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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1 / 1)

毓纯殷勤地端着羊肉串跟着傅恒回房,这会儿已是初夏时节,京城又不比盛京,看他一身厚重的侍卫服就觉得热。

她把盘子放在桌上,“你快换了衣服松快松快,马上就能吃饭了。”说完,钻进了屏风后面。

两人的屋子是通堂明间,一头是卧房另一头挨着窗下有喝茶说话用的通铺,中间隔着吃饭的八仙桌。虽然布局正适合他们分房,但为了避免换衣服这等尴尬事,又在卧房那边特意加了道屏风。

傅恒看她精神头不错,笑着解开了领口盘扣。“你今日在家都做了什么?”他很想知道什么事让她如此高兴。

“我看了玛法给我的嫁妆单子。”她轻快道,想起有件要紧的事要与他商量便走了出来,正好看到他脱下外袍露出精壮的胸膛——

“哎呀哎呀,抱歉抱歉,非礼勿视。”她赶紧捂上眼睛退了回去。心里忍不住嘀咕:哇塞,他还挺有看头的。

傅恒本没觉得如何,却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赶紧麻利地换上件长衫。“好了,你出来吧。”

毓纯从屏风后探出头,看他已穿好衣服坐到桌前,忙又把拧干的巾帕递上。

傅恒微微呆愣,难得见她这般乖顺。

“你干嘛这么看我,我们不是已经约法三章要好好过日子的吗,我照顾你是应该的。”说完把帕子塞进他手里,按下心里惦记的事,径自去张罗饭菜了。

不一会儿,桌上摆了几盘荤素烤串,另有两盘炒鲜蔬、两个冷盘、一海碗绿豆粥以及一盘子切好的西瓜。

瞧着丰盛,但不免有些粗笨。

傅恒觉得她若是爱吃这口倒不如让厨房烤了送来,好过这般在院里支炉灶,既烟熏火燎又不得体。但瞧她兴致颇高不好扫兴,便只接过她递来的肉串咬了一口……居然出乎意料的好吃。

“味道不错吧,这可是我们将军府的独家秘方。”

毓纯怎会看不出他对晚餐颇为嫌弃,但既然做了同居人就得顾及对方的感受,便简单解释了两句:“吃这个要的就是现烤现吃,不是让下人们乱了规矩,只是偶尔为之。毕竟,它有盛京的味道,权当我们聊慰思乡之情了。”

她知道傅恒是个心宽厚道的,这么一说,果然见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见他吃完一串又犹豫地拿起另一串,便笑吟吟地给他盛了碗粥。“这餐口味颇重,不宜多食,只偶尔吃一次罢了。你放心吃,绿豆粥清热解毒再来点败火的西瓜,准保不上火。”

难得她想的妥帖,感受到夫妻间些许融洽的傅恒高兴地入乡随俗。旁边毓纯看他吃的香,几次压下想说的话。常言道‘食不言寝不语’,未免打扰人家吃饭,只得生生忍了回去。

等傅恒用完饭,她又殷勤地捧了茶给他漱口。待接回茶碗,才状似无意地开了口:“我这两日一直在料理家中事,二嫂那里早前送来了例银,虽不算少但应付整个院子的花用难免捉襟见肘。”

她说的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犹豫。“不知你的俸禄有多少?怎么个领法,是月俸还是年俸呀?”

傅恒原是没想到花钱这层,听她一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诚恳道:“我平日不太在意这些,着实疏忽了。”

关于家庭收入和开支的问题,虽说属于生活范畴,但毕竟涉及双方利益,自然有必要专事专议。她摆出来聊一聊,是给彼此个机会做选择,是各花各的还是一起分担。

不过等傅恒给她说完清朝的工资制度,她又有点后悔了。

大清官员的俸禄分为奉银与禄米两种,每年春秋两季下发。年俸其实也没多少,主要靠养廉银子和碳敬之类杂七杂八的收入。但京官的养廉银由国库支出,比外官低了不少。所以从工资上看,京官不如外官。而武官相较与文官,不仅不发禄米,连整体待遇也差了一大截。

傅恒身为一等御前侍卫,属于在京武官,年俸加一块也就六百两不到……也就是说,他起早贪黑工作一年的收入还不如自己窝在盛京啥都不干的零花钱多。

毓纯脸色一垮,就开始愁上了。

她不光自己愁,还把负面情绪传递给了旁边跟她搭伙过日子的某人,给他列举了许多他们这个小院子的开支花费,从一针一线到吃穿用度,再到精神层面的需求。总之,生而为人,早晨一睁眼就得花钱。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对银子根本没数的傅恒,竟忽然对未来生活产生了忧虑?!本来他当侍卫并不怎么看重俸禄,甚至有时忘了领都是有的,现下却想:下次再发,一定要好好领回来都给她才好。

夫妻本为一体休戚与共,应该不分彼此。

傅恒觉得娶她进门不是来受苦的,于是赶紧起身去了趟书房。

等再回来,将自己私库的钥匙和放积蓄的匣子交给了她。“原先是秋叶管着这院子里的财物,我让她去取来账册,今后就都交给你了。”

秋叶原是傅恒身边的一等丫头,做事十分细致周到,从自家主子的一应开销到小库房中的物品都有记录。

奸计得逞的毓纯端出少夫人的款一边翻看账册,一边对立在旁边的丫头由衷赞了句:“你记得很好。”

府里的人都说九少夫人不是善茬,秋叶原是怕自己管着少爷的财物遭忌讳,很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可之前少爷不提这事,少夫人身边又都是陪嫁的自己人,她总不好巴巴地硬往上凑。这回把账册上交,她一颗紧张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

“少夫人谬赞了。若是没有别的吩咐,秋叶这就退下了。”

傅恒见妻子没反应,便挥手让她下去了。

毓纯这会儿全副心神都在账册上面,别说,傅恒小库房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可惜,不是家中传下来的,就是宫里皇上和皇后赏赐的,不当吃不当穿就只能供着。

可喜的是,从消费记录上看,傅恒是个洁身自好、不爱应酬也不乱花钱的好青年。唯一的喜好就是买些古玩字画,但很有节制,一年当中也就入个两三件珍品的样子。

她不禁心里默默点头:他挺好养活的。所以,先不打算剥夺他这个爱好。

等再打开匣子,看见里头整齐码放的银票以及上头压着的银锭和碎银,就更笑得有牙没眼了。粗略一翻,总有两三千两的样子。

傅恒说,他每月在公账上能支取二百两银子。这样算下来,他们一个走公账,一个有月例银子,俸禄倒是可以存下来了。对收入和存款比较满意的毓纯高高兴兴地把钥匙和匣子收了起来,并不知道其实她算错账了。

因为成亲的缘故,整个九房每月能走的公账已经升到了三百两。按照富察家的惯例,各房内院占两百两,挂在公账随意支取的则变成了一百两。负责管家的章佳氏认为:傅恒赐婚耗资远超其他兄弟,再加上觉罗氏对毓纯不是很满意,所以自行将九房的用度削减了五十两。

……

用一顿烤串就成功收拢财政大权的毓纯本来挺有成就感,可第二天一早,九房连吃饭都没个规矩的事被婆婆觉罗氏作为反面教材当众提了出来。

要说不就是在院里架了两个炉子,主子奴才一块吃喝,再不文雅再折腾都是关起门来的事。觉罗氏得了九房那边透过来的信儿,只当小儿媳吃不惯京城的菜色想换个口味儿也没过分苛责。

从小儿媳嫁进富察家的表现和上一轮的谈话看,她发现这孩子是个极有主意的,典型的窜皮不入内,表面上不声不响什么都应,实际上该干嘛干嘛。

所以,她与其跟小儿媳浪费口舌,不如跟小儿子念叨两句,至少夫妻间好说话能给提个醒。结果一问,傅恒却说是自己想吃才特意让人准备的。

这话是真是假,身为亲额娘的觉罗氏能不知道?她只好又往宽处想:小儿子能给小儿媳遮掩,说明他们小夫妻关系和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可偏偏,还有个爱捣乱的富察明瑞。

毓纯早前认为富察家一潭死水、毫不热闹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富察明瑞去上官学不在家。只要他在家,这个精力极其旺盛的小坏蛋能把整个府上闹得鸡飞狗跳,什么爬树摸鸟蛋、给厨房的柴火淋童子尿、拉根绳绊倒经过的下人……反正,人憎狗厌的事他没少干。

他昨天寻着香味儿发现九房院子里有好吃的,其实特别想尝尝。但九房的人没留意到他,他也顾忌着额娘的叮嘱不敢招惹新进门的小婶婶,所以只敢偷看。

对于能看不能吃、心里又放不下的明瑞小盆友来说,怎么想都是自己吃亏。尤其回到自家院里一念叨,他额娘佟佳氏不仅不让人做给他做,还把他训斥了一通。

明瑞心里不高兴,又惯是个惹是生非的,所以特意上学前跑到觉罗氏跟前咬耳朵:说小婶婶瞎折腾,为了烤东西吃差点把院子点着了,小叔叔还不让他乱嚷嚷。

末了,这小子痛快了,觉罗氏却不干了:傅恒护着媳妇是好事,但凡事有度。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他都被带坏了!

于是,被蒙在鼓里的毓纯在请安的时候受到了来自婆婆明里暗里的敲打,以及乐得看热闹的章佳氏和佟佳氏好言好语的劝告——

觉罗氏:“夫为妻纲,傅恒一向稳重,你合该多学着点。做人处事要学会自省,莫要带累傅恒。不管你从前在盛京怎么过,如今进了富察家就该守富察家的规矩。”

章佳氏:“九弟妹,额娘的话都是为你好。你年纪轻,不懂的多听多学,将来的日子肯定错不了。”

佟佳氏:“额娘和二嫂的话说得极是,这嫁了人便不比做姑娘时,总要忍让谦逊才能一团和气。”

毓纯自然听得出她们今日一番话不能是一顿烤串引出的,这是为她之前的事找补呢。可事情都过去好些日子了,既然当初忍了,直接翻篇不行吗?干嘛借着件小事旧事重提,还这般明火执仗的。

毓纯以为觉罗氏是长辈说两句就说两句,可章佳氏和佟佳氏算怎么回事?她们既跟自己不熟,往日里又只端着嫂子的架子对她视而不见加敬而远之,凭什么管她呀。

这要是在盛京,她早就呛回去了,但想到傅恒才刚把全副身家交出来,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态,她决定这次先忍了。所以,只是低着头,不反驳也不回应。

她这般举动看在觉罗氏眼里,反而来了气。“小儿媳,我们的话,你听见了吗?”

“是,听见了。”她应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装死。

“那你知错吗?”

“……”没人做声。

“你可在反省?”

“……”还是没人做声。在毓纯的认知里,不说话就是反省了。

觉罗氏手里的帕子紧了又紧,在另两位儿媳的注视下对小儿媳的非暴力不合作还真有点束手无策。她自认不像某些人家里的恶婆婆,动辄就是家规责罚的,更何况除了傅恒媳妇,别的儿媳都挺知书达理的。

生气归生气,对处罚儿媳没经验的觉罗氏沉了半晌,道:“罢了,你去外面院子里站着,等想通了再回去。”

毓纯嚯地抬头——什么?不吱声也要罚站!

……

高高的日头下,宽敞透亮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觉罗氏一般这个时辰要礼佛,下人们不敢随意走动。

兀自站着的毓纯见四下无人,抬头望望天,一点点蹭到了树荫下。

本来嘛,只说让她罚站又没说站在哪儿。幸好,院子里有棵粗壮的梧桐,树荫茂密,站在底下还挺凉快的。

她捡了几片大叶子给自己扇风,然后翻着手掌玩了会儿石子儿,最后,因实在无聊只能蹲在地上看蚂蚁。

看着看着,忽地余光一瞥,发现旁边多出个小脑袋。

“你谁呀?吓我一跳。”毓纯边问他,边站了起来。

小豆丁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她,然后跟着慢吞吞起身朝她张开手,手掌上躺着几枚小石子。

“你想学扔石子?”她试探地问。

对方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说话?你问我才能教你呀。”

对方摇了摇头。

“你是不想跟我说话,还是别人不让你跟我说话?那你告诉我你是谁总行吧?”

对方还是摇了摇头。

毓纯心想:他该不是不会说话吧。

她不禁打量起眼前的孩子:一身宝蓝绸衫马褂,巴掌大的小脸上有对雾蒙蒙的眼睛,大概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倒是挺可爱,就是太瘦了,瞧着有些腼腆忧郁。

记得冬芝打听到的消息说,府上小一辈的孩子其实有四个。之前见礼敬茶时,她见过二房的明义、四房的明琳和明瑞,而另外一个养在觉罗氏身边的却不曾见过。听说叫明亮,是傅恒庶长兄广成的小儿子。

对于这事,毓纯一直觉得很奇怪。傅广成作为庶长子早已分家出去,如今在天津总兵任上,一家子都不在京,怎么偏偏就把小儿子丢给了觉罗氏?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吧。

她对着眼前的豆丁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明亮对不对?”

被突然点名,小男孩肩膀一缩,扔掉手里的石子转身就跑。毓纯本想叫住他,结果眨眼的功夫人就跑没影儿了。

这当口,正院外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宫里有人传信:皇后娘娘突然晕倒了。

接到消息的觉罗氏急得不行,顾不得惩罚毓纯,连忙带着章佳氏和佟佳氏火速入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恒吃了天价烤串(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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