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亮着暗白的灯光,灰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男人。
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鼻腔弥漫着的消毒水的味道令他抓狂。
他讨厌医院,讨厌这满是诀别气息的地方。
她的病情恶化了,医生说乐观估计或许只有半年时间了。
他该怎么办?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救她?
究竟如何才能不失去她?
在男人即将被周围的阴影吞噬时,一束光从天而降,一身黑袍的人被光束环绕着,朝他伸出了手。
犹豫再三,他握住了对方的手。
跟这个人走,跟他一起去那片死亡海域,登上那座孤岛,去找灵石、采灵药,为她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五十个人穿过那吞噬生命的巨浪后,只剩下不到一半人。
他穿过茹毛饮血的原始兽群,用染满鲜血的双手采下了兽群中那朵冰蓝色的奇花。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祈祷着这朵花能有奇效,能救她。
可又是那一身黑衣的人,在他刚回到船上时,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夺走了那朵花,并冷冷地吩咐身边的人将他扔在岛上等死。裸露在外的那双眼中,青墨色的瞳仁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能死!
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他还要回去见她,哪怕是最后一面!
那人的下属抓住了他的胳膊,打算把他从船上扔下去,他却反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的气力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看着甲板上自己转冷的尸体,最终将它扔进了海里。
她还在等他。
为了再次见到她,哪怕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哪怕背弃灵魂!
船靠岸时,他又占据了码头一个渔民的躯体成功逃离。
可他低估了自己的伤重程度。他残破的灵魂过于虚弱,每一具鲜活的躯体都维系不了他太久的生命力,在一具身体里他最长也呆不了超过三个月,而再见到她时,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凝固了。她不再受病痛折磨,因为她的心口早已停止了跳动;她不再畏惧酷暑严冬,因为她的身体始终冰冷无状;她的容颜亦不再淡褪,因为她的生命永远停在了二十五岁这一年。
他突然明白,如今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已不再是生与死。
这世间除了人类与巫师,还有一个种族,一个受上天庇佑着的种族。
只要经历过第一次死亡,他们就能获得永生。
他最终还是没有与她相认。
她将永远年轻美丽,生活无忧,而他却不得不辗转于各个躯体之间,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他们之间再不可能有未来。
他不愿拖累她,也不愿让她目睹他如今的不堪。
他能做的,只是在这二十年间不停地夺舍,以不同的面貌来见她。
她把他们的房子改装成了客栈,取名回风。小栈屋檐下始终挂着他当年做的竹风铃,那条月光石手链她亦从不离身。
她一直在等他。
可又能如何呢?
他只愿他心爱的姑娘永远这般温润时光,静好岁月,不愿她眉梢眼角为他这残破之躯染上忧愁。
命运就是要如此捉弄他们,纵然不肯相离,奈何身不由己。
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不人不鬼地苟延残喘,活到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灰白的天地间回荡着一声叹息,似无奈,似悲伤,似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