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不识(1 / 1)

邀月的密室一旦关闭,等闲几个月,长则几年,都不会再开启。

怜星平日是绝对不会打扰姐姐修炼,她知道姐姐痴迷武学,一旦想通什么关窍,便立刻闭关修炼,这时哪怕是天王老子下凡,她也决计不会开门。

只是近来谷中多雨水,而那倔强孩子花无缺,却是跪在雨中足有十天。

她实在是不忍心,撑着四十八骨的紫竹伞去看他,缭乱横斜的雨丝打在他玉色的脸上,他只是垂着眼,挺直背脊跪着,那一道道水痕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仿佛是一道道泪水。

可其实他并没有落泪。

“你这又是何苦。”怜星叹息。

花无缺抿了抿唇,说:“小姑姑,雨大,你快进去吧。”

怜星轻声说:“无缺,你……你先和铁姑娘一起走吧。她等你很久了。”

在花无缺跪着的地方,对面是一道游廊,廊下挂了许多画眉鸟儿,火红的蔷薇花凝着雨水,顺着木柱绕了一圈,铁心兰就苍白着脸站在廊下。

他抬眸看了片刻,缓缓摇头,不再看铁心兰瞬时黯淡的眼,说:“我要跪到大姑姑原谅我,收回成命为止。”

邀月性子冷僻,平时鲜少下达什么宫规指令,可话一旦从她嘴里说出来,绝不可能再改。

当年花月奴就是知道她的脾性,才会在她说出那句“你可以去死了”之后,立刻自裁身亡。

怜星看着他俊雅如仙的脸,目色渐渐冷下来,多年来时刻郁结于心的情意陡然开了闸,尖刻的话出了口。

“你现在做这个样子又有什么意思?既然逃离移花宫是你的愿望,现在姐姐和我都同意了,你就不要再惺惺作态了!”

当初江枫真的不知道她和姐姐的心意吗?

非也。

她自己的目光有多缠绵,恋慕之情有多深刻,照镜子的时候,已经足够让她心惊胆战。

而姐姐邀月,她更直接。

怜星苦笑,是的,邀月一向是个直截了当的人。想爱就爱,想杀就杀,没什么可以掩饰的。

不像她,哪怕江枫不是她姐姐的爱人,她抚着自己自幼残疾的左手和左足,哪怕姐姐不爱江枫,她也没有勇气将爱意宣之于口。

江枫带着花月奴逃走后,邀月勃然大怒,拍碎了江枫住过的落梅小筑的汉白玉石立柱,那静美的房舍立时崩塌。

邀月看着江枫逃走的那条小路,一字字冷冷说:“既然无心直接告诉我便是,难道我真会强逼于他不成?对我虚与委蛇,却打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把我当成天下第一号大傻瓜来哄骗,我非杀了他们不可!”

怜星回忆往事,美丽的面容被痛苦、怨毒、绝望、嫉恨所扭曲,那张脸变得十分陌生,花无缺诧异地抬头看她,却发现怜星的这张脸,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小姑姑老了,曾经光洁无暇的皮肤上出现了淡淡的皱纹。

大姑姑呢,她常年覆盖着面具的脸,是否也慢慢衰老了。

这对姐妹对自己的恩情胜过生身父母,他却把大姑姑气到和自己决裂的程度。

花无缺的心里非常悔恨内疚。

他是下定主意不回头的人,梗着脖子说:“小姑姑,都是我的错,惹得你和大姑姑动了真火。我不认为我和铁心兰之间的事情是错的,也不想和移花宫决裂。我要跪到大姑姑出来见我为止,我会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让她收回成命。”

怜星哑然。

自己和姐姐是多努力才把这孩子养的这样天真?

“无缺求小姑姑一件事。”花无缺很快说完。

“求小姑姑好好照顾铁心兰,她……这几天都瘦了。”

怜星叹了一口气,说:“好。”

紫竹伞塞到花无缺的手里,却被他放开手,如同无主的落花般翻在地上。被雨迅速打湿了伞里,那上面曾经精心描绘过的许仙和白娘子的断桥相会,在雨水里渐渐洇开,看不分明。

邀月这一次,仍是失败了。

第九重天仿佛一个琉璃般透明的穹顶,她明明触手可及,却始终无法真正的触摸到。

她几乎是懊恼地发抖。

恨恨然将面具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成功之后,脚下的大地,空中的月亮和繁星,草木的氤氲香气,风里的缱绻温度,都可以为己所用,可是自己现在却失败了。

邀月仰天长啸,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瓜,没人能跟我抢这个排位!

她缓缓推开密室之门,沐浴在淡色的星月之下,整个移花宫是她的家,任何地方都极为熟悉,哪怕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

她缓缓掠出几步,这才停在游廊的对面,看到月色下仍然跪着的少年,皱了皱眉,说:“你怎么还没离开?”

花无缺气息微弱,他十多天不吃不喝跪在这里,全靠一股信念,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抬眸,朦胧的视线里,却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

星光下,她披着长发,薄薄的纱衣拂地,仿佛足不点地的过来,那片鲜红让她看起来像是回魂的艳鬼。

直到渐渐恢复视力,他才悚然!

原来那根本不是一件红色的纱衣,而是一件白色纱衣被染满了鲜血!

她浑身的血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瞬间染红了雪白的衣裙,那血甚至还从她的指尖往外流淌,她却浑然不觉,似乎毫不在乎。

“小姑娘,你伤的很重!”花无缺尝试着起身,但是双膝跪得太久,已经软麻无力,他晃了晃身,又摔在地上,但是看到对面正在流血的女子,仍然是胆战心惊。

因为离得极近,他几乎能看到大股大股的鲜血从细长的脖子,从雪白的锁骨位置涌动出来,仿若数道流畅的弧线,在衣服上滑开,瞬间再染深了颜色。

他缓缓站起来,去搀扶红衣女子,她真的流了太多的血,看起来快要死掉了。

至于移花宫里何时出现这位陌生的姑娘,被他放到第二位考虑了。

邀月恼他靠近,伸出手,血凝成珠子不住从掌中滑落,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去凝脂泉里疗伤,突破第九重天失败,就会有这种反噬出现,第一次出现反噬吓坏了怜星,此后她就不让任何人靠近护法。

她一掌拍在花无缺心口,力气却并不大,她只想赶他走,并不想杀死他。

花无缺本身气息奄奄,冷不防被拍出去数丈,终于泄了那口绷了十几天的气,晕死过去。

这一晕非同小可,花无缺直接睡了三天三夜,怜星给他把了脉,知道并无大碍,仍是担忧极了。送了许多药材过来,让铁心兰熬好喂给他喝。

花无缺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女人背身站在圆月之下,一身白衣,身后是移花宫的长廊,蔷薇花和海棠花都开了,淋了雨,那些鲜红的花瓣片片落下,仿佛有精魂般粘在她的裙子上。

那些红色的薄片一点点蔓延开去,将白若雪的衣裙全染成鲜红,而她的脸缓缓转过来。

仿佛有风吹过,瞬间吹散她纤细而长的黑发,她的脸隐藏在发丝里,只有一双幽深的眼睛,在暗处发着光。

像是神,又像是鬼,还像是话本故事里成了精的狐狸。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地上的花瓣,那些散落在她裙子上的红色全部恢复成鲜红色的花瓣,随风飘散而去。

那变化的速度突然缓下来,她整个人都变成了红红白白的花瓣,凝停在半空之中,然后,刹那间一切加速,四散的飓风吹开了花瓣,她整个人突然消失。

花无缺满头大汗睁开眼,正巧怜星过来探问病情,见他冷汗淋漓,用毛巾替他擦去汗水。

“哎,可怜的孩子。”

花无缺像是回想起什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雪白如鲛缎的长袍,一丝皱纹也没有。

那只拍到自己胸口的血手印,难道真是一个梦?

他忍不住问怜星:“小姑姑,咱们移花宫里,是不是有一个红衣女孩,不,一个白衣的陌生女子,那服制并非宫女服制,她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流血。现在不知是否得救,伤势好些么了?”

怜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花无缺居然没认出邀月的身份,想来也是荒唐。

不过,邀月从他极幼小时便戴上了面具。

都是因为魏无牙那怪物……

想到魏无牙,怜星的脸上露出又是好笑又是恶心的表情。

能让大名鼎鼎的移花宫主邀月神志大乱,甚至像小孩子一样气的大喊大叫,也只有魏无牙了。

此人真是个人才。

怜星摇摇头,抚了抚花无缺的脸,说:“傻孩子,我把铁姑娘送出去了。把她安顿在山脚的云来客栈里。你好些了就去找她吧。”

她始终是疼爱花无缺的,知道铁心兰若是出事,花无缺必然心痛,可邀月出关了,若让她在看到铁心兰,怜星担心她盛怒下一掌打死了铁心兰,自己也拦阻不住。

花无缺点了点头,说:“大姑姑,如果能原谅我……”

他心里很乱,也不知道大姑姑到底会怎么做,怜星接口说:“我会劝姐姐的,她若是回心转意,我就叫人通知你。”

怜星给花无缺准备的小小包袱里装了几件亲手缝制的雪白衣袍,一叠金额极大的银票。

都是最有名的钱庄发出的,任何一个繁华的城镇都可以兑换银两。

她虽然希望能长久伴着花无缺,但也知道,现在离开对花无缺来说是最好的了。

否则,也许邀月会继续逼迫他杀死亲兄弟江小鱼。

又或许,出手逼他的人会是怜星自己。

花无缺施展轻功,顺着山路上行,绣玉谷在群山之中,群峰环绕,列屏如仞,若非轻功高绝之人,根本进不来绣玉谷中。

是以多少年来,这里都如世外桃源般清幽自在。

他走了片刻,突见一道黑影子快速闪过,那影子大如黄犬,双眼却冒着绿光。

到底是什么东西?花无缺又看到数十道黑影飞快掠过,他足下在草尖一点,飞快追了上去。

等他看清,当真是遍体生寒。

哪怕是流着涎水的吊睛猛虎,也不会让无缺公子轻易动容。

而这些不过是犬只大小的东西,却让他浑身上下起了密密的寒噤疙瘩。

那居然是一大群黑色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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