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界桥行尸大战后,红莲却开满整座界桥。
红莲挺直高立,成群开放。
但凡有生物靠近,立刻被花蕊灵丝吞噬,变成一滩血水。
第一代红莲未经改造,生性暴戾,但凡活物,必定被吞噬。
界桥虽在,但因有这红莲林阻隔,人魔也难以越界,两相通行得通过界桥上重兵把守的通行门,若无关蝶,难以越界。
小魔头虽已诞生五十年,却依旧是六岁模样。
他生性顽劣,这五十年都被母亲关在魔界学习,今日高等数学,明日数学分析,每日与数学作伴,小魔头再难忍受,离家出走。
红莲林四周,无一活物,一头筑基期小鹿兽靠近红莲花蕊,立刻变成一滩黏稠的血水。
小魔头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扎着两个冲天鬏,一双小胖手插兜,抬着小脑袋,淡淡地瞥着高如大树的红莲。
他身边跟着一头白色小柯基,吞云兽已经破镜元婴中期,能短暂化人形,也能简单说些人语。
阿布崽仰着脑袋冲小魔头道:“小主人,我们回去吧!这红莲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年行尸大战,这片红莲林可是生吞了行尸潮呢。汪汪!”
小魔头“噗”地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冷哼道:“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做魔了!我要去人间好好做人!我再也不要做魔了!太苦了……”
阿布崽:“小主人,尊上和阿月虽对你严苛,可他们都是为了你好,都是爱你的呀。”
爱他?
哼。他们才不爱他,他们眼里心里就只有彼此。
犹记得每年七夕节,他那对儿不靠谱父母都会以要闭关破境为理由,把他丢给人间的酒凌汐阿姨。
有一回七夕节,他想念父母,从赤霞宗跑回魔界,却发现两人并没有闭关!
父亲重越在魔殿后山种植了999999朵玫瑰花,并拼凑成一箭穿心的图案送给母亲高玥做礼物。
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土掉渣的土味玫瑰花,是父亲送给母亲的情人节礼物。
小魔头不懂为何冷酷魔尊父亲能干出如此土掉渣的事儿,他也不懂为何父亲对母亲百般宽容,对自己却冷酷严苛。
他觉得好不公平,总觉得母亲才是父亲亲生的,而他只是个捡来的。
想到这里,小魔头居然觉得心里一阵发酸,甚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哭出来。
阿布崽发现他的情绪,连忙安慰:“小主人为何伤心呀?是舍不得尊上和阿月吗?你若真舍不得他们,便回去吧。这红莲林太危险了!你不要觉得他们不爱你,他们是爱你的,你闭上眼,好好想想他们对你的好叭。想想阿月每日哄你入睡的歌声,不幸福吗?”
小魔头一闭眼,耳畔里立刻响起高玥日日哄他入眠的歌声。
母亲五音很准,唱歌跳脱活泼,就连唱给他的入眠曲都是与众不同的。
在他每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母亲会将他搂入怀中,贴着他耳轻轻唱《数学之歌》。
“数理方程喜洋洋,常微分学乐常常。
泛函分析如添妆,信号分析下饭香。
微分拓扑甜如蜜,实变函数如初恋。
随机过程助生发,微机原理长颜值。
汇编语言不难学,量子力学别纠结。
数学简数学易,数学分析长生器。”
这些歌声就像唐僧念紧箍咒一般,不断在他脑中回荡,甚至开始有母亲戴墨镜的嘻哈不靠谱打扮了——
“给我学!给我学!给我学!
数学分析调和分析随机分析泛函分析给我学!
复变函数实变函数给我学!
常微分偏微分微分几何为分流形黎曼几何全都给我学学学学!”
小魔头睁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额头满是细汗,手心里也全汗。
阿布崽见他脸色不太对,疑惑:“小主人?你怎么了?”
小魔头声音稚气未脱,他松开一双攥紧的小肉拳,一脸坚定道:“我决定了。”
阿布崽狗脸疑惑:“小主人,你决定什么了?”
小魔头目光坚定望着红莲林:“我决定离开魔界!我要去人间寻找快乐和自由!”
阿布崽:“?”
它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小主人从脊骨里拔出一柄大刀,一双肥嘟嘟的小短腿大步跨入红莲林。
他用大刀拨开一棵红莲,抬起小短腿,想跨过红莲巨大的叶子,因为双腿太短,被生生绊倒。
他脸朝地摔,大刀掉在地上,地面立刻裂开一条沟壑,一瞬间地动山摇。
小魔头从地上爬起来,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沾满泥土的小脸,哭唧唧道:“呜呜呜呜,太难了,连妈妈的红莲也欺负我,我不玩儿了!呜呜呜呜……”
林外的阿布崽:“……”
红莲听了想打人。
这红莲碰见活物就开始焚烧攻击,他靠近却未施行任何攻击,分明是向着他的,哪里有欺负他?
一簇簇红莲感受到他的情绪,花蕊里涌出千丝万缕的灵丝,凝结成一双大手,将小魔头从地上捧了起来,并轻轻地拍抚他的脸,替他抚去面颊上的泥土。
小魔头仿佛和这些红莲有某种心灵感应,他眨巴着大眼睛问:“可以送我出去吗?我想去走出界桥!”
红莲灵丝无限延伸,试图将他送出界桥。
小魔头被送出一段距离后,想到什么,回头冲着阿布崽招手:“阿布,债见!我要去人间当咸鱼了!我受够了数学,我要当人!再也不要做魔了!”
阿布崽想追过去,可他还未进入红莲林,面前的红莲业火便烧起来。
阿布崽冲着小主人消失的方向:“汪汪!”
急得原地打转,却无能为力。
小魔头离魔界越远,灵力越薄弱。
他离家出走带走了父母的武器,赤剑与神刀。
小魔头御剑而行,数万里后,灵力消失殆尽,坠落云端。
等他在醒来时,看见的却是一个满面褶皱,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老太太声音沙哑,打湿了毛巾给他擦脸,笑眯眯道:“小娃娃,醒了?”
小魔头眨巴眨巴眼,他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
他有一双大眼睛,五官生得极漂亮,个头矮小,更显可爱。除了行妆有些诡异,其它毫无挑剔。
这样好看的奶娃娃,十分讨人喜欢。
沈老太听见他肚子“咕噜噜”叫唤,立刻把炖好的鸡汤端进来,一勺又一勺喂给他喝。
小魔头饭量极大,一个人“咕噜噜”喝了大半锅,只剩一碗被沈老太摆在餐桌上,不知是留给谁的。
沈老太见他直勾勾望着餐桌上唯剩的那一碗鸡汤,低声说:“那是留给姐姐的,你若喝光,姐姐可要饿肚子了。”
老太话音刚落,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背着一捆柴进屋。
少女身型精瘦干练,皮肤晒得黝黑,五官却生得好看。
她将一柄砍柴弯刀丢在一旁,喘了口气,笑眯眯回身道:“奶奶,我在山上吃了些野果,不需要了。这鸡汤,就让给弟弟喝吧。这弟弟昏迷了整整五日,身体正是亏空时,需要补充一些营养。”
沈老太嘴唇嚅动一阵,想说什么,少女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女使了个眼色,说:“奶奶,院内还有些野果,你帮帮我。”
沈老太把小魔头抱到餐桌前,给他摆好餐具,小声哄道:“娃娃,你自己能吃吗?”
小魔头捧起汤碗,重重一点头:“能!我刚生下来就会自己吃饭了呢!”
他挺着胸脯一脸骄傲,又道:“我还能打魔呢!”
沈老太愣了一下,才拍拍他的头,到底什么也没说。
现在的小孩子,做点梦也正常。
沈老太被少女叫出去,少女问:“奶奶,外面怎么回事儿?”
这里是个古村落,后方是原始密林,前方是大海,位于三国交界。
自从五十年前行尸大战后,人魔两界的通道几乎是半开状态,这就导致,一些心术不正的妖魔流入人间,在三国以及魔界管不到的地方“自立为王”,为虎作伥。
沈家村常年被海怪与丛怪侵扰,传闻丛林里住着一位山神,每年都需要向山神祭祀一名女子,否则村内就会产生一种不可治愈的传染疾病。
村庄的适龄少女大多都被送走,村民就锁定在了沈秋雯的身上。可沈秋雯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沈秋雯被选中成为祭祀少女,村里的圣女便在她家门上画了一只眼睛,以作标记。
沈老太就这么一个孙女,当然舍不得把孙女送过去,小声说:“秋雯,你是个好孩子,不该有这种结局。我替你求了六个月时间宽限期,这六个月,你有什么愿望,尽管告诉奶奶,奶奶一定帮你实现。”
房间内的小魔头喝完鸡汤,意犹未尽,他趴在窗户上看外面,听见了两人对话。
沈秋雯表情沉重且严肃,她沉默片刻后道:“奶奶,凭什么我们女孩就活该被去祭祀?我不会同意的,他们送去的只能是我的尸体!”
沈老太握紧她的手:“傻孩子,你说什么呢?据说被送去的少女都成了山神的妻子,不会丢了命。你看那个隔壁的小翠,去了五年,不也送回来了么?”
沈秋雯冷哼一声:“是啊,是送回来了,可她失去了什么,别人不知,奶奶你能不知道?根据魔界高玥天尊的《知识百科》记载,人间女子孕育胎儿的部位,称之为子宫。小翠是回来了,可她的子宫却没了。奶奶,你是村里唯一懂医术的人,你应该知道,对一个女孩来讲,失去了子宫,意味着什么吧?”
沈老太一脸忧愁:“可是秋雯……总比丢了命好啊。村长已经答应我们,只要你能活着回来,等你回来,只要有一条命在,我们就搬家,搬出这里。”
沈秋雯把手从老人手里抽出来,摇头说:“奶奶,我知道你心疼我,对此事也无能为力,可我已经做好准备。若真让我去祭祀,我必不能让那个妖怪得逞。我不能助长妖风,不可能让那个妖怪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沈老太还想再劝她,却被沈秋雯厉声打断。
少女看向屋内,低声说:“奶奶,那小娃娃看着只有四五岁模样,我若走了,你好好抚养他,也算有个伴儿。我捡到那娃娃时,他差点被狼叼走,也怪可怜的。”
提及这,沈老太也说:“那娃娃好似许久没有吃东西,我炖了一锅鸡汤,全都被他喝了个干净。”
那只鸡是家里唯一的鸡,是沈老太心疼孙女被选中祭祀,忍痛宰杀的。
哪儿曾想,这只鸡孙女一口没吃着,却被一个奶娃娃吃干抹净。
沈老太见劝她不住,便也不再跟她纠结此时,低声说:“好。”
小魔头在沈老太家里住下,他倒是自来熟,很快融入沈家小家庭。
他虽失去了灵力,可力气却不小,力气相当于一个成年男子,可以单手抓起斧头帮沈秋雯劈柴。
沈秋雯从山里采药回来,见院子里散了一地劈砍整齐的木柴,小魔头单手插兜,另只手却在漫不经心把弄铁斧。
她见状立刻从小魔头手里夺过斧头,一脸震惊问他:“这……这些柴可都是你劈的?”
小魔头点头,掀起眼皮儿,语气颇散漫:“有什么问题?”
沈秋雯被小孩这幅高冷表情逗笑,用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尖,调侃说:“你这小东西,怪不得一顿能吃一锅饭,原来有这等天赋,力气倒是大得惊人。只可惜我们村过于清贫,没有检测灵根的修仙试炼石,否则,一定能给你检测下灵根,说不准儿是天赋五颗星的灵根呢!”
小魔头漫不经心地踢了一下石头,“嗤”了一声,翘着小嘴道:“切,天赋十颗星灵根我都不稀罕,小爷我可是生来金丹修为。”
沈秋雯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
小魔头瞪大眼睛看她:“你笑什么?小爷可跟你说认真的,你不许再叫我小东西!我可比你年长。我都五十岁了!”
沈秋雯没忍住,笑声十分清脆。
小魔头攥紧自己肉呼呼的小拳头,怒道:“不许笑!”
沈秋雯:“好的,不笑不笑。你不告诉我们名字,又不许我叫你小东西,那我就叫你……西西,好不好呀?”
小魔头眼皮一掀:“好叭,随你。女人真是麻烦。”
比他妈还麻烦。
不对,沈秋雯比他妈要好一些的。
在他眼里,不会唱《数学之歌》的女人都是温柔好女人。
接下来一些日子,小魔头会帮沈秋雯去山里采药柯背柴。
让沈秋雯震惊的是,这小屁孩不仅力气大到惊人,还能识别多种草药,竟还帮助她在原始密林中找到一株价值连城的三阶灵草。
家徒四壁,见荤困难,沈秋雯和沈老太为了让小魔头多吃两口,自己便吃少了些,甚至日渐消瘦。
小魔头看不下去了,一拳头砸死一头野猪,从山林子里拖回来,丢在了院子里。
打野猪耗费了小魔头不少力气,他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冲里面喊:“沈秋雯,出来收猪!”
沈秋雯正在屋内给沈老太缝衣服,听见声音出来,被院里的景象吓一跳。
一头未成年的野猪倒在院中,小魔头无力地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因为过于疲累,小魔头把身体靠在野猪肥壮的身体上,挺着个圆滚滚的小肚皮大口喘气。
他棱了一眼沈秋雯:“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小爷杀猪!”
沈秋雯走过来,在他小脑袋上轻轻锤了一下,教育说:“你这小东西,休要装老沉。你去里面歇息会儿,这里交给我处理。”
小魔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尘土头也不回走进屋内,躺在床上便开始呼呼大睡。
他睡衣正酣,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争吵声,继而是沈秋雯的尖叫声。
小魔头顾不得穿鞋,来到院中。
沈秋雯被两名壮汉抓住,沈老太被推倒在地受了伤,她用尽全力爬过来,抱住巫师装扮的女人小腿:“圣女,你答应我给秋雯六个月时间,这才过了三个月。圣女……”
圣女手里杵着一根龙头权杖,冷冷垂眼打量老太:“区区蝼蚁,也敢同我讲条件?山神能给你们宽限三月,已是天大的恩泽,莫要贪心。”
沈老太哭喊道:“圣女……”
沈秋雯被两名壮汉抓着,歇斯底里道:“老妖婆,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你休想拿我去祭祀那妖怪!”
圣女走到沈秋雯跟前,冷笑道:“你倒跟你娘亲一样性烈,小贱骨头,你真以为,你可以选择去死吗?”
她的龙头权杖变成一条真蛇,吐着蛇信,尖锐的利齿渗出毒液。
圣女拿舌头靠近沈秋雯的脸,她冷笑道:“我废了你的四肢,拔了你的舌,看你如何自杀。”
蛇信贴着沈秋雯白净的脸舔了两下,女孩白净的脸颊立刻多了两道血痕。
蛇头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咬断沈秋雯的两条胳膊,一把砍柴刀飞过来,生生将蛇头削断。
圣女看了眼自己被毁的权杖,又看了眼柴刀飞来的方向,与小魔头那双冷漠的双眼对上。
圣女怒火中烧:“小砸碎,敢坏我好事?我——”
她话没说完,又一柄砍柴刀飞过来险些砍断她的脑袋。
圣女眼底焚烧着怒火:“小东西,你不想活了?”
小魔头冷笑:“不,是你不想活了。”
他双手插兜朝圣女走过来,步子迈得漫不经心。
脚尖一点,纵身一个飞跃,骑在了圣女的脖子上。
圣女歇斯底里:“小砸碎,你给我滚下去!”
小魔头不知从哪里又取出两柄砍柴刀,两手握着重刀,露出一个邪祟的笑容,“咔嚓”一声,砍断了圣女两条胳膊。
小魔头怒目腥红,却笑得十分开心:“你身上的血杀好重哦,我不允许哦,我才是小魔头,你不许比我更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