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昭一人和一只棺材待在陌生的屋子里,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中,饶是他一向胆大迟钝,心脏也不禁重重一抖,然后咚咚地狂跳起来。
他默默地离开棺椁,心乱如麻道“对不住,我方才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以为是个柜子,就扶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要靠着你的,这便走了。”
待到快要走到门口,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脑海这屋里的确没人,但万一凶手藏在棺材里呢最好打开查验一下才算保险。
回头看看那隐在黑暗里的棺木,心里又有些打鼓。反复扰死人安宁,未免有些太缺德了。
他低下头捏个诀,想使个点火术把屋子照亮。可是反复碰擦了几下,刚迸溅出几个微弱火星,马上便被阴风卷灭了,四面还是沉沉的黑。
奇了。
就在此时,他嗅到一股香味逼近,杨昭似有所感,立即抬头,在珠帘后面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
这女人长发披散,走路无声,徐徐靠近,边走,边轻轻一抬胳膊,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去是她的衣裳。
一连掉了好几件,杨昭耳畔仿佛听到了一两声空灵柔媚的笑声,汗毛都竖了起来。
眼见着那影子愈来愈近,马上就要看到脸了,杨昭一动不动,脚像黏在了地上似的,在巨大的骇然中一时抽动不得。
只听珠帘呼啦啦一碰,一只惨白的柔荑从珠帘外戳了进来,指甲又细又长,狰狞朝他而来。
杨昭木然站在原地,这张俊俏的脸看上去几乎有些呆愣。然而他额角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好像有人正一条一条地抽他头上的筋脉。
他联系一下这黑屋子,带血的床,棺材,得到一个结论。
他这是遇到女鬼了。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反手拔刀,斜拉里照着那只手一阵狂砍。
剑刃斜劈在珠帘上,珠帘瞬间斩得飞溅一地,那只手在剑落下的瞬间迅速缩了回去。
狐女弹到一边,龇牙咧嘴,尾巴炸得老高,只觉得手腕凉凉的。若不是她闪得快,刚才这只爪子已经没了
苏奈绿了眼睛,她不过掀个帘子而已,这男人见面就一顿砍,什么毛病
然而珠帘都砍断了还不行,杨昭简直是凶神恶煞,双手握着剑左右横劈,一路朝她狂砍了过来。
苏奈脸色一变,也顾不上骂人了,在凌厉的剑风急忙地向后退去,踩到了地上的衣裳,脚下一滑,险些摔个仰躺,扶住了柜子才勉强站住。她顺手将摆在柜上的花瓶抱起来,连花带瓶一齐朝杨昭砸过去。
杨昭只当是百鬼齐发,剑使得越发快速,闭着眼睛一阵招呼,剑身晃出了金光,那些瓷瓶刚碰到剑刃,便立刻在空中炸成了粉末。
苏奈避退不及,这男人的剑风转眼碾到了脸上,狐女眼冒绿光,情急之下,指甲顿长数倍,刚想伸出爪子把他拍飞,却犹豫起来。
她看出这个男人的剑不一般,若是寻常的武器,她的狐狸爪保准能把它捏碎。但是这剑如此厉害,万一伤了她精心留了百年的指甲怎么办
所幸她急中生智,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一把剑。这剑是季先生送她的,剑有金光,能灼伤妖物的毛,看她不把他的剑砍成废铁
就在杨昭一剑朝她面门劈来的瞬间,苏奈向后一仰,反手抽出那把短剑,迎面格住一击。
然而杨昭的剑却不似苏奈意料那般被冲成两截。
两股力量相撞,有如金石相碰,刃身“嗡”地发出震颤的轰鸣,竟像是一声惋叹。
火花擦出时,杨昭的面庞被照亮了一瞬,苏奈看见他颤抖的睫毛,睁开的眼睛,他视线下移,落在剑身上,眼神猛地一变。
火光灭了。杨昭手上一松,剑坠在地上,险些砸了苏奈的脚。
红毛狐狸气急败坏地向后一跳,只听这臭男人怔怔道“姐姐”
屋里安静了一瞬。
虽然不知他发什么疯,忽然转了性,苏奈眼疾手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伸出脚向后一刨,把他的剑远远踢到了门口。
哼,自己掉了,就别怪她把握机会了。
红毛狐狸举着刀,恶狠狠地向前逼近一步。
黑暗中,杨昭手无寸铁,呼吸紊乱,教她逼得退进了屋里。
苏奈高举着刀,恶狠狠道“把衣服脱了。”
杨昭“”
虽然奇怪,但少年还是依言脱了外袍,丢在了地上。
“裤子。”
“”
黑暗中杨昭试了几次,还是停下,两只眼睛看着她,似是忸怩。
“盯着我做什么。”苏奈将剑换了只手,恶狠狠地把剑尖儿抵着他咽喉,“你,躺在那边的床上。”
杨昭脑子里昏昏沉沉,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像做梦一样,不太真实,叫剑逼着步步后退,刚被迫在那沾了血的陌生的床榻上躺平,下一刻,剑光一闪而收,一个巨大的黑影飞扑而来,压在了他身上。
他瞬间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奇异的香气掩埋。好容易从散落的黑发中探出脸来喘了口气,急忙去去推压在他身上的人,却摸到了绵软细腻的肩头,心里一颤。
原来不是鬼,当真是人。而且她还脱得只剩下肚兜了。
杨昭僵住了。
他想同她说句话,可是她正似八爪鱼一般仅仅紧紧抱着他不放,他用力扯,竟然无论如何扯不开,就像儿时水田里的蚂蟥,只顾埋头啃他的衣裳。
“小哥。”苏奈在他脖颈闻了闻少年人浓烈的阳气,这么久没采到男人的心大感快慰,大尾巴都摇动起来。
不枉她一路追过来,这这个男人的味道可比她一路上见过的那些酒囊饭袋都要清冽很多。
她用尖尖的指甲在他心口上画了两个圈圈,捏着嗓子道,“本来也可以好好地采你的,谁让你先拿刀砍奴家。”
“姐姐,”杨昭只是躺着喃喃,“是你么”
苏奈耳朵动了动,对着自己采补的第一颗心脏垂涎三尺,拿爪子比了比“弟弟,你要是喜欢叫我姊姊,那也可以。”
说罢就要扯弟弟的裤子。
杨昭一惊,扣住她的手,二人目光相接时,他借惨淡的月光看见她的脸。
眼珠转来转去,娇娆万分。然而记忆中的吴抿香,细眉长眼,总是笑着,断没有如此伶俐的一双眼睛。
他的神色顿时急切起来,几乎将她从身上掀翻下去“你这把剑从哪里来的”
苏奈的手腕被这臭男人捏得生疼,刚要发狠,只见杨昭眼神一凝,忽然同她道“你听到窗外有鸟叫声了吗”
“听见了啊。”
方才窗外树丛里确实有几声尖锐的鸟叫,不过她在山上住了百年,要是听不出那是人类模仿的,她就白当个狐狸精了。
“弟弟不要挂心,那都是人学的”
不料杨昭闻言,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哎呀,糟了。”
苏奈一头雾水,什么糟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由远及近无数脚步声,喊声嘈杂不休,粗略判断有数十人之多。
“是这个方向吗”
“啊呀,这正是夫人遇害的阁子”
“人在这里,就在里面”
星星点点的火光包围上来,炽热的火把仿佛炙烤着整间屋子,外面的人窃窃私语,不出片刻,只听一人高喊“躲开”,随后,窗口下雹子似地射进来无数铁镖。
苏奈赶忙扯着杨昭滚到了床下,尾巴都贴在地板上了,只听得头顶叮叮当当一通乱响。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看见床帐已经撕成了千疮百孔的碎絮,床架上、枕头上、墙壁上,到处都插着麻子似的铁标,泠泠地闪这寒光,不由大骇。
怎么会这么倒霉
还未喘口气,半个狼牙锤捅进了窗户,窗棂碎裂飞溅,差点将这阁子穿出个洞来,又是一阵匕首雨夺窗而入。
苏奈龇牙咧嘴地暗骂一句,缩起脑袋,跳来跳去,堪堪躲过,只是肚兜都给划破了,眼见窗下摆着个坚固的大盒子,心生一计,单手推开棺材盖,掐着杨昭的脖子跳了进去。
“咔哒”。
盒子关上了。
这里面空间尚能装得下两个人。
棺材里一片漆黑,杨昭不敢呼吸,感觉自己砸在一具躯体上,反手一摸,摸到了柔软的绸缎衣裳,还有冰凉的珠翠,“咕咚”一声把低呼咽进肚子里,赶紧收了手,不自知地向苏奈挤去。
至于红毛狐狸,挖坟偷头骨多了,已是十分熟练,她冷静地趴在死人身上,还顾得上判断身下这幅硬邦邦的躯壳,估摸着已经死了有一夜了。
不知这个人是不是入殓时候佩戴着什么香囊一类的东西,身上有股浅浅的香气。这香气还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红毛狐狸胡乱想着,指甲一碰,“哧”地打起了一簇幽绿的火花,把棺材里面照亮。
在暗淡的光线下,她看到这具尸体双手叠放腹上,穿一身崭新的浅缨色绸缎衣裳,一双发青的纤细的手上,戴着一只碧绿生光的翡翠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