挂在城门之上,被炽烈的阳光曝晒得面目全非,他乍然惊醒,又睡下,反反复复,夜夜难眠。
直到今日,他得知瑜王带病入东宫,二人在易庆阁对弈的消息……预示着瑜王查到了什么,正在与殿下谋划,或许此刻正在派人抓他……
想起那个梦,想起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关二悔不当初,不该受利益驱使对殿下不忠!
可事到如今已没有退路,一切都晚了。所以……与其让殿下抓住审问,遭受皮肉之苦,他不如自己了解来得痛快一些!
但正在他犹豫之际,袁艺突然闯进来了!
他和他素来不和,他无法向他解释,更不可能向他解释。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大喊,他拽住他,没有用……那些人要来了!抓他的人要来了!这一刻,关二选择举起刀,了结自己的生命!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从洞口喷涌而出,黏腻的血腥味顿时弥漫了狭小的屋子,血液顺着他的身子流淌,浸湿衣衫,流过他的手——他死死抓住袁艺的手!
血是滑的,也是热的,融进二人交叠的指缝,染红了袁艺的掌心。
直到这个时候,袁艺才反应过来——他不是想杀他,他是想自杀!
紧接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门边。
听到喊声的宫人、侍卫速度都极快,有的宫人只想在这枯燥乏味又拘谨的生活之中找到生活的色彩,凑热闹,而有的宫人和侍卫一样,因为职责所在。
但无论他们出于什么原因,都把现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他们所看到的便是,袁艺沾满鲜血的手松开,关二保持着刀柄对着他的姿势,死死盯着他,缓缓往后倒下,最终“嘭”的一声,不断涌出的鲜血从他的衣衫里流出来,曲曲折折,小蛇一般寻找着,进入袁艺的脚下,沾染他洁白的鞋边。
关二和袁艺有仇,这是事众所周知,当大家看到这惊人又血腥的一幕时,不得不往那方面想……是袁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杀了关二!
在场十来人,却鸦雀无声,连稍重的呼吸都听不见。
袁艺不料自己为了救命叫来众人,最终会是这个结果,霎时脸都白了,没有一丝血色。
“不,不是我!”他转身,惊恐的睁大双眼,想要向大家解释。
但宫人们、侍卫们只震惊的看着他,视线在他沾满鲜血的手上和关二的身上来回,显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
这时,被他的话拉回神思,方才反应过来。
“嗡”的一下,议论声像炸开的春雷,一阵接一阵,沸反盈天。
“没想到袁艺竟是这么歹毒之人,关二不就邋遢了点,弄脏过他几件衣裳,打扰他睡觉么?他居然因此痛下杀手,简直不敢相信!”一名宫人嚼着舌根。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她在姚奉仪和水名灵二人之间周转,低三下四的,我早就觉得他不是好人了!”
“是啊!以为自己长相尚可就为非作歹,现在还干出这种事,有辱东宫名声!等殿下晓得,非扒了他的皮,拖出去喂狗才解气!”
虎落平阳尚且被犬欺,更何况袁艺不是虎,此刻身陷囫囵,墙倒众人推,可见其平日的人品。
但人不是他杀的,他怎么可能认罪?
袁艺把血擦在衣衫上,拼命的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血就像长在了他的肉里,他激动的尖叫,“他是自杀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哼!空口白牙,能信吗?”不知是谁应了一句。
袁艺看一眼站在门口遮住灯光的众人,怒道:“真的不是我!真的!”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没有复仇,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姚露后悔的样子!他怎么肯甘心不明不白的受诬陷而死?
不行!他要找水名灵帮她!他又水名灵的把柄,水名灵必须帮他!
想罢,袁艺跌跌撞撞的想要拨开人群出去。
但大家岂会让“凶手”逃之夭夭?
于是,袁艺和众人挤在一起,用手拼命的想要从他们之间撕开一个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