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是不会自私地把他绑在自己身边的,到时候你如愿以偿考进一流大学,他却只能跟随着你的脚步,进入一所完全没有未来的普通本科,走上脱了轨的人生方向,对他来说公平吗?”
“他原本是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
……
整整两天,颜晞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许慕迟继母对她说过的话。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自私和幼稚。
因为在她所设想的未来里,的确是为自己考虑的更多一些。
她希望许慕迟能够陪自己一起去北京,是因为她想去北京。而许慕迟在此之前其实并没有向她表达过未来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按照他目前的学习成绩来看,就算接下来一年半的时间里再努力,最后的结果应该也只是考进一所普普通通的本科而已,跟美国常青藤大学完全没有可比性。
是她太自私了。
一整晚没睡的下场就是,颜晞隔天早上起来照了照镜子,黑眼圈严重到吓人。
偏偏林语夏又喊她出去吃晚饭。
想着林语夏等到今年高考过后就要离开连州市了,颜晞还是答应下来,翻箱倒柜找出一瓶周晶蝉之前用完了的粉底液,努力地挖出来一点点,遮在眼睛下面。
她们约在一家新开的港式小火锅店,因为林语夏立志要在离开之前打卡完连州市所有的餐厅。
新开的店人总是很多,她们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进去入座。
颜晞不太能吃辣,所以点了个番茄锅底,林语夏想也不想就点了麻辣锅。
食材一样样被端上来,锅底也开始咕嘟咕嘟冒着泡。
林语夏照例跟她聊自己最近跟周瀚辰的进展,颜晞虽然心情很差,却还是很认真地在听。
“我发现周瀚辰这人很会装,开心不开心都不会写在脸上,总是一副很酷的样子,什么心思都要我去猜,我这几天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都开始掉头发了。”
“而且你知道有多尴尬吗?我们昨晚去电玩城玩,碰到赵岑岑跟她现在的男朋友了。还好周瀚辰没有表现出来旧情难忘的样子,不然我真的受不了。”
……
她叽叽喳喳说了半天,终于意识到颜晞的状态不太对劲,于是停下来,试探着问了一句:“阿晞,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你不想听呀?”
颜晞回过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没有,学姐,我听着呢,遇到赵岑岑了,然后呢?”
林语夏叹了口气:“别装了,到底怎么了,别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跟我说说吧。”
没有什么向别人诉苦的经验,她摇摇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也不会想听。”
“谁说的?你的事情我都很想听。”
这家店也是九十年代的港风装潢,头顶上悬挂着做旧的电风扇,墙壁上挂满了那个时期的香港明星照片,张国荣、梁朝伟、刘德华等等。
周围桌上都闹哄哄的,跟她们这一桌的沉重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颜晞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开口,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林语夏沉默下来,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很久才迟疑着开口:“我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说,但是许慕迟他,跟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不太一样。从他刚转学过来开始,我就一直听说他家里很有背景,虽然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我听周瀚辰稍微透露过一点,说他外公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军人,曾经还是军区司令。”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透过小火锅冒出来的热气,小心翼翼看了颜晞一眼,“说实话,阿晞,跟他在一起,你很累吧。”
累吗?
颜晞有些出神。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很累的,时时刻刻都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是不是玩腻了,是不是要走了。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迁徙,她被许慕迟宠的太得意忘形了,面对他继母的质问,竟然能够说出来“我觉得我们很合适”这种话。
任谁听到了恐怕都要笑掉大牙。
“不过……我说这些也不是建议你们分手,只是站在你朋友的角度上,就事论事。我知道你很喜欢他,并且,学校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许慕迟对你是真心的。毕竟在你之前有那么多参照,全都是随便玩玩而已,估计分了手连前女友叫什么都忘了,唯独对你,连他那样的人都愿意在升旗台上当众表白,现在学校里都还在传呢。”
像是怕她难过,林语夏又补充了几句。
颜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头装作调了一下火力大小。
“反正,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林语夏给她夹了一筷子虾滑,没忍住叹了口气,“不开心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说,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周瀚辰。”
“谢谢学姐。”
颜晞觉得有点难受,最终却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勉强露出一个笑,“我其实已经做好决定了,只是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
吃完火锅回到家是晚上九点左右,颜晞照旧打扫房间,洗澡,然后走到书桌前,拿出一本物理练习册开始做题。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她停了笔,开始对答案。
结果发现连最简单的填空题都做错了。
心烦意乱地把练习册合上,颜晞望着窗外已经抽出绿芽的梧桐树,怔怔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拿出手机,给许慕迟发了一条短信——
“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见一面吧。”
周日,晚上九点半左右,许慕迟从临市回来。
这两天他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还陪着爷爷去爬了趟山,累得不行。原本是打算回家好好睡一觉的,但是昨天颜晞说想见面,于是他下了飞机,想也没想就直接打车往她家的方向去了。
到达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了。
小区里静悄悄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两旁的路灯还在照明。
许慕迟一路懒懒走过来,很快就到她家楼下,怕她父母在家,于是没打电话,发了个短信告诉她自己到了。
颜晞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短短三天没见,她却好像已经瘦了一圈,因为严重缺乏睡眠,人也恹恹的,看起来很没精神。
还好现在已经夜深了,许慕迟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她回复完短信,慢慢站起身来,随便套了件毛衣开衫,对着镜子又练习了一遍语气和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从容很自然,这才走出家门。
刚下楼梯,隔着一道单元门,远远就看到路灯底下,少年模糊的影子。
深吸一口气,颜晞迈出脚步,缓缓走过去。
静谧夜色里,许慕迟身上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棒球外套,里面是白色连帽卫衣,是强烈到没有办法被忽视的少年意气。
他后背懒洋洋靠在灯柱上,没有抽烟,只是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等她。
是任何人都会驻足回望的风景。
听到脚步声,许慕迟回过头,然后对着她,有点痞气地笑:“是不是想我了?”
颜晞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又走近了一点,然后伸出手,一言不发地紧紧抱住他。
许慕迟微微一愣,很快就回抱住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温柔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没有。”她把脑袋埋进他胸口,摇摇头。
于是他也不再多问,很耐心地抱着她。
他身上永远都是温暖又干燥的味道,好像抱着他,就能永远站在明媚的阳光底下。
可是哪有人能永远向着光呢。
跟自己喜欢的人恋爱超过三百六十五天,时时刻刻在一起,做完了几乎所有青春期里能做的不能做的事,在心里幻想过两个人的未来无数次。
有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已经被打下了属于许慕迟的烙印,没有办法再去重新认识任何人,喜欢任何人了。
就这么过了很久,直到颜晞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点湿润,才终于欲盖弥彰地松开他。
路灯在地面上拉出两个人长长的影子,许慕迟垂眸看着她,语气认真了几分:“到底怎么了,不想跟我说吗?”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
“许慕迟,”她终于开口,却不敢抬头看他,“之前说的,让你陪我一起去北京的话……忘了吧。”
尽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颜晞还是能听出他瞬间冷下来的语气:“什么意思?”
“我都知道了,你高中毕业后原本是打算出国读书的,怎么都没有跟我说过呢?”她尽量让自己用相对轻松的语气来说出这段话,“如果跟我说的话,我也不会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了。”
许慕迟只思考了一瞬:“孟颜颜找过你了?”
她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眼前的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你听她的干嘛?她跟我什么都不是。”
颜晞稍微抬了点头:“其实我们都知道,她会来找我,一定是你爸爸授意的,对吗?”
否则以她尴尬又不光彩的身份,不可能会自作主张,自讨没趣。
许慕迟沉默了。
风声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她的长发,她无端感觉到一阵瑟缩。
良久,他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沉沉的听不分明:“谁说你的要求过分了?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一起去北京。”
“但是去北京并不是你的最佳选择,你应该出国读书,拥有更好的未来。”
颜晞把凌乱长发往耳后拢了拢,希望能够将他的脸看得仔细一点,再仔细一点。
心里像是被凭空割出了一个口子,往四面八方漏着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同桌给我传纸条,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随心所欲地在纸条上写,我喜欢能让我觉得,就算不在一起也很值得的男生。”
说到这里,终于掩饰不住尾音里的颤抖,“……许慕迟,这一年真的很感谢你,你让我觉得很快乐,很值得。”
前面不远处有一盏路灯突然不亮了,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很突兀,像是哪里缺了一块。
许慕迟有点不耐烦地打断:“我再说一遍,高考结束,我会陪你一起去北京。你能不能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是这么做太自私了。”
颜晞抬眸,认认真真看着他,眼神里有很淡的悲哀神色,“喜欢一个人不是占有,是希望他过得好。我希望你好,比所有人都好。”
风声终于渐渐停歇,今夜无星也无月,天空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纯黑色,像一张交错的网,黑压压地覆下来。
他们都被困在“现实”这张网里了。
“我好不好,你说了不算。”
这句话几乎是许慕迟咬着牙说出口的,他不笑的时候,眉眼总是锋利又冷淡的,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颜晞,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喜欢你喜欢到愿意放你走啊。”
颜晞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不说话。
他气极反笑,第一次用这么强势的语气对她说话,“我告诉你,想分手,不可能。”
跟他对峙的每一分一秒好像都是煎熬,颜晞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心软,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低下头:“……随便你吧,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回去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终究还是不忍心,又轻声补充一句,“你也早点回家休息,这两天应该很累吧。”
最后一个字也讲完,她不敢再停留,转身匆匆往单元楼的方向走。
身后的人在路灯底下站了很久很久,视线落在她身后,像细细密密的针在扎,痛得她喘不过气。
颜晞努力控制住了一百次想要回头的冲动。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她没开灯,摸着黑一路往里走,膝盖不小心撞到茶几锋利的边角,痛得站不稳,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曲起膝盖,颜晞把脑袋埋进去,鼻间嗅到伤口处淡淡的血腥味,再也忍不住,有些压抑地哭了出来。
她终于听懂了《一路向北》里的那句歌词。
停止狼狈,就让错纯粹。
从来没有哪一次,让她深深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失去许慕迟了。
就像演唱会总要散场,离开的时候,也只能告诉自己,失恋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只要最后的结局是好的,就足够了。
如果若干年后,她能够偶尔在同学聚会上听说他的近况,知道他在国外过得很好,交了很多新朋友,然后顺利继承家业,走上与她截然相反的人生道路,变成一个很厉害也很遥远的人。
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