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烨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见到这般的情景,一时骇然,白煊身形一闪正要上前,却听周青月厉喝道:“若有人胆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眼前!”
白煊停步,皱眉看了十烨一眼。
十烨心领神会,指尖捻住一张符咒,退后半步等待时机。
“阿月……你这是为何?”山鬼眼中水光震荡,一张容颜苍白如雪中腊梅,当真是我见犹怜,清美动人。
周青月眼眶赤红,青白的嘴皮剧烈抖动着,“要么让我走!要么让我死!”
山鬼踉跄着上前,周青月眸光一闪,刀尖猝然又推进胸口半寸,十烨甚至听到了皮肉被戳穿的声音,血水浸透了他半身衣裳,将他的双手染得赤红。
山鬼眼中的绝望融成了冰绿色的泪水,沿着她光洁的脸颊滑了下来,“阿月,你这一世,当真与我无半点情谊?”
周青月脖颈青筋隐隐跳动,“莫说这一世,就算下一世,就算生生世世,我也断不会与一只妖孽生出什么情谊!”
他的声音犹如一柄刃划破了妖境的夜色,天空和云朵轻轻震荡着发出无声的悲鸣,柳妖和草精们都被惊醒了,慌乱聚集到了屋外。
“小姐!姑爷!”柳妖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草精一窝蜂似得就要往里冲,却被山鬼喝停。
“你此言当真?”山鬼的泪停住了,她的眸子隐隐泛起墨绿色的光,仿若映着月光的高山草海,泛起层层叠叠的光之涟漪.
“我若与你再有半点干系,定将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周青月厉喝。
最后一滴泪从山鬼眼角滑落,她挽成云髻的黑发簌簌散落腰间,变作了晚霞般的红色,她的嫁衣化作荧光散在空中,换回了一身素色长裙,花枝缠绕在她的腰间,绽出一朵又一朵的色彩明亮的小花。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好,阿月,你走吧。”
“小姐,你在说什么?!”柳妖大叫。
“送周公子和他两位同伴离开。”山鬼轻声道。
柳妖狠狠闭眼,挥手扇出几只草精跳到周青月面前,毛绒绒的草精们立着豆豆眼,恶狠狠瞪了周青月半晌,咕噜噜滚向门口。
周青月垂眸,单手扶着刀柄,一步一个血脚印蹒跚走向大门。
“你到底想做什么?”白煊突然低声道。
十烨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白煊是在和周青月说话。
周青月脚步一顿,咬住苍白的唇,继续艰难向前。
“且慢,”十烨亮出一张止血符,“虽然未伤到筋骨,但流血太多恐会危及性命。”
周青月并没有取符,甚至没有看十烨,头也不回走出了大门。
十烨皱眉,回头看了眼白煊,却见白煊抓着头发,表情纠结盯着屋内的山鬼。
山鬼目光呆呆望着周青月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身形一颤,软软坐在了地上,柳妖忙扶住她,大叫,“小姐你没事吧?”
山鬼还是看着大门的方向,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懵懵懂懂的,墨绿色的眼瞳一片空洞,仿佛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地面隆隆作响,犹如万道惊雷在地下千尺滚动,新房的墙壁、屋顶、家具、红烛、大红喜字化作灰烬一点点散去,妖境的天空和云朵扭曲成暗黑色的螺旋,城镇中的万家灯火大片大片熄灭,大地上绽放的花朵凋谢落地,花妖们抱着草精乱成一团。
白煊:“不好,这妖境要碎了!”
十烨:“什么?!”
“妖境是以山鬼的精神力维持的,现在山鬼心如死灰,心力溃散,已经无法维持妖境。”
白煊话音未落,十烨胸口剧烈一颤,七曜剑意绽出耀目蓝光飞出胸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山鬼。
“小姐!”柳妖大惊失色,身后射|出无数柳枝扑向七曜剑,可所有柳枝在碰到七曜剑光的一瞬间都的化为了尘埃。
十烨飞身攥住七曜剑意,掌心传来剑脉激烈的跳动,仿佛和什么东西在隐隐呼应一般。
山鬼的心口亮起了一团赤红色的光,她的头发、衣襟无风而动,飘起淡淡的红色雾气,和之前陈耀祖被怨晶控制时一模一样——十烨手中的七曜剑剧烈颤抖着,几乎要挣脱他的手。
柳妖一脸惊惧看着十烨,仿佛傻了一般。
十烨双手紧紧攥住七曜剑,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白煊——帮忙!”
白煊双手掐住十烨手腕拼命往后拉,“你这剑又发什么疯?!该动的时候不动,不该动的时候瞎动!”
“你有功夫耍嘴皮子——”十烨汗滴如豆,“还不如多用点力气——”
“轰咔咔!”
空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巨大的黑色鬼爪将妖境天空撕裂成了两半,一串串绿色的丝状物从结界裂口处流淌下来,仿佛妖境伤口的血,落在地面上变作一团团破损的草精,有的秃了,有的毛掉了,豆豆眼里泪眼汪汪,又哭又叫又跳,似乎想重新飞上去填补结界,黑色鬼爪轰然下压,将一大团草精压成了草饼。
“是黑山老妖!小姐!”柳妖抱着山鬼大叫,山鬼的怨晶激烈闪烁着,几乎要脱出她的胸腔,山鬼茫然抬头,看着天上的鬼爪,却没有任何反应。
白煊:“怨晶正在吸取她的法力和意识,你撑住!”
十烨:“什么?!”
“风咒——启!”白煊指尖亮出一张紫符,三道旋风凭地而起将地面的草精全部卷了回来,稀里哗啦落在白煊身后堆成了一座绿色的小山,草精们呜呜呜地哭着,眼泪几乎汇聚成了山泉。
“竟敢在你白爷眼皮子底下造次,找死!”白煊身如白风直冲云霄。
“白煊!”十烨大惊,单手攥紧七曜剑意,另一只手挣扎着飞出一圈金光护体咒环在白煊周身,白煊犹如一个穿着光之铠甲的炮仗直直射|向鬼爪,霎时间,红光、金光、火光、黑气、鬼火争先恐后炸裂,仿若元日的烟火燃亮了天空。
十烨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白煊的身形,大约能依稀辨别出白煊和那鬼爪是势均力敌,只是不知道白煊那可怜的俸禄能撑几个回合。
更糟糕的是,山鬼的怨晶红光越闪越快,七曜剑受到怨晶的刺激,剑意变得愈发凌厉和刺眼,十烨就快控制不住了。
“带你家小姐走!”十烨大喊。
柳妖慌乱扶起山鬼狂奔,一堆草精叽里咕噜滚在她们身后。
突然,十烨掌心一热,仿佛有一根灼热的钢刺钻入掌心,七曜剑竟是脱出一寸剑意飚向了山鬼,柳妖慌乱挡在山鬼身前要以身替之,草精瞬间形成草盾护在了更前面。
十烨大惊失色,凝神定意猛转手腕,脱出的七曜剑意硬生生转了个弯,凌厉剑光扫过草盾边缘,一串草精被击飞了,可剑光并没有灭,残余的剑意仿若回旋镖一般再次射向山鬼,柳妖身后荡起粗大树根横里刺出,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剑光,剑意蓝光溃散,化作细小的精芒没入了山鬼的额头。
山鬼剧烈一震,空洞的眼瞳中隐隐亮起光来,她抬头看向天空神色大变,身化流光飞了上去。
几乎就在山鬼飞身而出的那一瞬间,七曜剑又变回温柔的蓝光钻进了十烨的身体,十烨还没来及松一口气,就见白煊从空中直直坠了下来,还带着惊天动地的惨叫。
“不是吧,这么快法力就没了吗?!”
十烨这辈子速度都没这么快过,他朝着白煊飞了上去——掺杂着鬼气和火星的风擦过他的鬓角,腥臭的烟刺着他的瞳孔,火辣辣地疼,他的手穿过白煊的烈烈飞舞的白衣稳稳接住了他,强大的坠势压得他们一起坠向了地面,也不知道是被白煊砸的还是风压太重,他的肋骨疼得要死——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摔死的,十烨想。
“噗叽!”十烨栽进了一大团绿色的毛绒绒中,草精“哎呦哎呦”的叫声不绝于耳,草屑钻进他的鼻孔,十烨打了个打喷嚏,紧接着,下方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喷嚏声。
身下供起一团东西把十烨狠狠撞出了草精堆,白煊钻出脑袋揉着通红的鼻头,喷嚏打个不停,头顶又多出了一条半透明的符,上面写了两个红色大字“赤字!”
“阿嚏!不对啊,我才用了二十个火咒,十三个风咒,一个悬空咒怎么就没法力了?明明应该还剩一百斛法力——额!”白煊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看了十烨一眼,表情略显尴尬。
十烨几乎是咬着牙道:“我早说了,我不要什么破衣服。”
“无妨无妨,我看山鬼一个人绰绰有余。”白煊干笑。
山鬼和黑山老妖战得难解难分,山鬼美丽的罗裙长长铺展在空中,幻化成缤纷的花瓣,红色、黄色、紫色、橙色,粉色,每一片花瓣都是最锐利的刀,是最细小也是最难以抵挡的武器,将鬼爪的指甲和皮肉片片凌迟,甚至连皮肉中溢出的鬼气也不例外,全都被花刃扫荡一空。
白煊眯着眼睛瞅了半天,“怨晶呢?”
“山鬼恢复意识的瞬间,就失去了感应。”十烨道。
白煊:“难道强大的意识能压制怨晶?”
十烨没回话,他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可是根据陶景所说,怨晶乃是天地间最浓郁的怨气凝结而成,岂是如此简单就能压制的东西。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散落在山鬼身上的七曜剑意帮她压制了怨晶,但七曜剑刚刚明明被怨晶影响而失去控制,又怎能压制怨晶?
“难道是——相生相克?”十烨喃喃道。
“喂喂喂,你觉不觉得不对劲儿?”白煊仰着头道,“为什么这黑山老妖只有一只鬼爪,难道这黑山老妖是个独臂鬼?”
十烨一惊,抬眼看去,此时和山鬼鏖战的鬼爪是左手,而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撕裂结界的分明是右手。
“不对,他还有一只手藏起来了!”十烨亮出一串符咒贴着地面巡航一圈,无功而返,“不在地下,那就是在——”
白煊:“天上!”
漫天飞舞的花瓣利刃轰然散开,犹如零落花雨散落在天地间,刚刚还攻势凌厉的山鬼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般,呆呆浮在空中,她的脸上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惊惧之色,法力幻化而成的长裙一寸一寸断裂。
妖境结界崩溃了,犹如发光的蛋壳一般片片碎裂,露出墨色的天空,一只黑色的鬼爪悬在高空,食指和拇指捏着一个人,竟是周青月。
【山鬼,若不想这个人死,就用你心里的东西来换!】
黑山老妖的声音犹如无数老旧的钟鼎同时敲响,震得天地一片嗡鸣,十烨心头血气翻涌,几乎要喷出血来了。
山鬼张了张嘴,无声说了两个字:阿月……
周青月脸色青白,身体在鬼爪的之中单薄得就如一张纸片,黑山老妖只需轻轻一捻,他就会被碾得粉碎,他胸口的血浸越来越大,很快就浸透了半边衣衫,将他的脸衬得愈发雪白。
可他的表情却很平静,双瞳黑若静水,定定凝望着山鬼,仿佛这世间他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十烨心里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周青月的目光里仿佛藏了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的心脏。
“放了他,我换!”山鬼厉喝,手中花瓣凝成匕首狠狠扎入胸口用力一剜,挖出了自己血淋淋的心脏。
狂风吹过,山鬼的心脏变成了一朵大红色的花骨朵,在紧紧包裹的花瓣中央,能看到怨晶的诡光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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