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继续驾起车来。
南啸桓睁开双眼,触目所及的是,微微晃动的马车内顶。
怔愣了好久,他尝试着回忆之前的记忆,然而脑海中刚刚窜过几个飞快掠过的残影,头便开始疼起来。
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门帘被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南啸桓听到声音,勉力扭头朝来人看去。
“你醒啦?……来,喝点水。”
那男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一闪而过的惊愕,带着几丝意外,却分毫不落被南啸桓收在眼底。心中一动,南啸桓还未反应过来,男子十分熟练的将他扶起,一只水杯凑到他唇前。
喝了点水,南啸桓终于理好脑中所有的思绪,看着那人将茶杯收好,便开口问道:“……罗指挥使。”
“嗯?”罗青凌回身,抛过疑问的眼神。
嗓音沙哑,声音也十分微弱,南啸桓低咳了几声,继续问:“这是要去哪里?”
南啸桓双目盯着罗青凌,大脑正在将昏迷前的最后记忆一项项回放。……是罗青凌救了他无疑,他最后听到的声音便是他的……焚心掌造成的内伤十分严重,全身多处经脉受损……他尝试着聚拢内力,下一刻,全身上下便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罗青凌急忙奔过来,一把揭开盖在南啸桓的被子。只见几乎覆盖全身的绷带上,点点血迹正不约而同的一起晕开……
“你右臂骨折,我已找人给你接上了,这些日子你注意。另外,不要动真气……那焚心掌十分厉害……”转眼间,白色的绷带又被血迹染红,罗青凌从一旁药箱拿出伤药和绷带,一边解开南啸桓身上的绷带,一边讲道,“你内伤是什么程度,目前我还不太清楚……”
“你要去哪?”
南啸桓看着他俯在自己身前忙着换下那些染血的绷带,黑眸中却是不带一丝感情,就连口气也冷了几分。
听闻这话,罗青凌身子动了动,手下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回玄京。”
“回京?!”
即使刚才已察觉了这人身上说不出的古怪,南啸桓初听这个答案,还是差点就惊的从软榻上起身。
“大雨路不好走,速度慢了不少。”罗青凌双眸里平静无波,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再次低下头去,刷的一声扯下包在南啸桓胳膊上的一条绷带,“估计殿下已经等急了,接下来几天我们可得加紧赶路了。”
“……”南啸桓心中一沉,左手快若闪电,就向罗青凌一手手腕探去。
“啪”的一声,罗青凌另一只手将南啸桓左手制住。他缓缓抬头,俊朗的面孔对着南啸桓忽的一笑:“没错,是武晋王殿下。”
十月二十二,漠北禾州石芜城。
下了两天的大雨终于放晴,前些日子派出的闪骑也终于出现在守城士兵眼中。
“快,快去通报将军,他们回来了!”
一声令下,欢呼喜悦声如潮水瞬间在数千士兵中传播开来。这种巨大的喜悦也被亲兵带到巫烨那里。
枪戟如林,两百闪骑静默的立在清晨的寒风中。只有尘土的盔甲,看上去尚可的面孔,看得出一路归来十分顺利。巫烨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滑过,待到最后一人时,嘴角的浅浅微笑滞在那里:“谁能告诉我,罗指挥使人呢?”
他对面的骑兵忽的行礼,上前几步,抱拳答道:“二十日晚,我们在无阖城外约定之处等候南侍卫。过了子时,却未见他们。指挥使下令让属下先走,他去城中……”
随着骑兵的一字一句道出,巫烨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
“这之后两日,没有他们任何消息?”
“……是。”骑兵微微抬头,年轻的面孔上是不加掩饰的迷惑和深深的担忧。
巫烨身后的暮云萧长眉一挑,目光落到巫烨身上。
清晨的大风扬着巫烨白色的衣衫,猎猎作响,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巫烨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段时间,根本无法转动,直到暮云萧走上前来:“寒仲。”
“……将军,这是南侍卫和罗指挥使让属下交给您的。”年轻的骑兵从盔甲下取出贴身保管的小小黑色包袱,递了过去。
巫烨接过,半晌,才慢慢解开。
包袱中是一叠纸,用细线当中缠着。巫烨抽开细线。
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十分详尽的记述了絮州无阖城的各处布防。在每张纸的左小角,都用朱砂笔标注着页码。足以看得出记录这些人的心思是如何细密。
巫烨忽然觉得手中这东西无比沉重,手一抖,差点就拿不住。
“……属下之前已派人易装混入无阖……据说,信世靖被刺客杀了……连封奇也被那人重伤……”年轻的骑兵是二百人少数知道此行目的的人之一,递出包袱后,便又低声汇报,“南侍卫已经成功完成任务……有指挥使在,即使路上受到一些阻碍,想必也会很快回来。将军……不必太过……忧心……”说到最后,声音却是愈来愈轻,显然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服。
暗杀,大部分都是利用目标己身的百密一疏之下的疏漏来完成任务。一旦状况有变,被人发现,那么全身而退便十分困难。更别说是在敌方的势力范围内,万千军马包围中……
像如今这样一点消息也没有的,结果……已不言而喻。
愈是思考,胸口的疼痛愈是剧烈。巫烨只觉体内的血液都开始逆流,血液流经之处宛若火烧……无法言明无法宣泄的情绪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从指间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很快蔓延至全身,骨髓深处的极度的寒冷瞬间便淹没了心脏,混着灼热,仿佛万蚁噬心,剧痛难耐。
巫烨身体突的一晃,眼前一阵晕眩,视野之中人影幢幢,瞬间,所有声音便喧嚣着远去。
喉头一甜,巫烨朝地上倒去。
……
“烨。”听到脚步声,坐在病房外的谢天站了起来,往日里最注重仪表的人下巴上的胡茬全都冒了出来,深色的西装上一片血迹。
巫烨深吸了口气,才抬眼问道:“情况如何了?”
“刚打完点滴。”谢天低叹了口气,转身走在前面,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内,夕阳的暖光从玻璃窗外洒落,空气中细小的浮尘清晰可见。
病床上的男子十分消瘦,曾经健康的肤色变成了虚弱的惨白。
巫烨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抚上男子的额头。
忆起两人相识的那日,这人嚣张的挑起嘴角,一勾手便给他来了法式热吻。他见过这个男人的无数面,却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这个地方,看到如此安静的他。
视线中,男子眼睫动了动。
巫烨猛地屏住呼吸。
男子慢慢睁眼,同时,微弱的低哑声音响起:“……烨?”
巫烨握着他的手,急急凑上前去,刚想叫出他的名字,男子视线便看了过来。
巫烨猛地一震!
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眸,什么时候竟变成了黑色?
他心中不知为何尖锐的一疼,再次移动视线,下意识的抬眼看去。
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漆黑,握在手中的那只手,也变得冰冷渗骨。
他低头。
地上的男子满身鲜血,黑衣破烂不堪,躺倒在满地落叶之上,周围堆叠着层层尸体。
他就那样的躺在那里,胸膛不再起伏,双目紧闭,嘴角还有着干掉的血迹。
冰凉。
没有一丝温度。
——啸桓!!
巫烨猛地睁开双眼。
“主上!”守在旁边的倚雷一直看着巫烨,见他睁眼,惊喜的叫道。
“……”巫烨盯着床帐。
倚雷赶忙拿过刚刚热好的汤药,用勺子搅动:“主上你突然发作,多亏萧公子当时就在身旁。否则……”
“有……任何消息么?”巫烨闭上眼睛,突然打断,低声问道。
“……”倚雷不说话,目光移到一旁。
半晌,才斟酌着开口:“……吴虞侯派到无阖城中的人传回消息。他们在城外西南一百里荒林中发现了信世靖的头颅……但是却没有看到啸桓……”
73大雨
云逸十七年,十月二十五日,云麾将军暮寒仲、雍亲王暮云萧,率闪骑三千,纵云军一万,攻漠北絮州无阖城。
那一年由白州剿匪开始的战争,久久流传在胤国的大小茶坊酒肆中,说书人最喜欢说的段子,除了雍亲王神机妙算攻占石芜,万千敌军中轻取武王头颅,兵分三路清剿北狄铁骑,便是寰夜王麾下黑衣暗卫夜探信府一役。暮云萧是后世王亲贵族们纷纷钦佩赞叹的皇室奇葩,那个不知名的黑衣暗卫则符合平民百姓观念中的英雄形象。说书先生每每说到这里无不眉飞色舞激动异常,仿佛穿过百年的时光亲临那个暴雨前夜的惊心动魄。
胤史中对这一次在以后进兵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次行动,却只记载了寥寥数语。没有人知道那个在中军大帐恭敬跪下领命,步步守候在寰夜王身后的黑衣暗卫的姓名,也没人会知道那记录在纸页上只言片语间的种种纠葛。
而此时,漠北的冬日正是一片萧瑟。弘云江自岷山轰然向东南流去,流过阴云密布下的宏伟玄朱城,九龙宝座上的云烈帝目光穿过遥远的天际,去向千里之外的不毛之地。那里,两军正在激烈交战,长达数十丈的巨大云梯上,无数胤国士兵正在奋力攀爬,金铁交鸣声震动天地,巨石火箭纷纷滚落无阖城高大的城墙。
轰然一声巨响,无阖城城门终于被攻破,守军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一身银甲青年将领默然而立,他的身后,金色的帅旗迎风招展。
前方一片混战,激烈战况混着喊杀声强硬入耳,大旗之下,百十来人,静立无声。
一支全副武装的黑甲骑兵远远从尘土飞扬的战场飞奔而来,当头一人,忽的纵身,一跃而过数十丈的距离,最后稳稳落在银甲将军面前。
“主上,阁主不在城中。”
短短一句,已禀明他们此行落空的目的。
巫烨猛的一颤,半晌,才挥手示意跪在地上的暗卫起身。
“……他是暗卫……”权自效策马上前,低声劝慰,“眼下没找到尸体,性命便应无忧。想必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们二人先在哪处躲起来了。”
巫烨摇摇头:“未死,便断然没有不归来的道理……”
说着,攥在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又紧了几分。
脑中浮现不久前倚雷的话语。
「贯日阁中,凡暗卫杀手者,自入阁之日起,日浴身以药汤,足三载,可以血蜂寻其所在。」
——然而这一队人马跟着血蜂寻遍无阖城中数百条道路小巷,也一无所获。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一无所获,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南啸桓已不在无阖。
权自效听闻,扭头看向身侧的巫烨,只见那俊美面孔上的长眉已紧紧蹙到一起,黑色眼眸中是深深的忧虑。几日来,他已毒发了两次,本就白皙的肌肤,在银甲映衬下,更显的没有血色。
同南啸桓一起消失的,还有权自效的好友罗青凌。但他却一点都不为罗青凌担忧,几年朋友下来,他对罗青凌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
他不担忧罗青凌,因此理应和他在一起的南啸桓,也应平安。
他不能了解几日来笼罩在那人身上的气息,他实在不明白,不过一个失踪的暗卫,何以让眼前人几日来都没有笑过一次?
“……寒仲,我问你个问题,你可要回答我才好。”择日不如撞日,权自效眼神沉了沉,终于下定决心将困扰几月的问题问出口。
“……”巫烨回眼看他。
“你和那暗卫……究竟是什么关系?”若只是普通的主仆,那他,便再也不用担忧……
权自效抿着唇,略有些不安的紧紧盯着巫烨。
“关系?”巫烨喃喃自语,忽的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向前方奋力杀敌将士,半晌,垂眸笑了。
“我和他?……说来话长,若你真要知道的话……那便是……”
他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