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霄日昼轮两度,富庶之乡便被几道关卡割成地狱与人间,城外几千近万的缁衣褴褛,皆是流离失所露骨他乡,嗈嗈涕泣中渐堆饿殍,朗朗乾坤间鬼哭狼嚎。
虽同是天涯,但城内仍是楼宇富贵,锦瑟万家,命运与命运,注定一开始就区别于罗缎襁褓之间。既有人衣锦繁华,自然就有人命定下贱。似乎只有青楼妙妓们,占尽两端,落在人堆里,磨着锦肩,擦着布履。
“云禾!这里!”
云禾在叠间接踵的人群中抬首一望,正望见芷秋撩开帷帽的一片纱,在二楼的一扇槛窗旁,雏鸾也跟着挤出个脑袋瞧,咋咋呼呼地嚷着什么。
这厢挤过人群进了酒楼,只见两个挎刀差役值守在门内,堂中空荡荡,一户客人也没有。云禾捉裙上楼去,同样空无一人,伙计将其引入个雅间,正有一排槛窗对着街市,视野十分开阔,案上备了各色珍馐果脯,配了一壶桃花酿。
她解了帷帽到窗户一瞧,万人空巷,只是游街的队伍还没到,便老实坐下,“姐,你捡的这个地方真好,视野好不说,清清静静的连个人也没有。”
红肥绿瘦里,芷秋玉容香散,温雅而笑,“是你姐夫叫人包了这个地方,不然哪里清净?你瞧街面上挤了多少人,云禾,你们状元郎风光呢。”又将方文濡的事情细问一遍,“他和那樊家的亲事,可有结果了?”
云禾眉峰轻挑,春风得意面容俏,“他推了那门亲事,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才耽误在扬州的。姐,他还讲,娶我为妾,便终身不娶妻。”
“什么什么?!”雏鸾乍惊,兜着个下巴,“那他不要子嗣了?”
云禾将小蛮腰一提,懵懵地转着眼,“呀,我高兴昏了头,倒没想到这事情。”
芷秋左右筛了酒,不燥不慌,“他大约自己有个打算,回头你问问他,眼前要紧的是他封的是什么官?是在本地还是到外地上任?若是放了外任,什么时候接你家去?”
“札付还没下来呢,他也不晓得。他还要将家里装潢一番才接我去,说是家里就几间破瓦房,倒别忙着接我去受苦。”
吃过两杯酒,就听见楼外敲锣打鼓之声渐近,人潮里愈发鼎沸起来。三人急急攀在窗户去瞧,远远就望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举着牌子串街而来。
方文濡坐在马上,穿了补子服,带了乌纱帽,心知云禾就在楼上,便仰头去寻,果然见她够着脑袋在窗户外头,穿着织金的红绸袄,鸭堆乌髻,簪两支对头小朱钿,连蹦带跳地冲他招手。一见便令他神魂飘荡,冲她笑一笑,慢悠悠打楼下梭过,直往知府衙门里游去。
楼上三人又吃了几杯酒,笑一阵哭一阵,各自回家。芷秋与雏鸾同车,刚过了朝天街转到花枝街路口,车就倏然止住,将二人猛地颠了一颠。
撩了帘子去瞧,原来车前堵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点头哈腰地朝冲赶车的小厮央告,“这位官人,您府上可缺丫头使唤?我这里正要发卖女儿呢,您发发善心,给买了去吧,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得的,多的也不要,只求赏我们口饭吃就好。”
芷秋心一软,便搭话去,“你们哪里来的?怎么在大街上卖起人来?”
那俩妇人见她穿得雅致华贵,又生得肤白貌美,便转向她央求,“奶奶姑娘行行好,我们是打长洲县来的,饿了好些天了,家男人也饿死在路上了,我们实在没法子,才想着卖女儿。”
这般说着,扯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子到车前,吐了两口唾沫在女娃子灰扑扑的脸上蹭一蹭,“奶奶瞧瞧,相貌是好的,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就买回家去,或是当个烧火丫头,或是给家里的男人收用、再不济,让她们看个门也成,只求有口饱饭吃就成!”
那两个小姑娘怯生生地扯着破烂衣裳不说,眼泪在两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打着转,便将芷秋的心转软下来,朝桃良吩咐,“你下车去,叫后头小厮许她们二十两银子。”
趁桃良下车去,又将妇人们打量一番,“我倒不要你家的女儿,既有娘在,就不该卖了,你们拿着钱还去度日吧。”
两妇人千恩万谢地带着孩子磕头去了,不想还没走出两步,又涌来一堆人将马车困住。尽数是些邋遢花子,哭天抢地围着马车下跪,更有甚着,将黑乎乎的胳膊往帘子里伸。
将雏鸾唬一跳,一副弱骨往角落里缩,“姐,我害怕!”
芷秋忙将她搂住,撩了帘子一瞧,只见一张张枯瘪的脸贴在马车前,似地狱开了门户,放出的一群饿鬼,个个儿朝她伸着手,哭得一片蜩螗沸羹。久等不来银子,便有人将小厮扯下去,攀上马车拉将二人。
“你们下去,快下去!”芷秋一手搂着雏鸾,一手在身前乱挥,“来人、来人啊!快将他们拉下去!”
后头上来两三个小厮,却不敌他们人多,拉下来一个,又上去一个。这群人饿得急了,哪还管得什么男女之别,黑黢黢的手就往二女身上伸去、扯衣裳掀裙子的乱翻。雏鸾胆小,吓得呜呜直哭,芷秋亦吓得不轻,挥着两手同这些人拉扯不下。
正是胆颤之际,忽见围在马车里的人被几只手提将下去,芷秋钻出车去瞧,正有一伙官兵挎着刀这群花子横逼着。为首站着一个背影,穿着玄色直裰,束着羊皮腰带扎着袖口,锵然发声,“将这伙人送到县衙里去,告诉县令,严惩不贷!”
那人转身过来,原是许久不见的一位故人。芷秋安下心来,打着帘子叫他:“窦大人,多谢你。”
挥散了瞧热闹的人群,窦初踅至车前,一颗心砰砰直跳,眼扫过她靡颜腻肌的面庞,语气稍硬,“今日人这样多,不好好儿在家呆着,出来凑什么热闹?!”
芷秋见他有些不快,暗想他半点未改,也不计较,“幸得大人相助,感激不尽,待我回家告诉夫君,叫他亲自向你道谢。”
隔了多日再听她澶湲之声,似乎春溪又流到干土,润了窦初许久的离思别意。踯躅稍刻,见她要放帘子,他忙跨上马立在车旁,“我送你回去。”
绮窗映着窈窕娘,街市熙攘,满是市井烟火气。窦初一路斜目暗窥,却觉她玉影似月,出尘惊世,与他记忆中那夜的浪/荡/女子天差地别,便疑她是个花妖露精,有百变之身,化出千万个模样摆出个相思阵将他十面埋伏。思及此,止不住笑了。
昏鸦噪林,花飞园圃,十里芰荷香,染暮晚斜阳。陆瞻前脚刚由衙门里归家,换了衣裳,正在书案后头卷了本《御制大诰》详阅。
听芷秋进来,便放了书招呼,“去这一日才回,是状元郎太好看了绊住了脚?”见她不答,他又笑,“嗯,看来果真是状元郎比我好了,你连瞧也不瞧我一眼。”
外头正摆晚饭,陆瞻起来要拉她出去,却见她有些目怔怔的,鬓松钗亸,脸色发白,藕色云锦裙上蹭了好些污渍。他立时攒眉拉着她翻看一圈儿,嗓音里透着急,“出什么事儿了?遇到贼寇流氓了?伤着没有?”
芷秋怕他挂心,忙摇首,“没什么事,就是街上太挤了。”
他未肯信,叫来桃良盘问,桃良也唬得不轻,提着一口气倾筐倒箧将所遇之事说来,连拍着胸口,“爷是没看见,那些人就跟饿死鬼似的,说是讨钱,其实是抢!咱们带去的三个小厮都拉扯不过他们,更别提两个丫头了,将雏鸾姑娘都吓哭了,咱们姑娘也吓得不轻,亏得碰见窦大人,他带着官兵将那些人给拿了,又护送咱们回来。”
陆瞻听后,额心叠起一股杀气,见芷秋一张小脸还有些白白的,便忙将她环到床上安慰,“是吓着了?不怕,不过是些叫花子。”
天色晚来,窗寮1移花荫。芷秋柳眉颦波,目上僝僽,仍有些怯怯的,“那群人因见我给先前两个妇人些银子,就将我的马车围得团团转,不许我走,就要我给银子,我压根没带那么些钱出门,他们不肯听,围着将马车翻了个遍,还翻我身上!这哪里是讨饭,分明是打劫嘛!”
陆瞻使桃良出去吩咐煎一碗压惊汤上来,握着芷秋的手,将袖子撸上去查验了一番,见有几道拽拉的青指印,愈发动怒,暂且按下安慰,“近来街市上多了些流窜的外县人,难免有穷疯了的,见你穿戴得这样好,恐生歹心。我看,没什么大事儿就不要出门去,或是出去时多带些人,再遇到这样儿的人,直走就是,不要理会他们。”
“我也是派好心,见她们卖姑娘可怜,又可怜她们女儿,既有亲娘在,何苦要骨肉分离?想我也是没爹没娘的,就十来两银子的事情,能搭救便搭救一把吧。”
芷秋软软伏在他怀里,一下没了街上冷静从容的气势。十分妙不可言的是,她人前的端丽从容一到他面前就无了踪影,总跟个骨头没长齐的小丫头似的。
帘垂玉钩,陆瞻淡淡的唇抿一线笑,手在她臂膀上抚来抚去,“你就是心善,可这世上穷苦的人太多,你可怜不过来的。就算你今日带了许多钱散给他们,还会有更多的人来管你要,你不给,反倒成了你的不是了,兼济天下是士大夫们的事儿,与你一个妇人家什么相干?你负责独善其身就好了。”
芷秋贴着他滚烫的身体,有些不高兴,“什么兼济天下,你当我不知道?往前我坐过多少当官的局,谁不是只顾着自己享福?成日家乔坐衙,张口闭口的民生社稷,哼,没见他吃喝嫖赌的时候想着百姓。”
且听她愤世嫉俗之言,陆瞻料她虚惊好了,笑着逗她,“真是没想到,我陆瞻不仅娶了位花魁娘子,还娶了位忧国忧民的‘言官’回来。你要是男儿家,我许你一顶乌纱帽,到朝堂上去,指着百官都骂一遍才好。可惜叫你拘在绣阁之内,还是先照料好自己吧,你不伤着,就是替我这个‘百姓’谋了大利了。”
说起火来,芷秋连他也给“弹劾”一番,“我虽不是士大夫,可兼济天下的完话是怎么讲的?‘富则兼济天下’,我眼下也算富裕了吧,施舍点银钱算什么?你小时候可还接济过我呢,怎么还不许我接济别人?难不成你心疼银子,不叫我给?”
说话间移到妆台,卸了花冠,除了金钗,将边上那暗柜瞥一眼,闷不做声。陆瞻心知她有些脾气了,在帐中怅然一笑,“小时候是小时候,人都要长大的。得,你要行善,我不拦你,只是注意防范,别叫人趁机欺你,好吗?”
听他语气嗓音有些哑哑的,芷秋软了心肠,脱了外氅,随手摸把孔雀蓝芭蕉扇游去床上,“对不住嘛,我不是跟你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瞧着那些人可怜嘛,想我也做过叫花子呢,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就想着发发慈悲。我听见讲,他们都是从城外偷跑进来的,城外那么多流民,怎么不将他们放进城来?”
陆瞻不舍她做小伏低,忙给了个笑脸。因屋里墩着冰盆,怕她冷,掣了被子将其裹住,“祝斗真和布政司怕流民进城生乱,故而不放的。”
“那怎么不派粮食给他们吃?”
“派了,”陆瞻十分耐心,被里捉了她的脚按着,“朝廷去年就发放了灾粮,祝斗真派人在城外设了粥厂,只是粮不够,粥不能立筷,自然也填不饱肚子。”
芷秋缩回脚,不屑地吐吐舌,“祝斗真我是晓得的,专是个穷奢极欲的主,你瞧这园子,还有留园,一并沈大人住的那个长园,还有他家!他有好些个宅子呢。往前我们到留园去,你也瞧见了,用的都是金樽玉碟,你们没来时,这些空着的园子里都有不少下人。你想想,养这么些个人,再有他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钱?就他那点子俸禄,能开销得起?”
说着就怀了十二分的气,白瞪着陆瞻,“要我说,你们那个镇抚司要抓贪官,头一个就该抓他!他就是苏州府数一数二的大贪官!嗳,你怎的不抓他?你实话跟我说,你没拿他什么好处吧?”
陆瞻窥她可爱非常,连着被子一齐兜她在怀里摇一摇,“还真拿了不少,不然我怎么不抓他呢?”
“你讲真的?”芷秋在他怀内探出两个眼,将他狠拍一掌,“陆瞻,你是个读书人,既然做了官,就要做一位清廉爱民的好官,怎么能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呢?”
他半真半假地笑,“可我就是个内侍官,黎明苍生,我管不了。”
“内侍官怎么了?不也是官吗?既是官,就有权,有了权,就该为百姓筹谋。况且你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更该替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说句才是啊,眼下城外民不聊生,你正该管管啊。”
“我怎么管?”陆瞻莞尔不止,脸色始终淡淡凉意,“难不成叫我将缎子煮给他们吃?算了吧,各司其职吧,等他犯了事,我自会拿他,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芷秋欲要争嘴,却在他略带书剑气的笑容里,倏然发觉在他眼中,业已找不见那位意气风发少年郎的痕迹,人是会长大的,他早不是他了。
见她不高兴,陆瞻颇感无奈,叹一缕气,搂着她,“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简单,若是一个贪官污吏,拿了就是,可你想想,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贪墨,是一两个贪官的事儿吗?少不了上下一气,这些人在朝中都是有人照应着的,别说我,就是皇上也不敢妄动。”
“那真就不管长洲县百姓死活了吗?”
“管,但得长远的管,眼下死些人,就能造福两京十三省,他们死得值。”
芷秋懵懵懂懂,抬眼窥他,“两京十三省的人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吗?”
“你这是傻话。”陆瞻轻笑,眉宇里带着一丝漠然。
渐渐,芷秋升起一种既熟悉又陌生之感,好像将至未至的明天,充满未知的惊险。
而明天对于云禾来讲,是充满希冀与幸福的,在夏蝉吱吱的喧嚣里,日光为她加冕,她等待着登基为良人,逃离醉生梦死的苦海。
这一喜讯令她由晨起傻笑到了午间,高兴得早饭也吃不下,早早央求袁四娘摘了她的牌子在屋里等着。此刻闲坐榻上,托着腮,垂着把纨扇一摇一晃地发怔。
倒了茶也不吃,骊珠当她傻,收了茶盅笑她,“姑娘,您这么不吃不喝的,知道的说是喜事,不知道还说您遇见什么天大的犯难了呢,何苦来?早饭不吃,午饭总要吃吧?别一会子公子的银子还没拿来,您倒先饿死了。”
云禾痴痴发笑,像没听见,倒是门外来人应下话来,“饿死了你们姑娘,谁来赔我个新娘子?”
可不是意气风发的状元公?束着高髻,穿一件月白三多纹的圆领袍,还是往年云禾请师傅替他裁的。云禾见了,飞裙舞衫地扑将到他怀里,笑得两个脚在裙里直跺,“银子可换来了?”
抖歪了髻上一朵木芙蓉,方文濡抬手替她拂正,乔装嗟叹,“进门就我问银子,怎么不问问我吃没吃饭?啧啧,真叫人伤心啊。”
“那你吃没吃饭?”
他笑出来,吻在她腮上,“吃过了,有几位同窗摆席贺我,本来换了票子就要来的,就是推脱不过才耽误了些时辰。”
说着便由怀里掏出几张票子,拉着云禾坐到榻上,“五千两全换了票子,叫我母亲存放了一千,我留了三百平日里打点应酬。这里是三千七,三千给妈妈赎身,回头将身契给我,我好到教坊司去替你脱籍。七百两你自己留着,你这里的衣裳首饰都抵给了你妈,自己去新打首饰裁衣裳。”
云禾接过来,咽喉里却锁了轻愁,“你自己就留三百两,哪里够用啊?这七百两你也拿去,你如今是状元老爷了,不好蝎蝎螫螫拿不出手。”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她将从别的男人身上榨来的钱都给了他,以从不计较、从不后悔的爱滋养了他的前程。
他细看她的眉目半晌,心境一如当初,好像她递来的是比千金万银更沉甸甸的一颗心。
不一样的是,他推拒得比从前更加坚毅,“我不要,是给你的。这是我头一回给你钱,从前我连朵绢花都给你买不起,我知道七百两对你来讲也不算多,可我眼下只有这些钱,等了放了官,往后俸禄都交你保管,你就看着咱们家的银库。”
玉容无尘,她从未改变,还是一心为他打算,“可单说你回来这些日,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请的,你来我往的,少不得花钱还人家的席面。”
“我够了,大约京城里放任的札付已经在路上了,过个一二月,我就能领到俸禄。”
“要将你放到哪里啊?不会到外地去吧?”
方文濡呷一口茶,额心稍蹙,“多半不会,往前在恩荣宴上,圣上还说过我是平头状元,必定知晓民风民情,我揣摩那意思是不会许我编修之类的闲职,该是派到地方上。眼下苏州好几个县发了灾,城外满是流民,县上已罢黜一些官员,我又是苏州本地人氏,我想,大约是叫我在哪个县上补缺。”
一席话苦煞了云禾,满眼春江都是愁,“那你到县上去,岂不是同我分隔两地?”
“县上又不远,”他笑抓她的手揉一揉,隔着炕几哄她,“我都想好了,眼下家里正在装潢,大约得一个月才能好。我先去拜任,差不离房子拾缀好了,我就告假回来接你家去。”
云禾撅着嘴,反拉着他的手晃一晃,“做什么还要等一个月?有什么好拾缀的?你请个吹打班子直接抬我去就好了嘛。”
他将她拉过来,揿在怀中宽慰,“你只晓得我家里三间破瓦房,却不晓得到底有多破,缝下雨天就要漏雨,湿得一个屋子没处睡。总不好叫你去了,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不是?你是锦衣玉食娇养惯了的,叫你在那屋子里睡几天,只怕要睡出病来。”
她默然半晌,还似不高兴。方文濡忙转了谈锋变着法哄,“别不高兴了,眼下先将大事办了,使人请妈妈上来,拿了身契,我好替你去换籍书啊。”
如此同袁四娘清算了一番,拿了身契,忙不迭的就去换籍书。
这厢姊妹们纷纷来贺,趁势就在房中摆了一局,歌舞场上,泪滴春衫袖,笑催玉琵琶,个个皆说月到风来阁风水好,嬉嬉闹闹地扭做一团。
四娘指着云禾对心来的几个姑娘谆谆教导,“倘或你们以后猪油蒙了心要贴男人,还该同你们姐姐学学,也贴个状元郎出来,往后就有的是好日子,只是须得把你们的眼睛擦亮些,别吃了男人的亏!”
“妈!”云禾急嗔,拍得案面震天响,“往后不许再提这个了,他做了官,您还该给他留些面子才是,说出去他是叫一个倌人贴补出来的,好听呀?”
“好好好,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还跟妈急起来。”
欢泪笑雨间,云禾吃得酣畅淋漓,醉醺醺地倒在帐中,闭眼前,随手划下帐,似乎将风霜染眉的过去一笔勾倒。
床侧立着两盏银釭,闪烁出圆满的光圈,暖洋洋照亮满室。在下一场风霜到来之前,幸福恰如窗畔明月,如此绚烂和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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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窗寮:两层窗户,外面为窗,里面为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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