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地契了吧?”
经理收下现金,恭恭敬敬地把牛皮纸信封放到昂热面前:“真抱歉耽误您那么多时间,但这份地契保存在三菱银行的保险箱里,又是价值那么巨大的东西,以我们三井置业的人脉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但我得实话实说,那片土地的主人并没有出售土地的意思,所以您要真想买,我们还得登门劝说,而且价格嘛,大概不会低于12亿美元,另加我们的佣金3%。”
昂热抽出那张薄薄的地契看了一眼,桑皮造的厚纸,早已发黄发脆了,上面用墨笔写着那块地的范围,土地持有者的名字,时间是昭和十四年……大约七十年前。
“土地范围是用当时的地标来界定的,现在那些地标都拆除了,我给您画一下看,这块地在东京大学的后门,是狭长的一条街。”经理在一份东京地图上勾画,“当年那条街上有座神社,名叫黑天神社,现在已经改成教堂了。我下午派人去看了一眼,是那种比较小比较破的社区教堂,所以也不会对您的拆迁构成影响。”
昂热把地契放回信封里,递还给经理:“好了,价值12亿美元的地契还是别留在我这里了,放回三菱银行的保险柜里吧。我们的交易到这里就算完成了。”
“您……您对这块地没兴趣么?”经理愣住了,他以为找到了土地之后就该去收购土地了,接下来还能拿更大笔的佣金。
“不,我刚才说了,每座城市都有一些埋藏秘密的地方,就像是坟墓。我对收购坟墓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坟墓在哪里。那位墓主,或者说土地持有者,是我的老朋友,我得去看看他有没有死。”昂热喝干杯中的白兰地,把杯子放回桌上,“不如就趁今夜,狂风暴雨的地震之夜,是拜访老朋友的好时候。”
“先生先生,地震的时候最好避险啊!何况您……您还喝了酒!”经理大惊失色。
“这样的夜晚大概不会有人查酒驾吧?”大楼又摇晃起来,昂热看了一眼暴雨中的城市,“而且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恺撒连续扣动扳机,六发子弹以秒的间隙离开枪膛,弹道组成两个扇面,相互交叠。六道枪口焰滞留在空气中,恺撒面前好像忽然打开了两把火焰的折扇。
源稚生毫无征兆地“坍塌”下去!他从明亮的“折扇”下方闪过!蜘蛛切的清光由下而上闪现,挑击恺撒的下颌,楚子航横刀硬格,恺撒双枪脱手坠地拔出狄克推多。
恺撒的寸手骑兵斩。
楚子航的断刀十三连闪。
源稚生的镜心明智流·逆卷刃流。
在常人眨眼的瞬间,三柄武器已经相互撞击多次,一蓬又一蓬的火星在刀光剑影中炸开。三人高速地交换位置,刀在急速的挥动中变成一道虚影。
恺撒用上了阿萨辛刺客针对骑兵的刀术,阿萨辛刺客又是从贵霜王朝留下的图谱中学会这种攻击技术的。他们握着刀刃长度不过一尺的长匕首,跟挥舞长枪大剑的骑兵为敌,这种刀术的秘诀在于侧身闪避,并在侧身的瞬间砍断战马的颈部血管。刺客仗着这种精妙的寸手刀闯入骑兵大阵,以惊人的高速切断一匹又一匹战马的颈动脉,整个人化为冲开骑兵潮的利箭,最后斩杀领兵的大将,在暗杀者的历史上写下最豪烈的篇章。
楚子航和源稚生也都用了自己最擅长的刀术。源稚生在镜心明智流获得了第一个“免许皆传”,这个强调走位优美的流派并不只是美观,有“人斩”之称的冈田以藏就出自镜心明智流,在他那个年代,以藏二字就是恐怖的代名词。蜘蛛切在斩切的同时刀刃翻转,走出跟任何刀术都不同的诡异弧线。“逆卷刃流”的奥义在于“卷”,蜘蛛切上似乎缠着一匹丝绸,源稚生正把这匹丝绸层层缠绕在刀身上,手腕的动作灵动曼妙。这跟大名鼎鼎的“卷刃流”相反,卷刃流越来越快,好像丝绸绷得越来越紧,逆卷刃流却好像越来越舒缓,但刀上附着的力量倍增。
对斩在不到十秒钟内结束,开始和停止都异常突兀,从极动到极静,中间完全没有过度。三个人交错闪开,依然持刀防御,像是三具雕塑。如果有旁观者在场,会有一种他们根本不曾动过的错觉。
一滴血珠沿着蜘蛛切那妖冶的刀身滑过,坠落在地。恺撒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道红痕在雪白的衬衣上缓慢延伸。
他伤在“逆卷刃流”的最后一刀“天平一文字”下,那一刀飒地展开,就像是一面墙推到面前,杀气浓烈得令人窒息。
源稚生并没有留有余地,在恺撒和楚子航的夹攻下他也无法留有余地。恺撒和楚子航也没有留余地,源稚生的袖口缓缓地开裂,恺撒那一刀几乎挑断他腕部的动脉。
“你也用日本刀,他也用日本刀,但他的刀术跟你完全不同。”恺撒低声说,“我没法预判他的进攻。”
“江户剑术三大流派中的镜心明智流。”楚子航深呼吸,“他是蛇岐八家着力培养的皇,应该是跟随剑道大师练习最纯正的古流剑术,我可没有那么高级别的剑术老师。”
“那你是什么流派的?”
“没有流派,我跟少年宫剑道班的老师学的,学费3600,一共36个课时,我总共就学过那36个课时的剑术,其他时间都是自己练习。”楚子航举刀过顶,摆出日本剑术中标准的“正眼”架势。
“见鬼!我一直以为你的日本刀术很正宗!我以为把你研究透了就懂日本刀了!”恺撒大惊。
“抱歉让你误解了,但我确实没说我学的是日本刀术,我只是用日本刀而已。”
“你道歉得有点晚了。”恺撒哭笑不得,可不得不死死地盯着蜘蛛切,“我以为自己很懂日本刀术,可当我跟真正的日本刀大师决斗的时候才获悉我的陪练是少年宫出来的山寨货色。”
源稚生静静地站在佛龛前,泛着青光的蜘蛛切横在胸前,他的手指缓缓地掠过刀身,轻轻扣住刀尖。这不是任何刀术流派的起手式,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但楚子航和恺撒都不敢趁机进攻。
这个动作就像是祭司在为祭典做准备,默默地擦拭长刀,带着虔诚的心斩下祭品的头颅。恺撒和楚子航就是被押上祭台的祭品,刺骨的杀气在大厅中弥漫,祭品注定要死,时间所剩无多。
源稚生暗暗地震惊,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对他构成致命威胁。他是皇,皇生来就是凌驾众生之上的,即便樱井明和樱井小暮那样龙化的鬼也不过是“危险的猎物”罢了。但楚子航和恺撒不是猎物,他们跟源稚生一样是猎人。三人刚刚跳了一场踩着刀刃的舞蹈,源稚生略占优势,但没有必胜的把握。狮心会的血统精炼技术艰难地扛住了高贵的皇血,源稚生化刀为墙,恺撒和楚子航觉得自己在跟一堵墙战斗,无论挥出什么样的进攻都被墙反弹回来,但源稚生也觉得“逆卷刃流”被死死地压制了,楚子航和恺撒的联手进攻如同暴风骤雨,置身这场风雨中源稚生只能防御。
如果想要破开恺撒和楚子航的联手,他就必须使用刀术中危险的“禁手”,首先重伤其中一人,便如杀伤恺撒的那一刀“天平一文字”。
他一共就只有五分钟时间。
“很高兴看见诸位还活着,这是我的真心话。家族对诸位颇多亏欠,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形下相遇,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即使变不成朋友,也好过现在变成敌人。”源稚生冷冷地说,“抱歉了。”
“你们日本人说抱歉总是太多也太迟,没有用的话以后少说。”恺撒的声音也变得森严冷漠,“真,那个我们在漫画玩具店遇到的女孩,她死了,死在你的家族手里。你们发起的战争中,很多像真一样的人会死,作为高高在上的皇你甚至听不到他们的惨叫。见鬼!我本来以为世上只有一个混账的家族就是加图索家,没想到日本居然还有八个混账的家族!”
源稚生微微一怔,冰封般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痕:“是啊……抱歉这种话说出来总是太迟,那又为什么要说呢?”
他缓缓地举刀过顶,同时马步下蹲。这是他第一次摆出刀架,他终于认真起来了。
恺撒和楚子航极快地对视一眼,楚子航微微摇头。他并非跟恺撒开玩笑,他的日本刀术就是在少年宫剑道班中学的,毕业礼品是一柄《星球大战》中的绝地光剑,剑柄里有两节五号电池,摁下按钮就会发光并且演唱星球大战的主题歌。所以他根本不曾研习日本刀术中的“奥义”,也就看不懂此刻源稚生这个起手式的门道。就算他曾在正宗的剑道馆学艺也没用,皇所受的教育都是最严格最传统的日本教育,源稚生学过日本现存的所有刀术,包括古流的杀人剑术,剑道馆教出来的学生是不可能看懂的。
在明治维新之后,刀术和茶道一样,变成了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讨巧的竹剑被发明出来,供剑道馆的学生们相互击打着玩,剑道馆出来的学生可能只在毕业的时候手持真刀合影留念。但在明治维新之前,刀是一个武士的生命,武士的一生是血淋淋的。在公卿世家供职的武士随时准备踏上战场为主君牺牲掉自己的生命,设馆教学的武士随时等待着有人登门踢馆把自己斩于剑下,而浪人们带着狼一样的眼神在街头走过,一言不合就出手杀人。那是杀人者的年代,与其说武士的生命如薄樱般脆弱,不如说人命贱如纸,武士带刀就是有权杀人,不受法律的制裁。所以最阴森最凄厉最狠辣的刀术被研发出来,完全不像现代的日本刀术这样优雅体面,在那个年代刀术就是用来杀人的,活下来的人才是体面的,为了杀人可以像狼一样像老鼠一样甚至像恶鬼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古流杀人剑。
源稚生佝偻着围绕恺撒和楚子航行走,蜘蛛切的刀尖微微颤动,深呼吸间发出细细的风声……岂不正像将要搏人而噬的恶鬼?
楚子航和恺撒都有种被杀气冰封住的错觉,源稚生的刀还没有发出,刀上的寒气已经穿心而过。
“退后!”楚子航忽然咆哮。
源稚生散发出越来越强的杀气,无声无息间楚子航这种杀胚的斗志都被摧毁,他虽然看不懂源稚生的招数,但他用了那么多年日本刀,隐约能闻见每个手势中的血腥气。
如果说壁画厅里的血味已经像是屠宰牲畜的杀场,那么源稚生的刀就是森罗地狱!
这声咆哮唤醒了源稚生的进攻,楚子航大吼说明斗志已经崩溃,这是源稚生最好的机会!
心形刀流·四番八相!
气息吐尽,源稚生猛地踏地,整个人化作虚影,蜘蛛切收在胸前,四种进攻藏在这个预备动作中!而所谓的八相,是赤炎、修罗、罗刹、幽冥等八种可怕的景象,学生在学习这招禁手的时候需要依次幻想这八种最可怖的景象,而老师也会辅助他,在他幻想赤炎的时候,真的有烧红的铁尺靠近他的背脊,令他感受如烈火焚烧自己一般的幻觉。学生必须通过这八种幻觉的考验,然后才能驾驭这凶狠的一刀,这一刀斩出,杀气凝聚在刀锋,就算是冲入火炉他都无所谓,就算脚下是铁钉都是毫不犹豫地踩下去。
所谓古流杀人剑,必须有舍弃一切的觉悟,源稚生已经做好准备硬吃恺撒一刀,首先击倒近身战中更强的楚子航。这一刀击出他也无法控制结果,楚子航可能会死可能会重伤,可杀人剑就是如此,握剑之时身临地狱!
恺撒和楚子航同时突前抢攻,这时候进攻等若撞向对手的刀刃,但是已经身在无可闪避的绝地,不进攻就是等着被对手屠杀!
这时世界忽然倾斜,源稚生强猛的蹬地完全落空,他失去平衡一头撞进恺撒怀里。四番八相完全落空,恺撒喜出望外,顺势狠狠地一膝盖顶在源稚生心窝里。
他刚想去夺蜘蛛切,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那扇银色金属门在背后悄然合拢的时候,路明非才惊觉不对。
他用电子钥匙刷开过这栋大厦里的几扇门,但每次都只是“滴”的一声门就开了,而这一次,这扇门认出了他,而且欢迎他的“回来”,欢迎一位名叫ricardom.lu的执行局专员回到“ξ”层。
“ξ”代表不确定的东西,他回到了某个不确定的地方。不知名的恐惧在他的脑海里爆炸,某个不确定的地方……就像是命运纺织机上分岔的丝线,一个莫名其妙的线头开始接入他的生活。
他一秒钟都不想留在这个不确定的地方,扭头推门,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闭了。他再试着用电子钥匙去刷,只有“嗡嗡”的出错声。路鸣泽给的电子钥匙在这一层居然只有单向进入的功能。
走廊上空无一人,远处飘来隐约的福尔马林味。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座医院,一座睡美人城堡那样的医院,时间在这里是不流动的,一切都被某种邪恶的力量封印了。路明非打不开走廊两侧的门,手机里的电子钥匙在这一层完全失效了,窗户里射出惨白的光,但没有任何人声。震波连续几次来袭,其他楼层的墙上都能看见清晰的裂纹,可这一层没有,可见这里的墙壁有多坚实。没有任何窗户通往外面,所有的门都用坚硬的黑色金属铸造,墙壁上贴着各种“危险区域”和“立入禁止”的标志。
他越往前走越心惊胆战,最后克制不住了,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奔跑起来。可越跑越找不到路,最后他连入口都找不到了。这层的走廊曲折连绵密如蛛网,像是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
他越害怕就跑得越快,脚步声也追得越快。那是他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反射叠加,好像背后有一队幽魂跟着他狂奔。可当他停下的时候声音又不全然消失,耳边隐约有什么东西的呼吸声,细而漫长。
他藏在一个药品架后面大声地喘息,战战兢兢地给路鸣泽发短信:“你给我安的什么破软件!我现在被困在一个感觉要闹鬼的地方了!”
“闹鬼的地方也有好地方不是么?兰若寺也闹鬼,宁采臣就是在那里遇见聂小倩的。”路鸣泽回复。
“混蛋!那是因为他有燕赤霞!否则他早就被鬼吃了!”
“陛下!臣就是你的燕赤霞!放心吧!妥妥的!你也知道源氏重工里有很多隐藏区域啦,在隐藏区域里要用另外一套电子钥匙,现在再打开手机看看。嘿嘿。”
路明非点亮手机,发现“电子钥匙”的图标已经变成了幽蓝色,名字也换了,新的名字是……兰若寺之匙!
打开导航程序后,幽蓝色的箭头出现在屏幕上,随着他走动,箭头微微颤动,似乎在寻找方向。委实说这该死的应用根本就不像导航程序,它纯粹就是风水师用来帮人找吉穴的风水盘,跟着这玩意儿走大概只能走到坟墓里面去!不过这种时候也只能相信路鸣泽了,这家伙经常作弄人,但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清楚的,没把路明非往死里整过。
前方道路越来越复杂,他看似正在进入这一层的核心区域,一路上经过了好几道安全门,“兰若寺之匙”能刷开所有的门。越往深处走走廊反而越开阔,最后的通道足有七八米宽,四壁用不锈钢加固,前方是一片明媚的白光。到达这里之后导航箭头就消失了,可能是信号被屏蔽了,路明非踩着钢板包裹的地面,走得小心翼翼,背后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应该是这里的通道太开阔了,可是让人隐约觉得……连脚步声都不敢跟到这里来。
通道尽头是一扇白色的金属门,是那种圆角的气密门,明媚的白光从门上的玻璃窗里透了出来。窗的位置很高,路明非踮起脚来也只能看见里面那间屋的上半截,四壁都是白墙,墙上走着各种管线,还有各种大型器械。他大着胆子把门推开,红色的水溢过门的下缘汩汩流出,把他的鞋子都沾湿了。扑面而来的浓郁的血腥味令他剧烈地呕吐起来,他吓得双腿瘫软,跌坐在地上。
屋子的地面是血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上红白相间。这间屋子里原本有至少二十个人,有医生有护士,现在他们全都变成了死人。他们的血在地上积起几厘米厚的一层,因为气密门的缘故才没有流出来。制造这起血案的东西还留在这间屋子里,那毫无疑问是个死侍,它龙化的身体魁伟得就像个橄榄球运动员,蟒蛇般的长尾拖在血泊里。路明非也在课上见过死侍的照片,但从未有这种半人半蛇形态的。倒是他们曾在高天原里看过类似形态的古代混血种,但它们都被制成了会动的木乃伊,按说这种古代混血种早就死绝了才是,可显然这位在不久前还是活蹦乱跳的,它的鳞片光滑肌肉饱满,不像尸守那样干瘪。
推想当时的情形,死侍用锋利的爪撕裂了医生和护士的动脉,在封闭的屋子里没人能逃脱。接着死侍也被杀了,他的身体悬挂在一面圆形的金属壁上,一柄长刀贯穿金属壁杀死了他。那面金属壁上有把手和密码锁,看起来像是银行的金库门,想来死侍在完成屠杀之后扑在门上往里窥看,被里面的人隔着门一刀杀死。
用一柄长刀贯穿全金属的金库门杀死一个死侍?那是何等的凌厉!
这次玩大了!路鸣泽的程序把他带这种要命的杀人现场来,还不知那扇门背后藏着什么残暴的生物!路明非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通道尽头的安全门发出轰然巨响。路明非的心猛地一沉,那道门是上下开启的闸门,这是落闸的声音!他被困死在这个通道里了!大功率抽风机自行开始工作了,吼声在通道内回荡,这么抽气的话,不过十分钟这里的气压就会低到让人窒息的地步!刚才路明非听见的诡异喘息声其实就是抽风机在断续工作。难怪这条通道要用金属加固,这是为了防止金库门后面的那个怪物逃脱,即便它能逃出金库门也会被困在这条通道里,抽气之后它会因为气压下降而陷入昏迷。何等严密的囚禁措施……难道蛇岐八家已经捕获了那个神,把它囚禁起来了?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最后的电子钥匙出现在屏幕上,绚丽的花纹不断变幻。还有路鸣泽的一条短信:“已经到这里了,何不打开兰若寺的门呢?”
路明非懂了,兰若寺之匙并不是指引他逃离的,它的目标就是这座“医院”的核心。这想必就是蛇岐八家的最高机密了,恺撒和楚子航想找的,他们没找到,却让路明非摸到了这里。路明非很想把这个巨大的荣誉让给两位前辈,但已经来不及了,再不去打开那扇门,几分钟内他就会昏迷,接下来可能会死掉。路鸣泽玩得真够绝的。
他拖着僵硬的双腿跋涉过满是血的地面,用僵硬的手把手机放进金库门边的卡槽里,金库门自动连接这部手机,庞大的解码工作开始。路明非四下顾盼,屋子里堆满各种急救设备,从最简单的氧气罐和心电图机到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血液过滤车、心肺复苏机、高压冲栓泵、心脏震击车……重症监护病房中应有的设备这里一应俱全,甚至包括了核磁共振仪、血管造影x射线机、直线加速器这种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大型医疗设备。
这么看来金库门里又是个重症病人,单刀贯穿金库门杀死死侍的重症病人?想想倒还蛮搞笑的。
解码完成,金库门开始释放阀门里的高压氮气,路明非退后几步,手脚发软目光呆滞。门上方的灯由红变绿,十二道保险栓同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厚达20厘米的硬质合金门缓缓打开,扑面而来的居然是清新的白檀香味,赤身裸体的女孩站在门背后,一边看着路明非,一边用大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她的头发是暗红色的,世上只有那么一种发色让路明非刻骨铭心。
一切的恐惧与惊惶都淡去了,路明非站在富含氧气和白檀香的风中,眼睛里只剩下那头暗红色的长发和那双暗红色的眼睛。
“好久不见。”他不由得想说这句话,虽然明明知道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人,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是那么的相似,就像红鸟飞翔在澄澈如洗的青空中。
鸟居在地面上拍得粉碎,千年的樱花木碎片向着四面八方溅射。鲜血在倾斜的地面上流淌,像是薄薄的红色潮水。
倾翻的烛台引燃了帷幕,佛龛中的“金刚”和“佛像”纷纷倾倒。当它们撞开前方的轻纱时,本相才暴露出来,它们长着类似人的面孔,巨大的身躯却更像是古蛇。蛇岐八家把从古至今被人类捕获的“人鱼”标本都储存在这间隐秘的仓库里。燃烧的帷幕坠落,引燃了尸守标本,刹那间它们焕发出刺眼的光明。在遥远的古代,人鱼的脂肪是制造蜡烛最好的材料。人鱼油的古灯在皇陵中缓缓燃烧,上千年都不会熄灭。
在蜘蛛切将要贯穿楚子航的瞬间,强烈的震波袭来,源氏重工大幅地摇摆起来。裂痕在钢筋混凝土结构中蔓延,钢筋被撕断,水管爆裂,水雾和冷风弥漫开来,但是无法扑灭尸守燃烧的烈焰。
恺撒、楚子航和源稚生揪打在一起,所谓招数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全然失去了意义,大家抱在一起翻滚,同时用尽全身力量猛击对方的面部、用手肘去锁对手的喉咙、用膝盖击打对方的小腹。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高高在上的皇、家族的继承者,可现在连一个漂亮的勾拳都挥不出来,能够依仗的只有狠劲和对痛苦的忍受力。源稚生的肘击打裂了恺撒的眼角,恺撒的指甲几乎撕开了源稚生的喉管,楚子航一而再再而三地猛踢源稚生的肋骨。这是最原始的搏斗,跟野兽的撕咬没有区别,谁都不介意连牙齿都用上。
愤怒把血液中的斗志都点燃了,他们手中都没有武器,但心中的凶狠比握着武器的时候更甚。曾经疑似友情的东西只是错觉,他们自始至终就是敌人,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站定了各自的立场,无论打着伞并肩在雨中走多久,敌人之间总会拔出刀剑来!人鱼标本的油脂熔化之后沿着地面流淌,沾到了恺撒身上,可他根本没想过要起身扑打。他扑在源稚生的背上,用双手双脚锁住他的身体,这是美式摔跤中偶尔能见到的招数,名叫人枷,以整个身体为枷锁来制服对方的技巧。
“躲开!”恺撒大吼。
楚子航松手滚了出去,恺撒用腰劲猛地后仰,带着源稚生向着墙壁滚去。源稚生对于美式摔跤完全没有经验,被恺撒顶着狠狠地撞在墙上。以他的骨骼和肌肉状态,眩晕只是瞬间的事,但恺撒已经趁机锁住了他的喉咙。暴风骤雨般的重拳打在源稚生脸上,恺撒身上的火也烧到了源稚生身上,执行局的黑风衣采用了耐火的面料,但火势渐渐有不可控制的趋势。
“说得对啊道歉有什么用?道歉都是事后说的话,事后说话都太迟了!”恺撒厉声吼叫,“男人做错了事不要紧!承担结果就好了!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可以做错事又逃过惩罚,那谁还赞美主的荣光?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每一声“哈利路亚”都伴着一记重拳,源稚生顶着恺撒的重拳仍要起身,恺撒狠狠地一头槌把他撞了回去。对准头部的连番攻击给双方都造成了脑震荡的效果,剧痛加剧了眩晕,两个人的视线都模糊起来,在倾斜的地面上找不到平衡,像是醉汉那种死死掐住对方的喉咙。楚子航砸碎墙角的消防箱,拿着灭火器冲了回来,对准恺撒和源稚生喷射。浑身沾满白色的泡沫,恺撒和源稚生仍没有松手,黄金瞳愤怒地燃烧着,咬紧的牙关间渗出血来。楚子航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恺撒的愤怒,加图索家的愤怒果真如传说一样,是天罚一般可怕的东西。一旦加图索家的愤怒被点燃,那么不烧死敌人就绝不罢休。
楚子航扑上去用那根缠绕神龛的紫绳捆住源稚生,然后抓住恺撒的手腕:“可以了!不是泄私愤的时候!”
“闪开!”恺撒猛地挥臂打开了楚子航。
被捆住的源稚生凭借腰劲弹起,凌空飞踢楚子航的后脑。楚子航还是低估了皇,一旦从眩晕中恢复,源稚生瞬间就恢复了作战能力。
恺撒弓步出拳,重重地击打在源稚生的小腹。他的手中握着沙漠之鹰,用枪顶着源稚生后退。
源稚生被顶在影壁上,浑身血红,恺撒以出拳的动作开枪,把七发子弹全部送进了源稚生的小腹里。源稚生和恺撒对视一眼,慢慢地低下头,无力地倒在血泊中。
“恺撒!”楚子航大惊。
“别瞎嚷嚷,这是弗里嘉麻醉弹的弹匣。”恺撒跌跌撞撞地后退,弹匣从枪柄中滑落,枪口中升起袅袅白烟。
楚子航冲上前去检查源稚生的伤口,这才发现源稚生只是皮肤表面被枪口焰烧伤了,小腹只有不大的创口,确实是弗里嘉麻醉弹造成的伤口。
源稚生猛地睁开眼睛!楚子航一惊,横刀封在源稚生的咽喉,但源稚生并没有趁机攻击,他的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楚子航再摸他的腕骨的时候,发觉源稚生的骨骼已经松懈了。连续七发弗里嘉麻醉弹仍旧不能令皇失去神智,但终究是解除了他那强悍的“龙骨状态”。
“你怕我会控制不住杀了他?”恺撒就着燃烧的帷幕点燃一支雪茄,这不是抽雪茄的时候,但他刚刚打败了世界上最强的混血种,有理由庆祝一下。
“我怕真小姐那件事你太自责。”楚子航忙着检查源稚生的瞳孔来确定他的状态,源稚生冷冷地看着他,显然神智没有问题。
“如果开枪的人是他,那我会用实弹。”恺撒冷冷地说。
他在源稚生面前蹲下,直视他的眼睛:“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吧?血统不是绝对的,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被人从王座上揪下来。对不对,超级混血种源稚生先生?”
“你以前的说法是有些事是生来注定的,你是什么人看你血管里流着什么样的血。”楚子航说。
“听人说你们中国有猪一样的队友,现在我相信了……”恺撒苦笑着贴影壁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源稚生的注意力并不在恺撒身上。地面倾斜的时候那些执行局干部的尸体从影壁背后滚了过来,源稚生默默地看着那些苍白的面孔,眼里掠过一丝哀凉。
恺撒大口地抽着雪茄。他注意到了源稚生的神情,那神情不像是伪装出来的。虽然对这个流着龙血的怪胎没有丝毫信任,但源稚生的眼神确实打消了恺撒的怒气。
“他们的死跟我无关,我来的时候已经满地是血了。”恺撒看着火焰中卷曲的壁画。
“火势看着控制不住了,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楚子航说,“不知余震还会持续多长时间。”
“先把封锁解开,剩下的事情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再慢慢聊。”恺撒用枪指着源稚生的额心。
“我无权解开封锁,系统的控制权还在政宗先生手里,要解锁必须用他的手机,或者去辉夜姬的主机房。”
恺撒眼睛一亮:“带我们去辉夜姬的主机房!”
“你到不了那里,主机房24小时封锁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我没有进入主机房的许可,密码和钥匙都在政宗先生那里。”
“你到底是不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恺撒的怒火又烧了起来,这次的怒火和前次略有不同,他气得想挠墙,“你是路过打酱油的么?”
“这么说倒也是成立的。”源稚生回答。
“你在玩我么?”恺撒抓着源稚生的领带怒吼。
“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我也会被烧死,我现在玩你跟玩我自己没什么区别。我继任大家长不久,很多权限都没有移交给我,辉夜姬的主机房我一次都没去过。”
“那有什么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快说!这里待不了多久了,你这百年一遇的超级混血种就得给我和楚子航陪葬了!不觉得遗憾么?”
楚子航想自从恺撒发觉这个世界上还有血统远比他优秀的人,说话的风格忽然变了,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流氓味道。
“电梯井。”源稚生只说了三个字。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拖着源稚生奔向电梯井。源稚生来这里的路也是离开这里的路,对一般人来说高层建筑的电梯井是无法攀爬的,但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全无可能。
楚子航探头出去望了一眼,钢铁骨架贯通上下,这个幽深的空间令他想起北京地铁中的尼伯龙根,放眼看去看不到尽头。
恺撒捆住源稚生的身体,但松开了他的手脚:“自己爬,如果想耍什么花招的话……”恺撒当着源稚生的面换上了实弹弹匣,青铜色的金属弹头上刻着十字花纹。
汞核心钝金破甲弹,卡塞尔学院专门研发来针对龙类的子弹,对三代种以下都是可以致命的危险武器。它能够钻透龙类的鳞甲,和龙骨碰撞的时候会沿着十字花纹分裂,里面的液体汞对龙类来说是剧毒。恺撒已经大致了解了源稚生的能力,虽然速度力量都是超一流的,言灵未知,但是肌体强度跟龙类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尤其是在解除了骨缝收缩的“龙骨状态”后,源稚生跟他或者楚子航的体质区别并不大,汞核心钝金穿甲弹对他是一枪毙命的。
源稚生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已经超过两分钟了,可执行局的人没有冲进壁画厅,封锁也没有解除。橘政宗素来是个守时的人,难道出了别的意外?
他探头往下看去,橘政宗应该在下面某一层的横梁上等他。那根断裂的高压线也不亮了,电梯井里漆黑一片,一只古铜色的手无声地摸出黑暗,沿着地面探向楚子航的脚踝。
[1]showhand是一个赌博用语,书面意思是给别人看你的手,引申为把全部赌注都押上去之后两手空空。
[2]dhl是一家快递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