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跟沈括议定了要多收稿件,按月发刊,但是具体实施还要等等。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也该歇上一歇,处理些家事才行。结果守岁、朝会、拜贺全都折腾完了,甄琼又赖在了床上,动都不想动弹。
屋里地龙熏人,身上锦被绵软,甄琼迷迷糊糊蜷在床上,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正朦胧间,有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腰,还没等他闪躲,就环绕过来,放在了肚皮上。那手又大又暖,倒是不惹人讨厌。甄琼一时只觉得困意更浓,抱着被子的手都松了松,靠在背后那人的胸膛上。
见他这副模样,身后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琼儿当真要在床上躺一日吗?”
为啥不啊。甄琼咕哝了一声,也不知说出了话没有。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放个假,不赖床像话吗?不过终究懒得张嘴,他只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点,一副转眼就要睡过去的模样。
韩邈见状也不再多言,微微收拢手臂,让两人的身形贴得更紧了些。温软在怀,锦被轻暖,连那些恼人的鞭炮声都销声匿迹。这样的晨光,的确是该补眠的。一年下来,他忙于赚钱,琼儿则忙于炼丹,又有多少清闲日子?什么拜贺访友,赶集逛街,都不如一顿好眠来的安逸。
把脑中的安排全都划去,韩邈也大大方方搂着人,重新睡了过去。这一觉直把人睡得筋骨酸软,待到日上三竿,才有人来唤。
甄琼被人拉起来的时候,还一脸惺忪,热气腾腾的巾帕糊上来,才让他清醒了点。
韩邈笑着帮他擦了脸,才道:“太婆说既然都在家,不如一同用饭。快些收拾了,今天可是做了炮豚,不好错过。”
直接把早饭睡过去了,如今听说有烤乳猪,甄琼不由振奋起来,飞快洗漱更衣。不多时,两人就换了新衣,前往正堂。
韩老夫人和韩遐夫妻已经等在了堂中,见到二人相携前来,韩老夫人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赖床不起?快些坐下,先喝点养胃的汤水。”
韩邈笑着应是,和甄琼一同坐在了桌前,端起仆妇送来的茶汤喝了起来。原本还没什么反应的肠胃,在一盏温汤下肚后,立刻变得饥肠辘辘。甄琼两眼闪闪,一会儿看看还有只有些凉碟、果子的桌面,一会儿又瞧瞧门外。
见状韩老夫人失笑:“行了,命人上菜吧。”
有了老夫人的吩咐,热气腾腾的大菜如流水一般送了上来。别的甄琼都不在乎,那长一尺有余,烤的金黄焦脆,异香扑鼻的乳猪,才是他心心念的美味。谁料那头烤乳猪刚刚放下,还没等众人动筷,对面坐着的马三娘突然一掩鼻,转头干呕了起来。
韩遐被唬了一跳,赶忙扶住了妻子:“这是怎地了?可是哪里不适?”
马三娘以袖掩口,连连摇头,说不出话来。韩老夫人倒是个临危不乱的,只看一眼,立刻道:“先把炮豚撤了,让人开窗散气!”
仆从立刻把那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烤乳猪撤了下去,甄琼一脸茫然,还没想清楚干呕和烤乳猪有啥关系,韩老夫人已经走到了孙媳面前,替她拍了拍背,柔声问道:“现在可好些了?”
马三娘似是缓过来了,两眼含泪,有些无措的道:“太婆,我这是……”
韩老夫人附耳问了她一句什么,对方愣了一下,突然满面绯红,点了点头。韩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对在座三个茫然失措,焦虑不安的男人道:“三娘怕是有孕了,闻不得肉味。”
韩遐被这一句震的都傻了,只呆呆望着妻子,扶着人的手都颤抖了起来。韩邈反应更快些,回过神后立刻道:“我这就去请钱太医……”
“大过年的,哪有这时去请人的道理?”韩老夫人已经坐到了孙媳身边,一边安慰的拍着她的手臂,一边柔声道,“三娘莫怕,刚刚有孕,饮食上终归会有些变化。想吃什么尽管跟老身说,自会让人准备。”
马三娘是个沉稳懂事的,哪会挑剔食物,只红着脸摇了摇头:“除了不能闻肉味,也没什么想吃的……”
韩老夫人闻言倒是松了口气:“不挑食也好。来人,再去备些羹汤,味道清淡些。”
一通井井有条的安排,顿时驱散了慌乱,只余实打实的喜悦。这可是韩氏这一辈的头胎子嗣啊,谁能不高兴?韩遐此刻已经松不开妻子的手了,面上又是喜悦,又是惶恐,还问东问西的,连马三娘几番略显尴尬的暗示都接收不到,看起来颇有些可笑。
韩邈则轻轻松了口气,有些欢喜,又有些怅然,转头看向身边人时,神情却骤然一软,在桌下握住了甄琼的手。
甄琼此刻也算是回过了神,好奇问道:“邈哥,怎么了?”
看他那双依旧清澈,一眼就望透心中所想的眼睛,韩邈不由笑了出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还想吃炮豚吗?”
想!甄琼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晚上我让人送到屋里,咱们闭起门来偷偷吃如何?”韩邈面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嘿呀,还是邈哥想得周到!甄琼只差扑过去蹭蹭了,顿时把仅剩的那点纠结也抛到了脑后,跟着欢欢喜喜的韩家人一起举箸,享用起了这顿家宴。
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着实让韩遐手足无措了几天。好在祖母和妻子都是明理之人,待过了初七人日后,就把这只会添麻烦的傻小子赶回了书房,让他安心备考。
这次太学改制来的突然,故而也给了学子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太学内的考试,放在了春闱之前。有条件参加的上舍生们,若是能考过太学的考试,可以直接授官。若是考不过,也可以再下场参加一次礼部试。如此一来,无疑让众人多了一次机会。
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韩遐又岂会怠慢?如今他考取功名可不止是为了家族,更是为了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儿,只恨不能头悬梁锥刺股,连甄琼给的那册习题也不嫌弃了,一并勤勤恳恳补了起来。
区区十数日一晃而过,待过完上元,太学开学后,就迎来了大考,而且这次还加上了数算一科。
就算数算开科半年,讲师们也仔仔细细给这些太学学子们补上了功课,然而上了考场,两股颤颤的人仍旧不在少数。可是韩遐面对试卷时,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一眼扫过,皆是自己练过无数次的习题,就算数值有变,题干翻新,也不过是那些解题的步骤。在草稿纸上一列算式,就能得出答案。
这让人畏之如虎的数算考试,韩遐竟然只花了大半个时辰就率先答完,检查无误后第一个交了试卷。
结果等到出了榜,他经义考了上舍第五,数算却是高举榜首,可以直接授官了。
听到了放榜的消息,韩遐当真是激动莫名。回家告知祖母和妻子后,第一个就寻了甄琼,深深一揖:“多谢兄长让明月为我补课,还赠了习题,才让我得了如此佳绩!”
甄琼闻言立刻挺起了胸膛:“我这法子有用吧?亏得你们太学没能用新教案,否则你能不能考第一还是两说呢!”
沈括提议的修订《九章算术》一事,如今还在缓慢推进。太学根本没有如他所言换教案,这才让韩遐得了个便宜。原本韩遐还曾暗自腹诽甄琼拿话吓他,现在方知好处被自己独得了,也不由叹道:“兄长这新教案的确好用。若是旁人都能在考前有此助益,想来我是没法考出这样的成绩的……”
他只是顺势感慨,甄琼却眨巴了下眼睛,突然问道:“你们以后还要考数算吗?”
韩遐不明所以,老实答道:“太学还是要考的。将来收人多了,怕是会专以算科取士。”
身为这法令的受益人,韩遐怎会不知算科对于后来人的重要性?不过对于那些经学不算拔尖的人而言,这也不失为一个进身的法子了。
甄琼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若真这么有用,我让明月编纂一下教材,刊印贩售好了!对了,最好你再提个字,写个‘补习半年稳得第一’的宣传语,说不好能大卖呢!”
韩遐听得简直目瞪口呆,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此话在理。如今市面上“时文”风行,多有教士子们如何写应试文章的书籍,还有些《诗词武库》、《精骑》之类教人写诗赋的。更甚者,无良书商会摘抄那些进士时文中的精妙语句,分门别类编纂成册,方便某些士子们剽窃。至于那些写蝇头小字的册子,方便士子夹带入场的,就更不用说了。
现如今既然太学要考数算,那么针对这门课弄一本教材,似乎也不是不行啊?
然而话虽如此,韩遐还是果断道:“兄长自可以出书,题字之类的,小弟实不敢居功……”
一旁韩邈看弟弟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险些没笑出声。好在他还算照顾韩遐的面子,拦住了甄琼,劝道:“叔远也是要任官的人了,哪好宣传这些?回头印出,让他告知太学同窗也就罢了。”
甄琼闻言这才悻悻作罢:“那就少印点吧。也不知《九章算术》何时能改版,等到改版了,书就不好卖了。”
他们这边毕竟是以义学的教案为基础的,肯定比不上沈括他们弄出的那套完备。现在没有推广也就算了,等推广了销量一定会下降吧?
韩邈却挑了挑眉:“既然是存在兄他们编纂的书,再印个习题集也不算什么。不如琼儿你先打开名头,将来再跟存中兄一起合作出版即可。”
已经要跟对方一起印《造化论》了,在多个数算教材似乎也不算什么?甄琼立刻点了点头:“还是邈哥这法子好!”
韩遐:“……”
行吧,反正他已经考过了。以后太学里的同窗再怎么受折磨,也跟他没关系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