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没看见人在哪,条件反射似的,两个人同时松开了手。
颜晞终于重获自由,身体有点脱力地往下滑,全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原本细细的手腕现在又红又肿,近乎麻木。
她顾不上其他,试着慢慢攥紧手指,终于感觉到十指连心的疼痛,稍稍松了口气。
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拐进楼道口,不紧不慢走下楼梯。
赵凌菲认出他的脸,眼神微闪:“许慕迟,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他站在楼梯中间的一级台阶上,闻言停下脚步。
头顶那一盏昏黄的灯光不够照亮他的脸,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大概的眉眼轮廓,冷冷的,很锋利,像结了霜。
高个子女生也有点怵,强作镇定地问:“你不是最讨厌管闲事吗?怎么突然来管别人的闲事啊?”
停了停见他没搭理,又开口,“舒雅学姐知道你在这帮别人出头吗?”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许慕迟的声音轻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颜晞反而觉得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刚刚还很嚣张的高个子女生像是被他吓到了,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
赵凌菲皱着眉看过来:“许慕迟,颜晞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最会装清高了,前男友一大堆,每个都是利用完就甩掉,你确定要帮这种人吗?”
另外一个女生见状,犹豫片刻,也壮着胆帮腔:“就是,颜晞的名声怎么样银桦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劝你还是别跟她扯上关系,免得到时候她赖上你,甩都甩不掉。”
薄薄的风穿过走廊一路追赶过来,灌满了他身上宽大的校服外套。
许慕迟单手放在校裤口袋里,浅浅的蓝发被风吹乱,很好看,很晃眼。
头顶那一盏灯也被吹得摇摇晃晃,照在他眼底,是散不开的戾气。
“如果我愿意呢?”
他突然扯着嘴角笑了,虽然眼底没有零星笑意,“我愿意被她赖上,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颜晞用两只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靠着墙稳住身体。
头有点晕,耳朵里面也嗡嗡作响,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视线里的许慕迟变成了两个模糊的影子,怎么都看不清神情。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时间没有人再接话。
良久,终于听到赵凌菲压着怒气的声音:“许慕迟,你才刚转过来多久就到处惹事,我姑姑是教导处主任,你信不信如果我明天去找她——”
许慕迟嘴角的笑意未变,视线终于从那个可怜兮兮站在墙角的瘦弱女孩身上移开,落在赵凌菲身上,“找呗,最好让她把我开除,以为这破学校谁都愿意呆吗?”
“你!”赵凌菲被他气得拔高了音量,高个子女生见状赶紧拉了拉她的手,对她摇头。
“趁我还没生气,”他垂下眼,漆黑的眼睫毛遮住视线,面无表情地开口,“赶紧滚。”
许慕迟这句话比想象中的还要奏效,这两个人没能再撑多久,捡起地上的书包,骂骂咧咧地走了。
夜色终于变得安静,她仍然强撑着站在原地,一秒,两秒,三秒……直到撑不住,身子沉沉往地上倒。
一双手适时地伸出来,把她稳稳抱进怀里。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隐隐的,好像听见他在叹气。
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疼得厉害,脑袋里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小锤子,正在一下一下地敲,剧痛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颜晞用尽力气抓住他的手,很小声地说:“帮我……打120。”
颜晞睁开沉沉的双眼醒过来的时候,视线里是一片干干净净的纯白色。
脑袋还是很疼,她盯着天花板,有点懵,过了会儿视线转过来,才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输液针和长长的软胶管。
她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于是想也不想,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去摁铃。
谁知道刚摁完病房门就被人推开。
颜晞赶紧费劲地坐起来,一抬头,从外面走进来的却不是护士。
夜色应该很深了,她没有办法去分辨时间的流逝,只看见那个染着蓝发穿着校服的少年,裹挟着一身寒风,慢吞吞朝她走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外面印着医院的名字和图标。
她仔细看了几眼,终于知道自己现在在市里最好的军区医院。
可是……颜晞眉头皱起来,是真的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昏倒之前拜托他帮自己打个120,但是正常情况下打完电话就结束了,她不认为大半夜的这个人还会跟着往医院跑一趟。
“闲着无聊。”许慕迟随口答,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病床对面的桌上,又走过来,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放在她床头:“看看坏没坏。”
她伸手去拿,发现是自己的手机,翻开试了试,还能正常开机,只是屏幕裂了几道缝,于是松了口气:“没坏。”
想了想,又轻声补充,“谢谢你,还记得帮我把手机拿上。”
没说几句话,脑袋又开始疼,她有点难受地闭了闭眼,强撑着用沙哑的嗓音再次跟他道谢:“还有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帮我。”
因为,其实他原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的。
他只是路过而已,并没有停下来帮自己,并且得罪别人的理由。
许慕迟坐在床边靠窗的单人沙发里,眼皮掀了掀,看过来,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道谢:“还难受吗?”
她一愣,过了会儿才点点头:“有点,不过已经好多了。”
“医生说身上的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但是可能有轻微脑震荡,这几天需要静养。”
听见脑震荡这几个字,颜晞觉得头又开始疼,正想说些什么,病房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以为她摁铃是要换药,走到病床旁边才发现还没滴完,于是轻声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她清咳几声,用沙哑的声音尽量清晰地询问:“挂完这瓶水,我就可以走了吗?”
护士一愣,视线环绕一周,不可避免地落在一旁也穿着校服的许慕迟身上,迟疑着问:“不好意思,同学,你身上的伤是不是……”
知道护士是误会了,她赶紧摇头,刚摇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发黑,一阵眩晕,于是只好重新靠回枕头上:“护士姐姐,你误会了,不是的。我就是想问问,我明早之前能不能出院。”
护士的眼神立刻变严肃了:“明早之前肯定是出不了院的。你的诊断报告上有写,你目前头部确诊为轻微脑震荡,一周之内必须得卧床静养,不然是很容易引发一系列并发症和后遗症的。”
“可是我——”
她想说,可是我明天要考试,还是期末考试,谁料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许慕迟打断:“都脑震荡了还想着考试?银桦真得给你颁个三好学生奖。”
护士听见,也跟着劝:“等你精神好点了去找李医生开个证明,然后跟老师请病假就好了,这个没关系的。”
颜晞只好不说话了。
大概是看她年纪小,护士又关心地问了一句:“需要帮忙通知你的父母吗?”
她这回知道自己不能晃脑袋,于是只简单回答:“不用了,他们在外地。”
护士皱起了眉:“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呀,你这几天需要人照顾的,一个小姑娘自己怎么能行。”
“没关系,”她思考着慢慢地说,“我弟弟明天会过来的。”
看她态度坚决,年轻的护士只好叹了口气,走过来帮她掖了掖被角,“好吧,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跟我说,我这几天会多注意你这间房的。”
她弯着眼睛笑起来,没了平时的明艳照人,一张巴掌大的脸无比苍白,显得很柔弱很听话,“谢谢姐姐。”
“不客气,”吊瓶里的消炎药水还剩四分之一,大概还要滴二十分钟左右,护士又看了眼许慕迟:“你是她男朋友吧,帮她看着点,快滴完了就按铃,我还有病人要忙。”
说完便急匆匆转身走了。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颜晞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解释,只好稍微侧过头看着他,用非常诚恳的口吻说:“不好意思,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考试。”
顿了顿又补充道,“等待会儿拔了针,我去机器上打印一份费用明细,转账给你。”
那人仍然维持着一个懒散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眼睛是在看手机的,慢慢开口:“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是报警还是告诉老师?”
有点摸不透他为什么问这个,颜晞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就这样算了吧,报警或者告诉老师都没用的。我身上这些都是皮外伤,达不到验伤标准,赵凌菲她姑姑又是教导主任,也不会听我的。”
如果非要把事情闹大,说不定最先被退学的人反而是自己。
她的人生原本就比别人要易碎,每一步都必须考虑周全了才能落脚。
许慕迟听着她头头是道的分析,手指无意识地伸进校服口袋,把打火机拿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颜晞偷偷瞟了一眼他手里那个熟悉的金属打火机,又看到这个病房里是带卫生间的,于是善意提醒:“想抽烟的话,可以去卫生间抽烟的。”
“不是讨厌烟味吗?”
他语气淡淡的,很干脆地把打火机放回校服口袋里,听不出情绪,顷刻后又问,“颜晞,你一直都这么好欺负吗?”
她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相反,她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平时只要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不管过去多久,她也是无论如何想方设法都要报复回来的。
而这些听起来不够光明磊落的细节,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见她不说话,像是觉得没意思,许慕迟从沙发上站起来,往病房外走。
颜晞犹豫着要不要跟恩人说一声“再见”。
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侧过脸,下颌线的轮廓落入夜色里,越发清晰:“你是不是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私下里搞点儿自作聪明的小动作报复回去?”
完完全全没想到竟然会被一个跟自己接近陌生的人看穿内心的真实想法,一时间她连脸上惯常的笑都忘了,抬起头直直看着他。
他就笑了:“装乖累不累啊,颜晞。”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显然许慕迟也没想等她回应,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径自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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