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飘出两颗火星。
铁锅里沸腾着褐色的汁液,一根木棍慢慢搅拌。一些枝条、枯叶漂浮起来,又沉下去。
郑大又回去看他那妻子了。
苏奈面无表情地搅动木棍,准备随便煮点东西喂给帘子后的喝,姿态做足,好哄一哄那郑大。
趁郑大戒心小一点的时候,再把他引出屋外,趁其不备使出媚术,再在交合中挖了他的心——这种精血充足的凡人猎手,如果不是他自己戒备降低,媚术是有一定几率失败的。说不定还能在她尾巴上砍一刀……毕竟猎人克狐狸。
耳边传来一个百无聊赖的女声“我呸。若不是大姐蜕皮,二姐忙着和她那老丈夫的新小妾周旋,我才不来陪你做这样的蠢事。”
“不过,那帐子里的凡人到底是什么病?”
“谁知道有什么病……反正不是要命的病。”苏奈从尾上摘下几根狐狸毛,吹进那煮树叶的锅内,转瞬便有异香扑鼻,渐渐地,在沸腾中煮作药香。
人族濒死,动物精怪能闻其腐味。可那帐子中没有。
“而且,帐子后的,是不是凡人还不一定呢……”
因为屋里有股让妖难受的感觉,山猫没有跟进屋。树上的灰色大猫摇着尾巴,发出疑惑的女声“不是凡人,那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苏奈快调好了这锅汤水,“不过总归不太厉害。”
那帘子后的东西显然不是凡物,却没驱赶她。分明是默许她采补。而且这东西大约是很虚弱,就算出手,奈何不了苏奈。
既然如此,苏奈吸了郑大精气,吃了心就跑,管她是谁。
香味一出,引来无数生灵,蚯蚓从土地内钻出,被苏奈整条拎起,顺手丢进锅里“树枝一味,蚯蚓一味。”
她一拍手“成了!”
窸窸窣窣,桃枝摇晃,山猫上方的树枝,落下一只鸟。
白毛红喙,身短尾长,像一团雪绒,随桃枝轻摇。回身,不疾不徐地梳理羽毛。
“快看,鸟。”山猫指给苏奈瞧。
奈奈钟爱鸟类,像山猫对耗子一样的钟爱。
从前她见了长翅膀的玩意,一定会抓下来吃了,自从认了五色野鸡精做二姐,为表对姊姊的尊重,便收敛了。只吃家养的鸡,而且不当她的面吃。
像这种不够塞牙缝的,自然是玩一玩解闷。
她手上拎一只蚯蚓,挂在枝头,眼睛一眯,恶意笑道“吃呀。”
白鸟视而不见,将喙埋进粉红桃花中,高雅地摄取花粉。
鸟的视角里,巨大花瓣之后,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睫毛每一根都放大数倍,由于上下睫毛密密匝匝,反而显得十分可怕,好像生满长毛的触虫。
它平静地看。
桃花转瞬被人摘去,鸟的红喙中只勾下一根打卷的花蕊。奈奈轻嗅桃花,手指将那软塌塌的肉虫一推“花怎么吃得饱,来,姊姊喂你吃肉。”
白鸟眼神一藐,拍翅而飞。
山猫晃晃胡须,舔舔前脚“对着一只鸟发什么骚?你该卖弄的人来了。”
苏奈回头,原是郑大在屋内等得焦灼,过来添柴,膛火在脸庞上闪烁“医女辛苦,需要我帮忙么?”
“大哥来得正好。”苏奈将木棍塞进他怀里,伸出手指给他瞧,“麻烦你帮我搅一搅这药材,这木棍甚是沉重,将人家的手都划伤了。”
山猫在树上翻了个猫式白眼。
郑大淳朴一笑,咬肌鼓起,也将苏奈手上木棍接过,两口锅一起搅起来“请往屋里休息吧,这种粗活,我来就好。”
同时搅动两口大锅,需要力气,他干得分外专注,待反应过来时,冰凉的袖子贴在了脸上,药香之中,还有另一种极柔的香。
袖子顺着下颌,极慢地逆行到鬓角“出汗了呢。”
热气之中,凉意明显,仿若冰火两重天,郑大活生生地打了个战。
苏奈立在雾中,暧昧轻柔地擦去他额角汗珠“一个人打柴,一个人做饭,深山之中,没有旁人,想必寂寞。”
木棍歪了一下,溅出药汁,郑大笑道“如何说没有旁人?我有浑家,两个人相伴。”
苏奈拿手指勾过他的脸,“病成那般模样,连句话也答不了,如何伺候大哥穿衣吃饭?”
“我不用人伺候。”郑大说“浑家虽然身体弱了些,可是很贤惠,待我也好……”
絮絮叨叨地,竟说起那女人的好来。
奈奈娇滴滴地打断“好是好,可是离不了人照顾,大哥你辛劳回家,吃得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夜里干渴,有人给你倒上一杯热水?更别说,这夜里……”眼神一转,“我看大哥魁梧勤劳,是男人中的男人,唉,只可惜,配了那样一个浑家……”
要说郑大方才情急之下未曾留心,此时此刻,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惊愕之间,羞臊地将脸别开,“我,我脸上尽是尘灰,苏医女仔细衣袖。”
一会儿,越想越惊慌,慌忙一福,干脆三两步躲回屋内,咣当关上门“浑家好像叫我。”
苏奈的脸黑如锅底“窝囊男人。”
滚烫的药汁终于盛在了小碗里。
郑大端药跪在炕上,半个身子探进帘内,不久,端碗出来,只剩药根。
他的表情稍显失望。
大约是这一碗狐毛蚯蚓汤下去,妻子没什么改观。
这正合苏奈心意,拿片叶慢慢打扇“药过喉管入胃肠,曲曲折折,哪能即刻见效?至少得用一个疗程,方有好转。”
郑大虽失望,还是依言点头。
如此,苏奈光明正大留在农家,蹭起了吃喝,准备寻个机会勾引郑大,吸干精气再挖心。
郑大却不知道苏奈的心思,但见她费心医治他夫人,虽然行事有些轻浮,但仍感激于心,可谓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抓了只鸡替苏医女炖上。
鸡烧熟了,飘香四处,可是却不能立刻吃。头一碗鸡腿肉,被他捞出来,满满一碗,先一步递进帐中,轻声哄劝,一筷一筷地喂给浑家。
苏奈吮着鸡骨,对蹲在窗棂上的山猫道“他对妻子如此有情有义,可惜他妻子居然坐视我采补。可怜。”
郑大端大半空碗出来时,脸上洋溢着幸福喜色,“您的药,果真有奇效,浑家胃口好了不少。”
苏奈道“大哥,你和夫人感情真好,令人羡慕,你们是青梅竹马?”
郑大一怔,憨憨一笑“不是。”
也是,此处只一独户,哪有邻居。
“那,是父母之命?”
“也不是。”郑大道,“我爹娘死得早。我还是个娃娃,为了活命,便学在山里打猎,这些年来,一直自己照顾自己。”
“有一日,我提两野兔路过沼泽,见一个小娘子陷在里面,奋力挣扎,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拉了上来。”
他又笑起来,“小娘子同来的有几个姐妹,一时贪玩,都葬身在沼泽里,只她一人独活,想也无处可去,心中感激,以身相许,就做了我的浑家。”
帐中一片安静。
“倒是奇缘。”苏奈打破这静默,“大哥,明日一早,还要熬药,你记得备好柴火。”
“好。”
夜晚,村夫宿在妻子帐中,苏奈睡在外间炕上。
白霜似的月光照进窗棂时,她蹑手蹑脚地化为原型,跃出窗户。
山猫已经蹲在桐树枝头等她。
两妖毛茸茸的尾巴垂下,摆来摆去。
“这男人油盐不进,一心只惦记着他浑家,真是麻烦。”
山猫道“我想到个办法。”
“哦?”
“明日你先将郑大支开。再将那妇人挪开,弄晕藏到床下。你再变成她的样子躺在床上,拉上帘子,施展微末迷幻法术,叫他认不出来。待天黑,引他过来,进了这帐中……”
翌日天不亮,郑大便披衣起身。
外间炕上,绝色美人头发散开,抵掌而卧,睡得正香。
展开的裙衣层层覆在身上,上露肩膀,下露玉足,朦胧如纱的晨色间,粉白香艳。
他驻足片刻,神色莫名地瞥过她,小心地从外掩上了门。
院子里放着几捆柴。昨夜里似乎下了雨,手一摸,柴能拧出水来。
郑大皱起眉,急忙将其摊开晾晒。可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他想了想,拎起柴刀,搭上扁担,决心去更远的地方砍些不湿的柴。
郑大踏上泥泞山路时,屋内睡着的美人赫然睁眼。哗啦向两边一滚,衣裙著身。
此时方有第一缕红亮晨曦入了窗棂,照闪那粗布床帘上狰狞的缝线。
帐中时不时响起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苏奈叫了一声“喂,你可醒着?我有件事找你商量……”
她一把掀开帘子。
掀开帐子的一霎,苏奈惊得倒退两步,以手掩口,双目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