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跟着她跳出了窗外。
他似乎,就是无法拒绝她。
夜色浓重,街道上已经无人走动,月亮倾洒下晶蓝的光影,周围的景物平添一份朦胧。
微风拂过,夹杂着清淡的桔梗花香以及,淡淡的血腥味儿。
安辰蹙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是细碎的低吟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蝉鸣钻进耳朵里,令人抓狂。
牧凡微怔,摇了摇头。
无论再怎么加强训练,人类与幽族的感官终究是有差距的。
“他们似乎是在吟唱咒语,从西南方向传来的,也是,这股血腥味儿的源头。”
“去看看?”
牧凡询问,得到的却是沉默的应答。
安辰看着他,面上是少见的犹豫。
太危险了……
“不然我们——”
她话才出口,一只浑身带血的乌鸦突然从房顶上滚下来,落在安辰脚边,一个人影也跟着跳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果酒。
牧凡面色微变,拉住安辰的手腕拽到自己身后,看着从天而降的男子,右手握紧了青铜匕首。
“……牧凡?”
男子漠然的神色微愣,迷蒙的眼神清明了几分,在看到牧凡身后的安辰时更是神色莫名。
“你是什么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牧凡也是诧异的,尤其对方看起来还一副与他熟识的样子。
听到他发问,男子眼中露出了困惑。
他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随后冷漠而枯涩的双眼看向安辰:“方便……谈谈吗?”
安辰平复了起初的讶异,看了一眼牧凡,点点头:“我也正好有话想问你。”
—
牧凡倚在街边昏黄的路灯下,低头想着什么,神情晦暗不明。
不远处街边的长椅上,安辰与寒若各坐一端,泾渭分明。
“你知道这酒里有月尾叶吧?”
寒若举起酒瓶,刚递到嘴边,便听到安辰如是说。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仰头灌了一大口,嘴里火辣辣地疼。
只有这种灼热的疼痛才能让他有自己依然活着的感觉。
安辰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她明白那种麻木与无力感。
古往今来多少人乐此不疲地追求永生,可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永恒的生命意味着无尽的空虚与绵长的孤独,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唯余悲伤纠葛半世。
她在椋川的土地上看到过曾经的寒若,张狂恣意得如烈日骄阳,而现在,当初的那个少年郎失去了眼底所有的锋芒,黑眸中只剩下沉沉的死寂。
“他真的是牧凡吗?”寒若忽然问。
“嗯。”安辰握住胸前的白骨十字,轻轻应了一声。
“可他不认得我。”
“他也不记得我。”
“那他……”话刚出口他便想起了刚才牧凡护着她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担心什么呢?
纪安辰之于牧凡,始终都是不同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安辰见他似乎没有想说的话了,便开始提问。
“路过。”
“那刚刚那只乌鸦……”
“捡来的。”寒若又猛灌了一口酒,“大半夜睡不着,出来喝酒,恰巧听到了那阵低吟声,就循着声音过去瞧了瞧。镇子西南方向有一个山洞,洞口堆满了死乌鸦。山洞露天,午夜时分的月亮恰巧能照进洞口,而正对着月光的是一朵蓝色的花,悬在一块寒玉圆台上。圆台边缘放着一圈乌鸦,活的,但似乎动不了,而且也快死了。鸦风镇的那群巫师围着那朵花坐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念着那些听着让人抓狂的咒语,那圈乌鸦的血就那么被输送到花的根部,被它吸收。看样子他们是在用鸦血滋养那朵花。”
安辰眉心微跳。
怪不得镇上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原来是想用花香来掩盖鸦血的腥味。
“我想着总算有点儿乐子了,就捡了只乌鸦打算找人研究研究,恰巧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听你们犹豫不决的,觉着既然大家都感兴趣,不如和你们分享,省得你们跑这一趟。谁知道偏巧就是,你们。”
他笑了笑,一口饮尽瓶中的果酒。
蓝色的花吗……
她想到了之前在宁风的回忆里看到的那朵冰蓝色的花,会那么巧吗?
还有……
“你在世间行走的这数千年间,除了那个人,你还见过别人,有那样一双青墨色的眼瞳吗?”
寒若愣了愣,摇摇头:“怎么了?”
安辰轻叹一声,还是决定告诉他:“几天前,我在一个巫师的回忆里看到,一个有着青墨色眼瞳的人,在二十年前带着五十名巫师乘船去往千菱海域,采集了很多奇花异草,其中就有一朵冰蓝色的花。我不确定……”
寒若抬起右手,以眼神征求她的意见,安辰点头后,他的手指轻轻触到她的额头,进入她的意识,看到了她脑海中的画面。
只是一瞬,他便收回手。
“那朵花和我今晚看到的一模一样,至于那个人——不像。”
安辰闻言,心里泛起些许不安。
寒若看着她:“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吗?”
“……嗯。”她看着倚在路灯下的少年,眼底翻涌着的情绪归于平静,“守着他,直到我们下一次分离。”
他融于人海,她寻于朝夕。
“呵……”寒若嗤笑一声,压下眼底的苦涩,“……当时留住你就好了。”
这个故事,或许就不一样了。
“你留不住我。”安辰的眼透过少年的模样追溯光阴,“即便我没有去城心湖,我和他依然会在岁月的某个转角相遇,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
—
寒若离开后,牧凡看着依然对着夜色发愣的安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我决定不蹚这趟浑水了。”他刚坐下,就听见安辰轻声说,“你们完成任务后,我们就尽快离开吧。”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变故要发生了。她不想再和他卷进这些事里。
“我在镇中心广场留下了信号,明天应该就可以和他们会合了。”牧凡顿了顿,“刚才那个人,好像认识我。”
“他叫寒若,算是一个老朋友吧。你失忆了,和他认错人了,你更能接受哪种解释?”
安辰笑着看他,眼中藏着几分认真。
牧凡只当她在开玩笑。
但他却想起安辰第一次见他时就说过,他和她的前男友长得很像,而她的朋友见到自己时脱口而出的“牧凡”……
难道四百七十年前,她死去的爱人那么凑巧地也叫“牧凡”吗?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牧凡只觉得心口钝钝的。
她看着他这张脸喊他的名字时,喊的究竟是他,还是那个早已逝去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