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危于晨露(1 / 1)

小和尚真的很会讨女孩子喜欢。

虽然身上很瘦,但他脸颊上还遗留着软乎乎的婴儿肥,换上干净冬衣、洗干净脸之后,完全就是一个可爱得不得了的小朋友。

给他好吃的他就听话,没过多久身边就围了一圈小丫鬟,一个个掏荷包拿自己私藏的零嘴逗他。

熊猫崽崽被从那个破背篓里抱出来洗干净了,背篓里还有一根嫩笋,这大冬天也不知道它从哪得来的,反正它把笋抱在怀里吃得开心,一点也不排斥被洗干净。

几个小丫鬟蹲在它面前试图喂它一点羊奶,起初这只熊猫崽崽不肯喝,芝麻丸子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扒着那棵吃得差不多的嫩笋,讨好地去够易桢的小腿。

熊猫啊,姐妹们,熊猫啊这是。

这样的小可爱她一般都是抱过来一顿乱亲的。

易桢把这只熊猫幼崽抱在膝头,让小丫鬟把那一盆羊奶端过来,一边摸它肚子上软乎乎的毛,一边把它的头往羊奶的方向凑:“喝一点试试看,小孩子要喝奶的。”

熊猫崽崽浑身写满不情愿,但还是很给面子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接下来易桢就抱不住它了。

这只崽崽激动得来不及叫,手脚并用地往羊奶盆子里爬,易桢没预料到它忽然用这么大力气,不小心脱了手,它整个崽就掉进羊奶盆子里了。

它整个身子都浸没在羊奶中,开心得要命,一个劲地舔/奶喝。

易桢哭笑不得,知道这应该是这只崽崽第一次喝奶,又想起听人说熊猫爱吃蜂蜜,随手用木勺挖了一勺蜂蜜送到它嘴边。

熊猫崽崽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全神贯注地喝奶,还是蜂蜜从勺子上滴落到它嘴边,被它无意识舔进去之后才发现嘴边还有别的好吃的。

这下它整个崽都激动起来了,抱着那个木勺舔,一身的羊奶,坐在羊奶盆子里,小奶音咿咿呀呀的,开心得手舞足蹈。

可怜的崽崽,流浪太苦了,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这种治愈系的画面大约能融化每个人的心,灰白头发的嬷嬷对她说:“姬家郎君志向广大,既然是有要事缠身,我们易家的小姐也不能拖累他。”

“对啊,姑爷送了好多东西来,心里肯定是有我们小姐的。”旁边的婢女附和道:“而且还怕小姐一个人待着闷呢。”

刚才姬金吾不仅遣人送来了满满一桌的饭菜,还额外送了几个箱笼进来,箱笼里尽是各地的小玩意儿,珍奇罕见。

任何人看了都不能说不用心,而且几个小丫鬟多方打探,都说是姑爷忽然有要紧事处理才离开的,走之前还嘱咐千万不能慢待新娘子。

刚才易桢让婢女去问一问有没有小孩子的棉衣,结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送了十几套不同款式的小孩冬装到她手上。

易桢有点搞不懂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易桢让小丫鬟们别一个劲逗小和尚了,拉他坐下,问道。

小和尚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一点头发也没有,似乎终于吃饱了,答得很快:“我叫观弈,今年七岁。”

“怎么一个人出门?你来找亲生父母,师父不管你的吗?”

“我师父死掉了。”小和尚一板一眼地叙述事实:“我师叔说我太能吃了养不起,让我去找我爹娘。所以我就带着小白出来找爹娘了。”

易桢看见他长满冻疮的手,问:“你一个人出来多久啦?平常有钱吃饭吗?”

“下雪之前我师父就死了,我就出来了。”观弈答道:“没钱吃饭的时候,我就带着小白去集市上卖艺,会有姐姐给我们吃的。”

“卖艺?”

“我师父教了我很多功夫,我很厉害的!”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挺着胸膛说:“我师父都说我很厉害!以前还有人和师叔说要买我,我跑掉了。”

他重心下沉扎了个马步,起手给易桢打了一整套拳,拳风扎实,虎虎生威。

是个佛修。

易桢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且是个童子功深厚、真动起手来能一个打她十个的佛修。

易桢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原主修习的是隐生道,而隐生道的创始人就曾经是个佛修,隐生道最粗浅的那部分心法几乎是照搬佛经的。

记不记得把易桢从妓馆中抢走的那位大爷?据说他原本也是个佛修,后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信仰崩塌,直接堕落成隐生道修士了。

那位大爷叫张苍,日常爱好是每日三省吾身:今天杀人了吗?杀了多少?还能再多杀点吗?

倒是挺符合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形象的。

反正就一疯子。

原书中的易桢作为一个废物,本来应该早就被这位大爷抛之脑后的,就是在这大爷每日三省吾身的时候被想起来了,然后作为一个炮灰去进行送死型刺杀了。

据说是因为要杀轩辕昂的那位姐姐讨价还价磨磨唧唧惹人厌烦,所以张大爷就让易桢一个菜鸡去做这种地狱难度的刺杀任务了。

反正最后那位姐姐被轩辕昂夷九族了。

张大爷的人生理想就是多死点人,不在乎死的是谁。

原书中的易桢刺杀轩辕昂失败之后,被轩辕昂改名换姓留在了身边,而张大爷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那只菜鸡还有可能从刺杀中生还,此后便从《祸心》的主线剧情中消失了。

想起这么多事情,易桢有点心累。

现在确定姬家郎君不会过来了,她决定开始研究芥子戒中的隐生道典籍。

在这种修仙背景的里,果然还是得能打,才不会被人随便决定生死。

几个婢女牵着小和尚和那只熊猫崽崽出去,小和尚有点懵懂地问:“我们去哪啊?”

“夫人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我们不要打扰她。”一个婢女答道:“不要惹夫人生气,她今天难得脾气好。”

婢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出了房门,画栏绮窗逐个关上。因为夫人说要安静,来往的人交流都压低了声音。

从观弈的视角看去,朱帘翠幕一一合上,很快刚才那个漂亮姐姐就看不见了。

他最后看到一支靠在门前的灯烛闪了两下,接着颉颃楼内阁的门就完全关上了。

“你小时候还差点被你师叔卖掉吗?那么可怜啊。”牵着他的婢女对他的身世很好奇。

“是的,那个要买我的人姓张,特别可怕,所以我和小白连夜跑了。”小和尚扭头去看自己的熊猫,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危险,有些不适地扭头四处张望。

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一切正常。一个普通的,喜气洋洋的夜晚。

易桢觉得自己不太好。

她或许确实在隐生道修行上有一些天赋,但是要看的典籍也太!特!么!多!了!吧!

她把婢女们都清出去之后,一个人在颉颃楼的书房里看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典籍。

刚看完第一本的前三分之一。

还有三百多本典籍等她看。

不不不,等她“悟”。

据她在梦境中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三百多本还只是个入门。

易桢觉得自己得道飞升之前怕得先过劳猝死。

她起身把铺了一地的典籍竹简收起来。书房的装修很简朴,四壁都是书,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几案安放在正中央了。

已经是深夜了,更深漏静,万籁俱寂,再加上她嘱咐过不要来打扰她,颉颃楼静得仿佛根本无人居住。

静得发慌。

易桢本能觉得不太对劲,正要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开门叫人,忽然四壁上的几盏灯完全灭了,整个书房霎时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

接下来,在易桢高声叫人之前,一双手隔空在她肩膀上轻轻一点,也不知是干了什么,她忽然就没法再发出声音了。

轻慢的吐息一点一点打在她的后脖颈上。

明明是活人的吐息,却冷得像冰一样,仿佛一条蛇在顺着她的脖颈爬上来。

有人在靠近。

魔修还有漏网之鱼?趁着姬家郎君不在来掳走她?他是怎么上船的?

易桢反手拔出发髻上的金簪往来人脖颈上刺去,想趁他躲闪之时,抓住身后的笔架砸在他头上。

这么大的动静,一定能惊动外面值夜的护卫。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彻底动不了了,金簪悬在空中,无法再往前挪动半分。

“数日不见,多了几分易水之决然。”来的是个男人,嗓音压低之后音色有几分蛊惑的意味。

易桢浑身僵硬。

“差点被你骗过去了。”那男人这么说,冰凉修长的手指滑到她的脖颈前,开始用力:“要不是为了收一个新弟子一路追踪到刺桐港,还真没发现你竟然没死。”

易桢终于明白过来他是谁了。

张苍。

这大爷又缺徒弟了?这次盯上那个小和尚了?

“叛离师门,当杀。”张苍的手越收越紧,他浑身散发着十分沉重的低气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那么大本事?金蝉脱壳的技俩用得倒是纯熟?嗯?”

大爷您买我也没花钱,我都给您打杂了十几年,咱们就不能扯平吗?

易桢被掐得快断气了,知道这疯子一点也不顾及把阳城姬家的新娘子掐死在新婚夜会有什么下场,脑子里一片空白,用尽全力想推开他。

她这原不过是螳臂当车般一点求生的意念,在濒死的绝境中竟然真的起了作用,不仅挣开了身上的桎梏,甚至还趁着俩人挨得近,反手就把金簪往他小腹上捅。

隐生道,性命双修,以自身为炉,精气为铅,神识为汞,一朝了悟,无所不能。

她脖子上卡着的力量骤然放空,张苍在黑暗中躲开她全力一击,霎时间退出去几丈远。

“倒是出息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一点沉重的恨意和厌恶都没有,倒像是幼儿园的老师在和小朋友做游戏。

似乎是为了防止她通过声音来判断他的具体方向,张苍的声音虚无缥缈的,一瞬间很远一瞬间又很近。

易桢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呼吸,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痛得干涩,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家既然师徒一场,我也不是绝情的人。”张苍的声音忽然和缓了一点:“给你三刹那的时间,想活命就跑吧。”

一时辰有四刻,一刻有三盏茶,一盏茶有两柱香,一柱香有五分,一分有六弹指,一弹指有十刹那……

易桢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换算着时间单位,也不管其他了,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往记忆中门口的方向跑去。

她穿的绣鞋有一点跟,脚步声哒哒哒,急切又慌乱。

然后她就撞到了一堵胸膛。

张苍:“……”

张苍:“不是往我这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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