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城市的某一处,有一个俏丽的身影正拖着大大箱子行走在他一个人生活了五年的异国土地上。
带着忐忑,带着希冀,带着……坚定!正勇敢地,执着地,不顾一切地向他奔来。
一路寻人问路,虽然乐怡英语算不错啦……但是这里美式英语再带一点儿本土乡味,当地人语速一快她就有点跟不上调。所幸M大够知名,也有标志性建筑。所以乐怡很快就通过了自己的努力找到了江寻生活和学习了五年的大学。
轻轻呵气,温热的气息一吐出来,就在冰冷的空气中冒了白烟。乐怡伸出手,这个城市下过雪了,到处都是白白的一片。相比较H城的干冷,这里的冷更深入骨髓。但是一颗小心脏却是热切的,正砰砰跳动着,怎么样也熄灭不了……
乐怡兜兜转转在偌大的校园里,走着江寻曾走过的路,呼吸着江寻的呼吸,在同一片蓝天下,身处于陌生国度也一点不觉得怕,因为这里有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在。
乐怡走的累了,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面带着满足,抬起手看自己刚买的精致小面人,她刚逛了他们大学里的COOP书店,买了一点纪念品。
手腕上红绳下垂挂着已经褪了色的钥匙,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在她的眼前一晃一晃。忍不住伸手捻过,然后弯身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带来的那本书,放在腿上,轻轻开了锁。
那些这几年被她翻了又翻的照片,又再一次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眼前,旁边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记载了她的思念。这里一点一滴都纪录着他们高中在一起的时光。每一个牵手,每一个拥抱,每一个相视而笑。以前每一次看到都会痛彻心扉,痛哭失声。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一颗心很温暖很饱满,嘴角也会不自觉地扬起,是幸福甜蜜的微笑。
没注意身边有人走近了,也没注意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正凑近了歪头想要看她手里的照片,乐怡才回了神抬头看他。
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美国大学生。他主动和乐怡打招呼。“嘿,中国女孩,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吧?”
他跟乐怡说话,刻意放慢了语速,所以乐怡能很快反应过来。流利回答他。“我第一次来这边……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不是记错了?”
男的略歪了头,看着她仔细思考了下,肯定地说:“不,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说着视线下移,看到她手中的相册,恍然大悟地“阿!”了一声。难掩兴奋地指着乐怡说:“你是江寻的女朋友!对不对?”
乐怡听到他提到“江寻”的名字,心脏先是一个打颤,接着忙摇头,急急否认。“不,我不是……”脸红着低头,以前是。现在……她正要把他追回来呢,还有一场仗要打呢……纤手慢慢握拢成拳,是下定了决心要牢牢抓住他的手再不放手了。
“你不用骗我啦,我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我和江寻在学校里关系算比较好的,你知道江寻在我们学校里很优秀,追她的女孩也很多。但他从来不接受,也不主动和任何女孩子交往。我问他为什么,他起先也不说。后来被我逼问的烦了,或许也是因为我老爱给他乱牵红线,哈哈……”说着男的笑着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
“他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那个中国女孩的时候。像是有一束光很明亮很明亮的照进胸膛里。她张嘴大笑着,笑弯了眼角,眼底一片细碎的星光,一双手抵在江寻的胸膛上,脸因为害羞而红粉粉的,难掩幸福的表情。包括我看到江寻看着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有多相爱!”
他说着亮闪着一双眼睛真诚地看着乐怡。“当时我感觉照片里的你很可爱。现在见到本人,比照片里更漂亮,但是我不会认错人的。你知道江寻当时拿着照片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到这里故作神秘地刻意停顿了下,“他指着你对我说,‘她是我的独爱’。”
她是我的独爱。
Sheismyoneandonlylove.
“啪嗒”。
乐怡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放在腿上的书掉因而落在地上。
男生哎了一声,想伸手接没接住,只好弯下腰伸手去捡。乐怡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带着急切的,有些颤抖,渐渐染了哭腔,“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吧……请带我去找他!谢谢!请带我去找他!谢谢你……”
没有意料乐怡会突然这样情绪失控,男生一面安抚她一面说:“好好好,我帮你找到他……不过江寻现在不在学校在研究所。他不住学校,我告诉你他的住址……”他说着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串地址。“因为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忙,你能自己凭借这个地址找到他吗?”
乐怡伸手接过本子,连声道谢。她可以。伸手拉过自己的旅行箱,她快速地奔出学校,她可以找到他的!
但是乐怡由于被人指错了路,整整绕着城市兜转了大半圈。一直到天黑,找得两只脚快要断了仍是在找……
江寻刚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门口就有人开门进来,带进了一股强冷空气。是和他同住的室友,抬手将一罐啤酒递给他,江寻将毛巾往旁边一搁,顺手接过。
由于刚洗过澡,他握着啤酒的手上蒸腾起一缕氤氲的雾气。正想要拉开拉环,室友出声。
“江寻,外面有个中国女孩好像在找你。”
手顿住,注视着瓶罐的视线渐渐上移,心底激起了千层浪,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江寻几步到窗前,看到路灯下那个徘徊着的纤细身影,易拉罐在手中扭曲变了形。
室友没察觉异常,同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女孩,笑着说:“来自中国的狂热追求者?”
江寻没什么表情,却转了身,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她不是。”
“你不会就想这么让她在外面站着吧?”外面很冷诶!
不然呢,他已经经受不住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靠近又逃离。三次了,所有的企盼都已经被磨灭。他能给她的都给她。唯独有些东西,他想给也给不了。
江寻在自己房间里,想要做事却完全静不下心来。索性拿了乒乓球拍在乒乓球桌上打球。小小的球体在桌上弹跳了一下,弹向墙面,迅速反弹回来,撞在球拍上,周而复始。盖过了墙上时钟的滴滴答答声。
乐怡坐在花坛的台阶上,身子包裹在厚厚的羽绒衣里,仍有些扛不住这严寒。雪地靴已经在雪中湿透了,冻得通红的十指紧紧抓着一个盒子,抱在胸怀间。
冷了,站起来跺跺脚,左右跑了跑,又坐下。在微黄的路灯下,旋转开盒子,草地、花墙、透明的玻璃房子、流泻的水帘,牵着手的男孩女孩。伸出冰冷的食指落在男孩的另一只手上,对着他说:“你会出来的,对不对?你会出来见我的……吧……”
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强烈的光透亮的门前一片雪地。那个人背对着光快步出来。
看不清面容。乐怡一颗心缓慢沉了下去,却不是他……不是他……
无论是身形还是走路的姿势还是穿衣风格,都证明了不是他。
是刚刚她问人的那个浓眉大眼的美国男生。他站到她面前,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递上来一张烫金的小卡片。“江寻让我给你的,他已经给你订好房间了。我带你过去吧,可以吗?”后面的话他也没忍心讲……心想着到时候在路上气氛相对轻松的环境下再对她讲吧……
出乎他意料的,乐怡看着他手中的小卡片,迟迟没有伸手接过,却是面带着坚定地对他说:“我不走!”
然后在路灯下,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诚挚的微笑,美丽而带着倔强的。让男生顿住了呼吸。
接着男的感到讶然,她怎么知道江寻让她走,他还没说呢……
就在刚刚他正捧着一叠衣服想要去浴室洗澡,江寻却突然从自己的房间里开门出来。手上拿着一张鎏金卡片,拜托他一件事,“我跟酒店打过电话了,你让她先去这边住下,明天就回去,我会帮她订机票。”
室友接过卡片,面上的表情意味深长。他知道江寻对待女生的态度,虽说不上冷待,但也一定是敬而远之。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追求者,他没必要管这些,看来这个女孩对他而言是个特别的存在。
但是既然江寻这么拜托了,他也只好照做。正要转身走,江寻又突然出声。
“叫她晚上别一个人出去,不要坐地铁……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我把她送到酒店里吗?”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语气竟带了一丝恳求。
室友瞠目……这真的是江寻?竟然可以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恳求他,只是因为这件事和那个女孩有关。“既然那么关心她的话,干嘛不自己去啊!”
江寻却抿紧了薄唇,选择不再说话。
室友觉察出一丝异常,假露出遗憾地样子,试探地问,“你确定真的要赶她走吗?”
他第一次惊喜的看到,江寻的眼中闪过一丝紊乱。不过江寻很快侧过身子,避开他的视线。背对着他很快冷静下来说:“叫她走。”
声线整个冰冷,室内气温直线下滑到冰点,室友差点被冰冻。
这回是真的大气也不敢出,开了门,急急奔来楼下。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江寻。完全不在他认识范畴里的江寻。一向冷静自持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江寻,今天怎么会有那么多复杂的以前从不可能出现的情绪出现他身上。那个中国女孩……对江寻的影响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很怀疑……江寻真的会舍得让她走吗,而那个中国女孩……会走吗?
答案已经揭晓。
她不走。
明明已经红了眼圈,却仍面带着微笑,坚定地抬头和他对视着,漂亮的粉唇倔强的有些紧绷,略带着的哽咽的声音对他说:“我不走!”
男生深受震撼,一时之间也没了注意,踌躇一番后,他说:“既然这样,你也不要站在外面了,太冷了……”说着他推开身后白色栅栏连着的小木门,请她进来。“先到屋里来吧。”
乐怡默默跟着进来,却在门口站住了脚步。进屋里就不去了,这里就很好了,起码在屋檐底下坐着还能挡挡风。
男生就没关大门,他就不信江寻还能忍住,让一个女生这样在楼下等。
跑上去的时候,故意在客厅抱紧自己很大声地说话。“哎呀!外面好冷啊,冻死人了……才出去一会儿就手脚冰冷了,受不了啊!倔强的女孩,不愿意走啊,真是让人苦恼呢!太冷了,不管了,我要回我的房间了,不管了不管了……”
江寻握着球拍的手猛然发力,乒乓球弹在墙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表面的粉尘纷纷掉落,接着球偏离轨道,迅猛砸向墙上的壁灯。
碰!
壁灯爆破,一室黑暗。江寻在黑暗中轻轻喘息,剩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深不见底。
江寻,她忍心看你在雨中站一天一夜,你却舍不得她在雪地里坐一个小时?
手中的球拍轻轻滑落,掉落在地毯上,和底下的木板相隔着一层软软地撞击,闷闷的响声,一如他此时的心情。沉闷的胸腔里有一种尖锐想要破土而出,压抑着,顽抗着,挣扎着……
还是脚步轻轻地走到了窗户边,拉开窗帘,并不明亮的夜晚,唯一的光源,看向路灯下面的那个人……没有人。
然后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搜寻的视野里,瞳孔蓦然紧缩。
院子里,巨大的雪地上,已被写上了一个“江”字。
门口透亮的光,纤弱的身子,穿着粉红色羽绒衣,毛茸茸的帽子,小脸深埋进衣襟,低着头,正认真写着他的名字。
——心已成灰何以复燃?
乐怡抬头看,西边房间一片黑暗,而东边的房间灯火通明。一个人站在巨大的窗户前朝她高兴地挥了挥手,乐怡也在下面朝那个友善的美国男孩挥了挥手……眸心沉沉地暗了下去,找不见江寻一丝身影。
却不知道,刚刚抬头的一刹那,黑暗中两双相撞的眼,浓的化不开的深情,他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他。
乐怡继续低头,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嘎吱嘎吱……一步步踩,缀连成他名字里的笔画。有不连贯的笔画,常常需要从这头蹦跳到那头。像是很多年前在身后追逐跟随着他的那个身影,他昂首阔步走在前头,脚踩在哪里,她就默默低头,跟着踩哪里。偶尔绕着他跑一圈,满地的脚丫子,笑盈盈,因为以他为世界,以他为中心,所以她的世界明亮成一片。
停顿住脚步,心甘情愿被包围,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专注的视线,除了她,再无别人。
我们都为彼此成长成谁,又为彼此放手了谁,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会走失在各自的世界里。
横、竖勾、点。最后一个蹦跳,在冷风中站直了已经微微有些发热的身子。
雪地上,她已经完完整整地书写了他的名字。
江寻
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完成了以后,心头反倒空落落的,升起了一丝怅然。明明应该感到满足的,她转了身子,想不通这是个什么道理……
却在转过身的那一刻,微低的额头差点磕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手腕被一个握紧,热烫的掌,指腹感应到她小手的冰冷,五指下移,整个包裹。
好暖。
乐怡不可思议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他脊背挺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线衫就出来。外面那么冷,他掌心的温度依然热烫的像是能把她融化掉。
是江寻,他终于肯出来见她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看着他微微侧了脸,并不看她,顺手拿了立在一边的行李箱,带着她上了楼,一路上并不说话。
可是乐怡才不管,另一只手也紧紧抓住他正握着她的手。
嘶——真冷!
江寻手心手背全被冰块似的小手包围,无赖地往他的身上汲取着热度,他却任由着她肆无忌惮地侵入。
这一次一定不放手了,再也不要松开他的手了!乐怡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