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一个月前就有河决,现在大震,更是让黄河溃堤,数万灾民流离。在拨给钱粮,救灾安民的同时。天象频频巨变,也必须找出根由才行。天子刚刚登基,哪有错处?必然是朝中出了奸佞,引来上天不满。于是,出身河北,为相十载,如今还眷恋相位不去的首相韩琦韩相公,就成了攻讦的目标。
雪片也似的弹章,飞至天子案前。韩琦上表请辞,天子这次未曾挽留,免去了相位,封他为镇安、武胜军节度使,司徒兼侍中,并判大名府,准许便宜从事。
如今河北受灾最重的,正是大名府。以韩琦的手腕能力,必能安置灾民,稳固边镇。最重要的是,被韩琦占据了十年之久的首相位置,终于空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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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也未曾想到,河北会有大震。”看着面前青年,韩琦也不由轻叹一声。可谓人算不如天算,天子刚刚下定了决心,打算筹备国债,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众议汹汹,百姓流离,他又怎么可能继续眷恋相位?
“河北边郡,也当由叔祖这般的重臣镇守。”韩邈哪会不知韩琦心中所想,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旁的法子。迟疑片刻,他又问道,“那日新报,是否还要出?”
“接着出。”韩琦立刻道,“此次继任的,乃是富彦国。此人曾与老夫和范文正一起主持庆历新政,为人身正,又有君子风度。然则主和,不主战。必不能久任。”
一听这个,韩邈就明白过来。富弼当年主持宋辽谈判,避免了割地兴兵,却也使得朝廷岁币增加。由此不难看出,他还是偏向议和,而非动兵的。而现在天子心心念的就是河湟,又岂能容这么个主和派长久的担任宰相?
那么推动国债发行,就成了当务之急。也唯有国债,能让韩琦这个首倡者,长久留在天子心中。
韩邈郑重道:“小子必会尽心。”
自己马上就要出京,继续办报,韩邈可就无人依靠了。他还应允的如此痛快,着实让韩琦在心中暗赞。此子果真胆大心细,是个可以信赖之人。满意颔首,他又补了句:“三司使唐介,此次也要入政事堂。有甚要事,也可与其商谈。”
看来唐介是韩琦在朝中的奥援了。韩邈了然颔首,这位新任宰臣,跟琼儿关系不差,为人又素有直名,清廉刚正。韩琦看重他,怕是要用他来压制王安石,以其有朝一日,重回朝堂。现在发话,就是让他以唐介为靠山。
“多谢叔祖指点。”韩邈微微一笑,看来韩琦对他还是看重的。不过就算没有靠山,这报,他也是要继续办下去的。毕竟这也是琼儿的依仗,岂能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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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一番动荡,两府更迭,真是数不清的麻烦。等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务,赵顼不忘寻来苏颂,问上一声:“苏卿,火|药作的库房可还好?”
炸|药最怕震动。现在为了造炮开矿,火|药作已经制出了不少炸|药、弹|药,都存在库房。若是出了问题,别说平复河湟了,怕是连造炮都要被朝臣抵制。他怎能不多问一声?
“库房无事。”苏颂立刻道,“初次地震后,臣就听从凌霄子建议,对库房做了加固。还在火|药罐周遭垫上了防震之物。罐子无一破损。”
听到这话,赵顼皱眉道:“怎么震后才做的加固?”
不该是地震之前加固,才没有出问题吗?
苏颂也有心禀报此事,立刻道:“回禀官家,凌霄子有言,大震之后会有余震,臣也查了不少史料,果真如此。这才加固了库房,避免了隐患。”
赵顼顿时来了精神:“他当真如此说的?莫不是有什么预测地震的妙法?来人,快宣凌霄处士入宫!”
苏颂可不觉得,甄琼能猜测出地震何时发生。不过现在天子来了兴致,还是让他亲自问问更好。
不多时,甄琼就来到了御前。见到人,赵顼立刻道:“凌霄子可有预测地震之法?”
啊?甄琼茫然的眨了眨眼:“没有啊。官家听谁说的?”
赵顼一噎,这话确实没人说过,可是他又不能说是自己想多了。苏颂赶忙道:“之前凌霄子不是说过,大震之后必有余震吗?当时河北尚未大震,不知凌霄子是从何而知,将有大震的?”
哦。甄琼这下明白了过来:“我不知道会有大震啊。只是东京的小震这两年多了些,附近没有大震,总觉有些不对。姑且一猜罢了。”
这还真是毫无根据的说法。赵顼忍不住又道:“那之后,还会有大震吗?”
“这我就不知了。但是隐约记得,大震之后的地方,会频发余震,暴雨。这些都是随之而来的天象,极易引起灾疫,不得不防。还有地震有频发区,亦有少发区。大震往往出现在频发之地。若是一地大震,距离近些的地方,也会有震感。不妨查一查史料,好做计较。”甄琼这次说的就详细了。
当年他所在的道观,偶尔也会震一震。师父常年叨叨,说好在他们并不处于地震频发区,总比川蜀强上许多。至于为何会震,院士们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他是当真一无所知了。
苏颂立刻道:“景右四年,京师地震,少顷便止。后得奏报,定襄同日震,五日不止。当年东京之震,就是被波及。今次也是大名府地动,才引发了京中小震,凌霄子所言,应当不差。”
仁宗朝的大地震,赵顼自然是知道的。定襄的大震,更是坏屋舍,杀人畜,甚至引起了大疫。没想到那次东京的地震,也是受其影响。不过这话,多少也让赵顼安心了些。东京城只要没有大震,国朝就不会出现动荡。而这说法,也证明并非是朝中出了奸佞,或是他意欲改祖宗之法,才被上天责罚。只是受大震波及罢了。
想了想,他又吩咐了一声:“命人查查史料,把出现过大震的方位都记下来,绘在图上,朕也好心中有底。”
这种天象,比日食月食还难推断。赵顼对此,当真是有些畏惧的。苍天难欺,也让他心底的强国之心更胜。若是能成为一个明君,贤君,天灾异象,会不会也变得少些呢?
问明白了,赵顼也舒了口气,笑着对甄琼道:“有劳凌霄子了。不知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番关于地震和余震的话,对于赵顼还是相当有用的。也正因此,他有意借拨款的名头,再给宝应观和甄琼一些赏赐。
谁料听到这话,甄琼就眉飞色舞道:“我在研究活字印刷术呢。用铅块制成字模,把每个字都刻上去,到时候用胶黏住,排起版来又快又好,还能重复用,很是方便呢!”
赵顼有些发懵:“用铅制字模?何必如此靡费?”
那可是铅啊!木头雕版还不行吗?难道是寻不到雕版匠人?不对啊,他一个道士,研究雕版要做什么?
“我家韩大官人办了个小报,三日一出呢,都雕版多麻烦?这不是为他分忧嘛。”甄琼可找到人炫耀了,然而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补了句,“对了,钱都是韩大官人出的,没用宝应观的经费啊。”
不是……什么样的小报,要花这样的心力财力?赵顼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报,莫不是叫日新报?”
“可不是嘛!官家你也有订报?”甄琼立刻来了兴趣,赶忙问道。
“咳。朕只是听人提起过。”赵顼咳了一声。他确实听韩琦提过此事,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民间小报,又能对国策有多大用处?只当是个闲笔罢了。哪料到,竟然凌霄子那个家眷办的报,还这么下本,都用铅字做字模了。那要刻多少个字,用多少铅才够啊?这么大的手笔,还不用朝廷的钱,当真是忠君之人。
他还没感慨完,甄琼就叹了一声:“哦,韩大官人最近还跟我说,想要开辟些销路,在外地卖报呢。若是能放在驿站,跟邸报一起运就好了。应该能省不少钱呢。”
站在一旁的苏颂,差点没咳嗽起来。这小道也太大胆了!邮驿是做什么用的?那可是下发公函、邸报,掌控百官,传递军情的重要渠道。哪能由得民间的小报占用驿力?
赵顼也把脸一板:“此事可非儿戏!”
被他吓了一跳,甄琼赶忙道:“不行也没事,我家韩大官人有钱,多花些也就是了。”
这话听得赵顼只觉心头古怪。日新报怎么说也是为了收复河湟而办,不管有没有用,总是那韩氏子的一片赤诚。现在两人出钱出力,自己却视若无睹,岂不冷了忠臣之心?
放缓了语气,赵顼道:“先等朕看看那小报。若是办得好,回头也会赏你二人。”
听到这话,甄琼又高兴起来:“多谢官家!不过小报主要还是韩大官人操心啦。赏他就好!”
这不居功的姿态,倒是让赵顼笑了出来。若是朝中都是这等谦逊不居功的人,该有多好?
一旁苏颂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可是用笔名在报上发了不少文章呢。到时候天子过目,这就不太好解释了啊。只当不知道这事好了。
等到甄琼和苏颂退下去后。赵顼就对身边内侍道:“去市井买些日新报,朕要看看。”
那内侍领命,不多时就捧了一叠纸回来。赵顼拿起一看,就讶道:“这题头的‘日新报’三字,写的不差啊?是何人……”
好吧,还没问出口,他就在下面看到了米芾的名字。总觉的这名儿有点耳熟。不过毕竟只是笔好字,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翻看起来。过了片刻,又是一拍桌案:“这论,写的正和朕意!”
虽然自己的目标是唐太宗,但是唐宣宗面临的局面,确实跟他更像一点。若是能成就唐宣宗的伟业,平复失地,似乎也不算差?而且这刊首的文章笔简意悠,颇有些功底。就算比不上朝中那些臣子,也不算差了。倒是个人才。
看了看文章下的署名,赵顼提笔在屏风上写下了“李格非”三字。虽然小了些,但是往后总有能看到的一日。也不知这李格非有没有考取进士。
记下了人命,赵顼继续往下看,《苏定方传》?苏烈此人,也是位列凌烟阁的名将,若是能得此良将,何愁边郡不平?赵顼只看得心潮起伏,轻叹一声。只盼他要大用的王韶,也有苏烈那般的将才吧。
继续后翻,是几篇杂文,以及市井逸事。这些就跟河湟扯不上关系了,赵顼却难得看了进去。就这么一页又一页,一期又一期,不知多久,竟然把一叠报都看完了。
还真,挺有趣的。
眨了眨眼,赵顼不得不承认。这小报,可跟平日惯见的邸报大相径庭,特别是梦溪生写的小论,和后面那些市井故事。怎么说,赵顼也是东京城里长大的。看着这些,他都能回忆起幼时见闻,可比这冷冰冰的宫墙生动多了。
这办报之人,是费了心思的。忍不住,赵顼问道:“这一份报,卖多少钱?”
“回官家,一份二十文,三日一出。”身边内侍赶忙答道。
“这般便宜?”赵顼都震惊了。那制一套铅活字,要何时才能收回本钱?这可当真是为国不惜身啊!难怪刚才凌霄子都拉下脸,想要借用驿力了。
当然,邮驿是不能借的。但是这样好的小报,多些人看到,对于河湟也有用处。想了想,赵顼道:“以后宫中都订此报吧。先订个……呃,五百份好了。各宫都分些,只做消遣。还有我的御案上,也要放一份。”
五百份虽说不多,但是代表的意义就不同了。只要他订报,少不得各个衙署也要上行下效。京城有多少府衙?买的人多了,不就能多赚点钱了?再说了,这也是为河湟之战铺路嘛,正好也能试试臣子们的心思。
有了这样的褒奖,想来那小道也会感激涕零吧?
赵顼自得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