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很少与章旭打交道,对他这个人并不太了解,她领了任务出宫之后先回了一趟自己家换了身便服,再去钟府。
钟府那里有延福郡主,这位是章旭的亲姐姐,总比自己更了解章旭。章旭的性格她能看出来一点,一些喜好和小习惯还得是亲近的人才能了解。
阿姜一面给她披斗篷一面说:“大冷的天儿,太子殿下可真会支使人!”又把一个手炉子塞给了公孙佳。
公孙佳接过手炉子,说:“这不是很好吗?我不怕他支使我,就怕他们不用我。”
阿姜恍惚了一下,低声道:“这可也太难了。”
公孙佳道:“一向如此。”
她穿得厚厚的,又抱了手炉子,就拄不了杖,阿姜退后半步拿着手杖,元铮从后背半圈着公孙佳,托住她的胳膊,让她省力不少。
待公孙佳到了钟府,不想却又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章昭。
他本想为自己的事跑一趟钟府,恰巧太子又给了他一样差使——让他去钟府与妹妹、妹夫聊一聊。太子也是十分明白自己女儿看起来再乖巧,也不太省油,让章昭与这夫妇二人都聊一聊,再跟常安公主、靖安长公主好好解释一下。他以为公孙佳上的这个表是与外婆家商议过的,但是皇帝与太子商议过后还是觉得不宜再让钟源上阵冒险。太子就把这个谈心的任务交给了章昭。
除了让章昭有点事忙、免得胡思乱想之外,也是让章昭去看看:瞧,上战场是很危险的,除了死,还有残疾,那是生不如死。以及,如果你不明就里就上战场只为耍威风,是要拖累人的。看看燕王干的这叫什么破事!
章昭这件差使公私两便,纵马跑到了钟府,随从都没带几个。他骑马更快,公孙佳乘车走得慢。到了钟府,章昭才把太子给的公务差使说完,延福郡主先给他表白:“这并不是我们的主意!”
常安公主心里懊悔,低声道:“这孩子,做了也不说一声。”想到自己还曾兴师问罪,心里就觉得对不起公孙佳了。
公孙佳进了府里,被引到他们说话的小厅里,就看到几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她,把她吓了一跳:“干嘛呢?”她已知道章昭过来了,猜到了他那“私事”方面的来意,没想到还有个“公事”。
靖安长公主将脸一板,往身边榻上一拍:“给我过来坐!”公孙佳就不怕她,跑过去把手炉子往边上一放,跟她紧挨着坐:“坐下啦。”靖安长公主绷不住笑场了。公孙佳问道:“今儿这是怎么了?人这么齐的么?”
章昭看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想在钟府问她个不是是不行了的,也说:“阿爹不是让你去五郎那里的吗?”
公孙佳道:“我来请教一下嫂嫂,跟安定王(章旭)说话有什么忌讳没有。”
延福郡主道:“那有什么讲究?你就盯着他,别错眼不见他就没了就行了!是吧?二哥?”
章昭笑笑,含蓄地说:“他要是太出挑了,就不能出现在大哥身边了。”
公孙佳垂下眼睑。
钟源却忽然说:“二郎,你还有别的话要说的吧?”他对东宫这些人甚至比延福郡主更了解,章昭自从公孙佳进来之后神色就有些微的变化,还是让他观察到了。
章昭心事被叫破,倒也坦然,将自己的疑惑给问了:“何以阻了我出京,倒要荐了五郎呢?”
这里面是有私心的,当着外婆家的人也不好表功,公孙佳道:“安全。”
常安公主道:“你给他说清楚了,夹杂不清闹误会了岂不冤枉?”
公孙佳想了一下,对章昭说:“陛下和殿下说了他们的需要,我负责给他们提供办法。陛下想要子弟成材,我就建议宗室出仕。”
“可是阿爹原本属意我出京的。”章昭说。一次两次的机会他也没那么的看重,他更看重公孙佳的立场。如果公孙佳真要跟他作对,那以后就有得头疼了。
公孙佳道:“东宫要的是安稳。您就不能轻举妄动。”
“我……”
“有时候,忍耐也是一种本领,”公孙佳说,“安排个安全的地方缩着,明眼人看不出来是怎么的?真冲锋陷阵去,陷到阵里怎么办?指望纪宸去救你?做梦吧?”
“救……”章昭忽然咬住了舌头,他看了一眼钟源,明白了太子让他过来的另一重含义。
靖安长公主皱眉道:“可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呀,不干点儿事儿出来,这以后,拿什么去争?”她就把话说明白了。
公孙佳道:“难道另一位就干出什么事儿来了吗?哦,是干了,净干些……破事。再说了,在京里就不能干事儿了吗?喏?什么军需调度啦、监修前朝史书啦……多了去了。找点儿干呗。”
延福郡主道:“就我大哥那个样子,一定是要来争的!早知道放他出去了,他那脾气,一准儿会得罪人!”
“纪炳辉不会让他去的。”公孙佳笃定地说。
钟源道:“他只要大哥好好的,他就稳赢了。”
“对。所以啊,你看,出去是风险,还不一定有收益,安静呆在宫里,你总不会比那位更会讨人厌吧?”
章昭失笑,说:“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呐。男儿志在四方。”
“会有合适的机会的。”钟源说。
章昭点点头:“你这样讲我就放心了。我也该回去复命了,你们慢聊。”
送走了章昭,常安公主往公孙佳身上连拍了两下:“你这孩子!闷声不吭就干这个事儿,还连上两本!你哥哥还有我们,你先顾好你自己,整天操不完的心。”
公孙佳被打傻了,眨眨眼,才说:“舅母,你还没老,怎么开始学起外婆来了?”
“那是我老了?”靖安长公主吊起了眼睛。
公孙佳咬住了舌尖,声音古怪地说:“呃,我还要去安定王府。我走了,别送了!”
无论章昭信不信,公孙佳把理由给出去了,看钟源的样子也是赞同自己的做法的。接下来就是让章旭别出纰漏就行。相信太子也没指望章旭出去能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毕竟一个忽略了差不多二十年的儿子,还是个章昺身后的小跟班,想对他抱什么期望都觉得离谱。
章旭那里,纪英仍旧在纪府还没有回来,是他自己来迎接的公孙佳。
“定襄侯可是稀客。”
公孙佳很惊讶,这个章旭与她印象里的全然不同,太子也不知道是施了什么法术,让一个前几年还有些怯懦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个,虽然笑起来有点生疏但是开朗了不少的青年。至少这热络的样子是做出来了,她还看不出来有什么假。
热络当然不是假的!
章旭对公孙佳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一则她能力不错,章昺好些破烂事她都能平掉,又是出征又是宣抚的,都做得不错,二则是吴孺人耳厮鬓磨之间提到最多的“外人”就是公孙佳。吴孺人对公孙佳评价很高,公孙佳有办法,并且也不吝于拉别人一把,对吴孺人而言,这就足够了。她也不认识旁的什么有势力的朝臣,说话间就把公孙佳能带上了。
章旭倒是认识几个有势力的朝臣,但是别人肯不肯帮他,又要怎么帮他就很成问题了。各人下注,有押章昺的、有押章昭的,甚至还有押燕王的,就没人押他,自然也就没什么有能为的人上赶着搭理他了。
公孙佳也回以客气的笑容,问道:“殿下准备得怎么样了?王妃呢?”
章旭脚下顿了一顿:“她,回娘家去了。呃,舅舅……呃,征北要出征,她就回去了。还没回来。我不过先出镇一方,又不带着她去。安全些。”因为北方战事,所以岷王和章旭都是出镇,却都没有带家眷。
公孙佳笑笑,说:“太子殿下让我来听殿下吩咐,不知道您还缺些什么?”
章旭道:“娘娘给我准备了一些,说是当年就是这么准备的,我也不知道成与不成。”
“那我看一看吧,我们家对这个倒是很熟,对了,我还给殿下带来一样东西。”
“是、是什么?前线吃紧,怕不能带什么享乐的东西吧?我不是说你,你是例外。”
公孙佳觉得奇怪,章旭不该是会说出这些话的人,他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又或者没换透,吸吸鼻子,也没闻到酒气,不是在说醉话。她将疑惑埋在心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命人拿上了来一幅卷轴:“这个殿下收好,兵部给他们领兵之人发了新绘的舆图,殿下出镇,也能用得上。”
“这……别人都有吗?”
公孙佳道:“殿下不必担心,这个不犯忌讳。这里还有附近驻军校尉的名单,万一有事,用得着。这是我北巡的时候的一点心得,附近的物产之类,咱们对一下,那儿产的东西,您就不用带了,带些自己喜欢的、那儿不产的吧。唔,还有铠甲,您那个太沉了,不行,骑上马跑不快,换件轻甲更好些,京城的特产也带一点,到了之后要召集当地豪强,京城的特产就比较新鲜……”
她果然样样周到。
章旭看她一样一样给安排好了,比太子妃更周到,说话依旧从容和气又极自信,让人忍不住有依赖之心,心道:姊姊说得没错,有事儿请教她果然是可靠的。
想到吴孺人,他又忍不住说:“你真是个可靠的人,姊姊说得没错。”
公孙佳笑道:“嫂嫂也真是的,说这个做什么?”
章旭咬住了下唇,再看公孙佳一眼,她似未察觉,心道:好险!
公孙佳给章旭检查了一回装备,对章旭道:“殿下不用我再多嘴,就一句话,万事小心。对了,趁着还没离京,把王妃接过来吧。最好今天就接。”
章旭问道:“为什么?”
“王妃要送父亲,就不给您送别了吗?”
“到时候阿爹会出城相送,她也会到,就……”
公孙佳摇摇头:“家宅管不好,也会损伤殿下清誉的。不管王妃多么担心父亲,她都得把王府的脸面给圆好了。切记!您也一样。”纪炳辉作死,公孙佳就乐意看着,但是纪莹跑回娘家跟纪英这个时候跑回去是完全不同的!
纪莹的丈夫是章昺,章昺不用出征,纪英的丈夫是章旭,章旭就快离京了!纪英在想什么呢?!!!把丈夫扔一边儿回娘家,也得看丈夫是谁!就算章旭不出挑,他爹是太子、皇帝是他祖父!叫这两位怎么想?
公孙佳觉得这简直不像是纪英会干的事。
罢了,我也就再提醒这一次,跟纪炳辉沾边的人,真是难救!
公孙佳告别了章旭,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并不知道纪英也有自己的考量——娘家人好面子又比较讲排场,她给娘家撑了场面,也好求父亲多多照拂丈夫。虽然两人不是一直同行,中途章旭就要赴任,但是有什么事儿,纪宸总领一军,总能看顾一下。
纪英被章旭接回府,还是忧心忡忡地:“阿翁其实已经生气了,咱们就这么走了,我可怎么求阿爹一路照拂你?”
章旭一副蔫蔫的样子,说:“我又不上前线。”
纪英只是叹气:“我在家听得多了,胡骑一昼夜可突进数百里……”
“好了,我知道了,别丧气。”章旭打断了她。
章旭自忖自己人员配得齐,还有公孙佳走后门给的小抄,应该安全得紧。他与纪宸并不同路,纪宸是左路,他要赴任的地方是在右路偏中间一点的地方,岷王要赴任的地方在他的更右边,两人的地盘中间才是燕王行军的主路线。这样的排位也是用心主良苦,为的是避免当初燕王、纪宸的事情重演。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事儿还是让纪英给说着了。章旭一路到了自己的地盘,刚刚安顿下来,本地豪强的接风宴才吃完,他还没来得及回请,就接到急警——大队胡骑,来了!
不出数日,京城就接到了急报——胡骑叩边!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朱勋,他问出了一个震撼的问题:“怎么是安定王那里先遇到了胡骑?为何不是纪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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