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压了众考生一年的大山,如今已成为他们迈入大学的垫脚石。
七班和十三班的学生关系亲,两班热切地组织聚会,狂欢,方曼姿却没太多想狂欢的心思。
她跟周熙昂的冷战虽没影响她考试,可不代表对心情没影响。
鞠恬恬给她打电话:“曼曼,班长在统计聚会人数呢,你去不去哇!”
“太闹了,我现在没什么心情跟大家闹,不去扫兴了。”
她语气恹恹的,倒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换电视节目。
鞠恬恬:“为啥不去,今天聚会,周熙昂肯定也去,你不应该打扮漂亮点,让他见了后悔吗?”
方曼姿腾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他会去吗?”
“正常人都会去吧?这可是毕业聚会,说不定有些人是这你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呢。”
方曼姿的心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她不禁设想,假如她这辈子真的周熙昂再也不相往来,那么她是否愿意让二人最后一次交集是她在马路上甩得那样惨。
她还是想再见见他。
即使这最后一次,只是在聚会上,大家站起来跟一群人碰杯。
“那,他万一不去呢?”
“不去就不去呗,同学聚会而已,你也没啥损失。”
方曼姿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深深点头。
“那我去。”
“必须去,一定要穿好看点!这个时候不能丢面子,就是要让他后悔,意识到不理你是多么严重的错误,是他生命中不可挽回的损失。”
她心里一直赌的那股气,被鞠恬恬的一番话全然说中。
没错,她就是很生气,就是不想理他,除非,他先跟她低头。
她到衣帽间拿了件黑色小吊带,又穿了一条超短裙,脚下穿着黑色马丁靴,四肢白嫩,细腰长腿,又辣又酷。
晚上就这样去参加了聚会。
她特意晚到一会儿,选择在人最多时出现。
包间里登时出现一片起哄声。
一群男生眼睛都直了。
方曼姿当没看见,在包间扫了一圈,在靠窗的角落处,看到了周熙昂清傲的身影。
他像没看见,目不斜视,端坐在那里,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见他不为所动,她暗暗生气,故意坐到他的对面。
她隔着满桌酒菜,借着好人缘,谁跟她搭话都能笑闹一片,有人想灌她喝酒,她就带着一群人反灌回去,包间里热闹非常。
与他周围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班长提议大家站起来干杯,她跟他面对着面,他仍视她为空气。
她来了脾气,碰杯时故意用力,旁边同学杯里的酒小幅度泼到他手背上,顺着他的手一部分滴到桌面,一部分流到他手腕。
“来来来,干杯!”
她全当不知道,跟同学们喝得开心,他却连眉头都不曾为她皱一下,坐下后抽了两张纸擦干手腕,好像刚才只是一个意外。
一顿饭再无波澜。
不管她干什么,他理都不理她。
方曼姿的火气更大,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这样?你很牛吗?真以为我有那么在意你?
从饭店出来,一群学生去ktv唱歌,少男少女们爱玩爱闹,转着酒瓶子玩大冒险。
转到其他男生,就有人吵着让去抱任何一个女生蹲起,十次有八次,方曼姿都是被抱起来那个。
一开始,大家还会偷看周熙昂的脸色,可他平静得好像没看到,众人对他们分手的关系心知肚明,渐渐也就放开来玩闹。
有个男生一直对方曼姿有好感,方曼姿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今夜示好不断,一旦大家玩笑开得太大,不等她拒绝,他就先出来阻止。
大家都能看出来他什么意思,于是对他的护着她的行为不断起哄。
平时方曼姿是不爱干这种利用别人感情的事,但那晚脾气上了头,跟这男生举止亲密。
酒洒到他身上,她亲自动手去擦;她自己吃薯条,有时跟人说着话,顺手就喂给他一根,那男生更加殷勤,如影随形跟着她,黏在一起。
在ktv闹到后半夜,方曼姿已经醉了,走路都有点晃。
她胸口发闷,一个人到走廊透气,那男生要跟着,她心里已经厌烦了利用他的行为,摆手拒绝了他。
她在窗边吹了吹夜风,不好说自己是清醒了还是更醉了。
今晚她这么闹,他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她感觉自己像个傻逼,上赶着凑到他面前自取其辱,非要把脸伸过去给他打。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他对她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为她吃醋都不肯?
她越想越难过,眼泪没出息地往下淌,一边淌一边骂:“傻逼。”骂自己骂他都有。
等哭够了,她擦掉眼泪,歪歪斜斜往回走,一步三晃。
酒精上头,步子越走越重,明明走的是直线,却明显感觉自己要摔。
她被一条坚实的手臂扶住。
那手瘦而有力,稳稳抓着她。
她缓缓抬头,看到他的纯白棉t,视线虚虚落在他颈子上,熟悉的喉结,再往上,她不敢看。
害怕自己喝多了,害怕来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鼻子陡然一酸,凭什么啊,不管他理不理她,心酸难过都只有她一个人承受,好像在这场爱情里,尝到苦头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推开他:“你谁呀你,我不用你管!”
一个人扶着墙向回走,却连自己包房在哪儿都忘了,推开一个差不多的就要进去,门打开,里面热闹的笑闹声登时一停。
“抱歉,走错了。”
有人捞起她的手臂,强把她拉走,她反抗不掉,也没那个多余的力气,就任他拽着。
包房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走,回来时,还有人在玩。先前一直跟方曼姿示好的男生似乎在等她,见她回来,第一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到她后面的人,想上前的动作又停了。
周熙昂拿起她的包,拉着她要走,那男生喉结一滚,不死心地上前拦:“她喝这么多,我送她回家。”
他没什么表情,声音比眼神更冷:“你知道她家在哪?”
男生狠狠一噎,答不出话。
“不知道就让开。”
喝大了的方曼姿对这一切无所觉,只是知道自己被人揽在怀里,靠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大约是他,又不敢确信。
他带她走到室外,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她家的地址。她听见自己的家,闹着不肯回去。
她不想回去,回去就代表会结束这一晚,结束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的一天,从此以后她会再也见不到他,再无关联,再无瓜葛。
她醉醺醺的,就在车里闹,闹得连司机都害怕,让他们下车。
“醉成这样,先下去吐一吐再打车吧,不然吐谁车上都是个事儿。”
周熙昂连声抱歉,揽着她下车,她醉得厉害,他没办法,带她四处找宾馆。
她没拿身份证,他也没,好一点的宾馆查得严,没身份证不让入住,他只能把她带到小宾馆去。
小宾馆的条件差了点,连中央空调都没有。
屋顶是老旧的吊扇,背阴的房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老式电视机上,银灰色机顶盒用带花边的帕子蒙着,隐隐有一层灰。
床不大,被子叠得规整,床单被罩因为反复浆洗,白得有些发黄。
独立卫生间看着更小,拖鞋都不是一次性。
一切都是那么陈旧,破败,而怀里醉醺醺的女孩,她的光鲜与这里格格不入,甚至是突兀的。
他犹豫着,把她放到床上,伸手去拉吊扇的绳。
她以为他要走,一把扯住他,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搂住他的腰,缠着他不放手。
“你陪陪我,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会怕。”
他去掰她的手,她死也不放,最后硬被他甩开,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扑上去,勾着他的脖子要亲他。
他连吻她也不肯,按住她瘦削的肩膀非要推开她,她心里难受得要命,难道这件事都惹他厌恶吗?她偏要勉强。
他强把她扯开,沉声问她:“方曼姿,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怎么,知道是他,这个把她甩了的前男友,她还缠着不放手,就更惹他讨厌了是不是?
可她在那一刻不敢承认,不敢面对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知道你是谁……这很重要么?”
不知她的话哪里惹了他不快,他掐住她的下巴,狂风骤雨般的吻落了下来。
她反抱住他的背,一双修长的腿攀上他的腰,更加主动去迎合。
如果他们注定会分开,她不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
她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让他主宰自己的快乐,主宰自己的一切。
他打开电视机,里面重播着什么国际新闻,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幽暗的光,那光照在他们身上,让她跟他都将彼此看得一清二楚。
吊扇在头顶吱吱地转,扇叶划破空气的声音也成了背景,他身上的味道混着房间的霉味,格外让她迷恋。
像是香港文艺片里才会有的画面,破败的房间,汗水滴落在一处,一切都是不光鲜的,不合时宜,又顺理成章。
可惜他们不是电影里的主角,等待他们的注定是分手的下场。
但在这一刻,没有人在乎结局如何,他们沉溺于此,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两个。
电影画面在那晚重复了多少次,方曼姿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痛苦夹杂欢愉,她化为岸边的一颗鹅卵石,被浪潮拍打了一遍又一遍。
醒来已是下午的事了,老板敲门要他们退房,方曼姿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满地的衣服,地上的锡箔包装,以及睡在枕边的人,大脑懵了三秒。
恰好这时,周熙昂也被吵醒,皱着眉头醒来。
细碎片段在脑海中一点点闪过,她大概能拼凑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把抓起旁边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故作警惕看向周熙昂。
“怎么是你!?”
除了装傻,她想不到还能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她不能被他发现她的清醒。
周熙昂彻底睁开眼睛,他坐起身,嘲讽地看着她:“不然呢?应该是昨晚那个么?”
他这样的语气,不知为何,令她感受到了一丝难堪。
她想不到能用什么话来应对,他从地上抓起t恤,起身穿好。
她还盯着他,用一种他说不出的眼神,就像一根刺钉在他心里。
他心里头也不畅快,刻薄地扯了扯嘴角:“真抱歉,坏了你的好事。”
这下,她的火气是真的上来了,抬手指门口:“既然知道,还不赶快走?待会儿还有人要来!”
周熙昂冷笑一声,穿好鞋子,摔门离开。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气得心脏狂跳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再之后,得知他考上安城的大学,从此他们真的天各一方。
鞠恬恬的话一语成谶,可能有些人之间的缘分,在聚会的那一晚,就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会面。
旁人间分别,尚有温情,客气与祝福。
她与他的分别,只剩下讽刺,刻薄,不欢而散。
回忆至此,方曼姿敛起思绪,没再想下去。
也没什么好想的了。
陈北望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没。”她摇头,“没什么。”
“那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是说了什么吗?”
“……他祝我考上大学。”她随口编过去。
陈北望笑着摇摇头,说:“这人呢,总喜欢在后悔中度过当下,又在未来后悔当下没有好好把握生活。别再想了,大小姐,不如睁开眼,多看看身边。”
她难得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正经话,不由得惊奇:“听你的意思,倒像是深有体会。”
“差不多吧。”他没否认。
“你后悔什么?”
“以前的,就不说了。”他舒展手臂,“现在倒是有一件事很后悔。”
“什么事?”
陈北望端起咖啡,一双好看的眼睛注视着她:“我后悔,不该出国太早,怎么也要等高考结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