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人从屋里不知端出一盆什么液体,放到三个长杆下,用另一根细长的棍子绑了棉布醮了,往杆顶的兽像上涂抹,最后剩了一些,都淋到长杆基座下的一些偶像上。
萧然说实话就在看个热闹,没太看懂,以前看的跳大神,没见过这些程序。
身边的纸人似乎看出萧然一脸懵逼的样子,竟一反刚才的冷酷,热络地在脑海中对他说:“怎么?小伙子似乎没见过萨满祭祀的场面?”
萧然疑惑地瞥了一眼口罩姑娘,见她一无所觉,便如鹿小妍一样开始和那纸人在脑海里聊天。
这才知道,他所见过的跳大神——也就是出马仙,本就是萨满的一支。但发展到现在,出马仙只有看病禳灾的功能。萨满不同,他本来就是族内的神官,一切与神有关的神事都要萨满参与,当然也包括祭祀。
九城会道的一些仪轨架构,会以出马仙为范本,但祭祀仪轨,却是沿用的某大族萨满传统。
场中的大篝火,是火神的象征,刚才有一个祭火神的仪式,估计萧然也没看懂,就是篝火燃起时,大家向火里投祭品——这个萧然其实注意到了,但是以为是在给篝火添柴。
盛火炭点燃阿叉香熏场,则是借助火神的威能驱除邪秽,净场礼神。至于刚才往兽像上涂抹的,是屠宰供品的血,是在请这些神灵享用供品。
这个纸人很是健谈,有话唠的倾向,不过看那纸人歪靠在树杈间呆滞的样子,不知道附在其上的是什么神。
这时场上又有了变化,萨满们已经穿戴好神衣神具,走出了撮罗子,坐到各自的桌子前,神鼓与神鞭则由助手摆在了桌子左侧。
主席台上坐着的七人,有六人是各色萨满服饰。余下一位则是普通衣装,正是早上看到的那位前大萨满富守山,就坐在主位右手,算是官方代表,地位尊崇。
主位是一个身着黑色萨满服的人,就是九城会道的发起者,一直很神秘的会道教主,潘师道——这是纸人刚刚透露的,它所知也不多,只知道这位教主法力高深,神术通天,是纸人等小神只能仰望的存在。
这时萧然又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令萧然相当意外的人,老乞丐,就在潘教主背后站着。看着老乞丐毕甚毕敬的样子,萧然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时纸人又喋喋不休地开始介绍起富守山来。
富守山可是萨满里的传奇人物,他的一些成就,至今在萨满仙师界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是萨满界有记载以来最辛勤的萨满,十二岁时刚成为神抓萨满,就开始接法事为人祛病禳灾,一直到十六年前,他的领神离开为止,三十多年萨满经历,做萨满法事近四千场,平均几乎每三天就一场。最年富力强之年,一年法事一百六十多场。精力之充沛,法事之浩繁,首屈一指。
他也是法事成功率最高的萨满,四千多场,无一失败,堪称奇迹。
更有趣的是,他还是领神最少的大萨满,通常大萨满领神都会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富守山竟然只领了一神!这也是萨满仙师界里的奇谈。
不过据说富守山领的神是一位将飞升仙界的胡仙,法力非常高深,上天入地,穿行鬼界,无所不能。因登仙需要大量的功德,所以富守山才会这么拼命。
这位胡仙飞升登仙后,富守山便卸了萨满的位置,成了族中的普通人,改为专心研究萨满文化,成为著名的民间萨满学者,还被大学聘为名誉教授。
与此同时,下方场内的九城会道终于拉开了序幕。
“你说我要是会喷火多好。”萧然一边升火一边和鹿小妍聊天。
想起那口罩姑娘,又吧哒吧哒嘴:“你说我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到现在还都不知道她长啥样!”
其实那姑娘在萧然面前露过两次脸,不过都情况紧急,没留意她的模样。现在萧然觉得自己的初吻都献出去了,就有点担心人家是个丑八怪。
又觉得这么想不地道:“其实我还应该感谢那喷火龙,不然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鹿小妍不愿意搭理他,对萧然这大心脏的货十分气苦,觉得自己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萧然似乎感觉到了鹿小妍的情绪,开导道:“你可以换可角度看啊,你不是想让我带你出去看看世界吗?你看我,学都不上了,就带你来大原始森林,可够吃蕨菜!”
鹿小妍无情的揭露:“是你带我来的吗?你是想往京城跑吧?要不是我指点你过这里来,不出‘意外’,你已经变成各种各样的屎了!”
萧然手持一把尖刀,熟练地把一只野兔剥了皮,在溪水中洗好,放到篝火上烤,滴下的油脂则接在一只小铁锅里,待兔子烤好,又借着铁锅里的油把采来的蕨菜用棍子炒了炒,便坐在石头上开始用他一天中最丰盛的晚餐。
兔肉醮的盐、小铁锅以及号称可打一万次火的火柴,都是进山的路上买的,不用完全过原始人的生活。可惜没买辣椒孜然。
刀则大有来历,是在鹿小妍的指挥下从大石包那里挖出来的。通体一尺来长,刀柄刀鞘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刻成,黑沉沉油汪汪,除了暗纹隐隐,没什么装饰,但历千年而不见丝毫腐烂,足见不凡。
刀身的材质更是惊人,不但也不见锈蚀腐烂和痕迹,刚抽出时就如一汪秋水,落发触之立断,而落势不减。
上篆“玄机恭赠”四字,却是那陆玄机千年前赠予孟玄真的遗物,让萧然爱不释手。
当然,手机也因暂时不需要,封在塑料袋内埋到了大石包下。
吃过饭,鹿小妍道:“带你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我做山神时知道的一只大妖,现在又多了千年道行,更加厉害,一般修者不会过来惹它。但你这样实力低微如普通人的,他应该懒得理。不过我和它却是不对付。现在已经进山一天,在你走出这里之前,我就不能再露面了,否则漏了,我们都得玩完。”
又道:“走到这里,狼虫虎豹你会慢慢应付自如,但山妖精怪之属会渐多,不能大意。”
“整得咋跟留遗言似的?没事,我从小就在山里睡,命烂天不收,谁死我也死不了,我加紧修炼,很快就能出去。”萧然应道。
念力的修炼,让萧然对睡眠的需求越来越少,两三个小时的小憩,就可以攒足一天的精力。所以萧然每天都是上午在森林里面走,中午寻到合适休息的地方就在附近设置陷阱机括捕捉吃食,然后在每天猛兽最犯懒的下午找个舒服的地方打盹,夜里则保持警觉,一边修炼念力,一边练习雷意拳。
由于开了阴阳眼,随着进入嵩岭日深,果然如鹿小妍所说,常会看到一些意外的东西。
比如某个夜晚,突然看见一片灌木丛中红光闪烁,悄悄过去一看,确是一些蛙虫之属,在给一个小花精举办生日庆祝之类的狂欢,一群可爱的小动物,围着一个只有巴掌大的、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似乎是百合花智所成的精魅,载歌载舞,不亦乐乎。
还有一次,看见一个光屁股的胖娃娃,白花花肉嘟嘟,梳个锅盖头冲天杵,顶端还有鲜红的籽粒,在森林里狂奔,萧然用尽全力,竟然还是一转眼就追失了。
为此还遭到了一条蛇妖的警告——权当是蛇妖吧,因为那突然从树上倒挂下来的蛇,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神,让他直觉它是有灵智的。
萧然欲进,它就立刻咝咝吐信警告,而当萧然打个手势退后时,那蛇就一副得意的样子,扭着屁股自顾自地钻进草丛游走了。
甚至还会听见两棵古树聊天,这个吱吱哑哑几声,那个吱吱哑哑几声,然后在共同吱吱哑哑几声,也不知道聊的什么,但是肯定很开心。之所以确定不是风吹作响,是因为在萧然的眼里,两棵树在吱哑的同时,树身会闪着红光——那是欢快念力之相。
并且萧然一旦弄出声响,红光马上就会灭掉。
……
如此之类,非常之多,也让萧然知道,万物有灵,原来只有在修行者的眼中,才能展现出来。
据鹿小妍讲,动物、植物、及无生命之属,一旦开智,即可如人类一样开始修行,分别称之为妖、精、怪。这些非人的修行者,能走上修行之路非常之艰难,道路也远比人类曲折、坎坷,但也不是没有长处,就是在修行之初,就自带天赋神通,为其护道,并且心志专一,不如人类易迷失初心,还需要斩三尸明道心方可修行。
所以一旦修行,往往都要比人类走得更远。
就像那百合精魅,或许境界不见得高于自己,但显然会一些迷神之法,才会把那些小动物,摆布得团团转,了是自得其乐。
不过这些奇事,萧然遇到看过就了。就像他明明知道蛇妖对那胖娃娃不怀好意,但也没有追下去多管闲事——这也不是他现在能管得了的。再说物各有道,就算自己法力高深,为什么就一定要存胖娃娃的道而毁蛇妖的道呢?
至少现在没有理由。
所以更多的精力,萧然还是放在自己的修行上,现在他已经开始修炼“飞星剑诀”。
不得不说,这个“飞星剑诀”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简直是贱绝了,号称是剑术,实际上竟然是一套跑路的招术。
雷意拳因为要肢体接触才能发挥威力,所以施展起来有一种一往无前,火中取栗的勇猛气势。
但飞星剑诀则不然,剑势看似威猛,全是花架子,内里的念力运行,功夫全在腿上。虽然步法复杂,运念方法繁复,但走了几遍,萧然就已经把握住其中精髓——那就是虚张声势,伺机逃跑!
而且跑得飞快还不失灵活。
唯一能和飞星沾点边的,大概就是因为最后的一招弃剑攻敌,明明都被打得弃剑而逃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居然能给扯上“飞星”,老陆这才华,不做广告人可惜了啊!
萧然越发相信,自己绝对是陆玄机的完整版转世。这个“飞星步”——萧然的称呼——萧然太爱了,大解燃眉之急……这才修炼了几天,萧然已经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灵若猿猱,在这片森林里天高海阔,大可活得。
两天前,鹿小妍交待完“后事”,就再也没有出声,完全沉寂。不过萧然仍然每天都会吃上一盘鲜嫩的蕨菜,算是给这个从小到大陪自己聊天最多的“宠物”一点补偿。
这一天萧然正在森林里兜兜转转,突然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寻声而去,竟然发现了一处瀑布——虽然规模不大,落差也就十几米的样子,但这景观在北方也是太难得一见了!
瀑下有一亩许小潭,幽深如璧,清可见底,岸边一石崖倾斜探入,形成一个约三米高的天然的跳台——简直就是梦中最佳戏水消暑宝地。
不过现在还是上午,潭水正凉,可销候至下午,太阳晒热些再过来快活。萧然看好了环境,决定今天就停在这里,转身离开去寻吃食。
刚过正午,小憩后的萧然小心翼翼地来到石崖上——没办法不小心,一只狼还可以对付,若是遇到熊虎豹之类,萧然还得跪。
窥得潭岸并无猛兽饮水,萧然高兴地取出怕水之物在崖边放好,脏衣服也不脱,就一并洗了,准备妥当,一跃而下。
萧然可不是什么跳水运动员,而是个二货,所以他采到的是坐姿入水,以求水花最大化。扑通一声巨响,随即凉沁沁的触感逼过来,萧然开心得从水里跳了起来。
不过一转身,萧然就彻底呆了。
这是多么美的一个姑娘?眉眼如黑夜,肌肤胜初雪,微张的红唇,似花瓣一样绽放在小巧的下巴上,两腮饱满紧致,勾勒出蛋形的俏脸……关键是,这姑娘水面上的半身是裸着的,只有瀑布一样的黑发甩在一侧遮住了半边,即更增水雾一样不真实的美……
这是穿越了吗?似乎只有在仙侠游戏的海报上,才能看见这么漂亮的姑娘吧?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那姑娘只是一愣,立刻双手掩住要害,柳眉倒竖:“是你这魂淡!”
萧然马上知道她是谁了,立刻把全身扎到水里,果然上方一片红光闪过……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水太特么清澈了啊,简直是绝美的风景……萧然鼻子里也不知是进了水,还是流出了血,有一种呛呛的感觉……
九城会道的开场根本没有什么领导讲话的环节,场中大神鼓咚咚咚连响九声,场中立刻肃静下来,那潘教主稳步走上中间场内,身上铜铃哗哗作响,额前流苏微动,看不清面容。
待到潘教主面西站定,早有助手送上萨满在篝火前烤好的萨满鼓。潘教主左手执鼓,右手持鞭,微微肃立片刻,便开始一边打鼓一边唱,唱的语言萧然也听不懂。
只见他唱了几句,突然重敲一下,双手猛地高举神鼓和神鞭,发出一声悠长的“哈呀呀……”
萧然正疑惑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场内突然飞进了数只蝙蝠和一只猫头鹰,接着便越聚越多,几分钟内,足有数百蝙蝠开始进场飞行,猫头鹰也飞来了几十只!
当鼓声再次响起时,萧然把目光转向下方,才发现地面上的动物也熙熙攘攘起来:兔子、刺猥、老鼠、松鼠、狸猫、最后还吭哧吭哧从门外爬进一只熊和两只野猪,都在围着潘教主缓缓绕圈。
这诡异的场面,让萧然的呼吸都不禁为之停止。更诡异的是,随着潘教主鼓点突然密集,上空的蝙蝠也像是得了指令,骤然加快飞行,绞挤在一起,越来越密,最后悬停在主席台与场地中间的上空,形成了一个图案,四周还有猫头鹰伴飞!
普通人眼里,这黑乎乎的图案看不出个所以然,但在打开阴阳眼的萧然眼里,所有的蝙蝠都在发着赤红色的喜念之光,在空中形成了一个红色的类似太极的圆形,仿佛是一个……logo?难道是九城会道的标识?
下方的动物们则已经开始井然有序地面向西参拜那logo,全场依旧肃然,只有咚咚的鼓点与哗哗的铃响。
那图案维持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鼓点一变,蝙蝠与猫头鹰就开始散开,在潘教主的曼声吟唱中有序离场。下面的动物也渐次排起队,在熊和野猪的带领下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全场肃静,这得多强大的法力和控制能力!
萧然也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真是活久见,太特么有冲击力了!只不过到场的都是夜行动物,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压抑。
脑海里又传来纸人的感叹:“潘教主真是神通广大啊,通灵术到此地步,这九城山完全成了他的神域了啊!朱老三有对手了。”
萧然突然想起老乞丐的萨满能力来,似乎与这潘教主是一个路数,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萧然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接下来,应邀而来的萨满们纷纷登场展示神力。
一位萨满展示的走刀阵,把二尺长的刀,刀刃竖直向上在场中间铺了一地,刀与刀之间隔短于一脚之距,让萨满可以踩得更稳一些。
那刀可不是表演用的刀,萨满上场后还拿手指粗细的木棍去敲打刀刃,一敲短一截,用了三根棍子才敲完每一具刀刃,极其锋利。
那萨满请神上身后,就飞身上了刀阵,执鼓狂舞,左盘右旋,金鸡独立,看得萧然眼皮直突突,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是一位趟火海的萨满。倒不是真的在地上点一片火让萨满在里面跳神,而是地上置九个火盆,盛满炽热的火炭,然后萨满在上面赤脚走九宫阵,连跳十余分钟,炭火不熄,火盆不覆。
还有一位则是展示的吃,不但吃铁钉吞刀片,还吃了许多草类和树叶,纸人解释,那是这山上最毒的东西,普通人吃了会烂穿肚肠!
……
这些萨满请神,都不似萧然所看到的大神看病,上身附灵速度都很快,几乎鼓声一响、铃声一起,便可见一道影出现在萨满背后,伏身附在萨满身上。
所以萧然大概看出,潘教主的领神是一只巨大的鸟神;走刀阵的,领神大概是狸猫豹子一类的神灵;趟火海的,应该是胡仙;吃东西的则很明显,是野猪神。
后来还出来一位领鬼仙的,召来了许多鬼魂,一时场内黑影绰绰,阴风阵阵,萧然也点哆嗦。
诸萨满仙师展示完神力,就开始造神册,不但要把诸位萨满的神职等级确定,领神也要排入神谱,所以纸人也溜了下去,估计去谋求香火了。
仪式仍然没有完结,但剩下的远观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况且老乞丐的突兀参会,让萧然总有胆战心惊的感觉,急于回去找杜超他们探问情况,就打算先撤。
不过撤之前,得先向口罩小妞要点利息。
于是萧然握住身侧的粗枝,缓缓地放上全身重量,再慢慢地把脚往那姑娘面前送下去。
那姑娘正聚精会神地往场地里看,突然被挡到了视线,不禁伸手一拨——却是一条热乎乎的人腿。
萧然本打算吓这姑娘一吓,没想到那姑娘根本没被吓到,一摸手感不对,不是萧然想像中的惊声尖叫,而是就势握紧一拽,力量大得出奇,萧然猝不及防,手一滑,就掉了下去。
当然萧然也没客气,经过姑娘身边时,伸手把她也扯了下去。
二人落地都摔了个屁墩儿,各自爬起来退后戒备。借着山下明亮的灯光与阴阳眼的视野,萧然能看到姑娘眼里满是愤怒。
不过显然姑娘也能看到他,恨声到:“原来是你这魂淡!”
??萧然服了,我怎么是魂淡了?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坑了我两次,还如此大言不惭,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