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文还是没能骑马,因为他刚开始学,还不熟练,江淙离开前,特意跟李青瑞说,让他看着李青文不让他骑马。还有就是东西很多,一个爬犁装不下,他的爱马得去拉另外一个爬犁。
好消息就是他回去的路上不用再走着。
离开的时候,马厩和牛棚的几个老兵跟着一起出来,孙家的人也来送行。
知道李青卓要去京城读书,以后可能很难再来这里,孙昌抚特意写了一封信给他,收信的是他的至交好友,他的好友在京城做官,李青卓去京城后有事可以找他。
李青瑞去官兵那边问询一番,同老邢头和孙家人挥手道别,跟在官兵后头出发。
有前头的人开路,后头人马走的更顺,李青文坐在爬犁上,头和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将冰天雪地隔绝在外头。
他们这一行人中,那几个差役就是押送他们来边城的,当时雪大,被拦在这里,后来又下雪,回去的日子便推迟到现在。
他们把犯人送到便交差,没有命令在身,早点晚点回去都没有大碍。
十几个官兵有骑马的,有架爬犁的,他们要送到京城的东西可比李青文他们的贵重的多,有虎皮,熊胆、熊掌、人参等等,是替林将军送的寿礼。
林将军就是统领现在边城士兵的主将,周丰年就是在他手下做事。
虽然后来又下了很厚的雪,但有了爬犁,走起来比刚来时还要快,就是马和骡子有点受罪。李青文和李青卓也不会一直坐在车上,时不时就下来跑,老实呆在上头有可能会被冻坏。
押送寿礼的小头目叫陈文,人还挺好说话的,走着走着没意思了,还会来后头跟他们说话。
听说他们来边城的缘由,诧异不已,跟李青瑞竖了竖拇指。
李青瑞只是笑笑,问他们啥时候回边城,陈文开玩笑的道:“咋,你们还要再跟我们一起回来?”
李青瑞点头,“若是时候能赶的上,那再好不过了。”
陈文的下巴都快要掉地上,他是不知道这几个人咋想的,这狗屁地方他们这些人是呆够了,几千人窝在那,方圆千里不见一个生人,人死光发臭了怕是都没人知道。
遗憾的是,他们到京城后就会即刻折返,不得停留,而且他们一行骑马,无法成行。
李青瑞并没有多失望,能赶上就最好,赶不上就只能在县城等了,最不能耽误的就是有命令在身的人。
为了赶路,白天几乎都不怎么停,只吃干粮,晚上才会歇一歇。
他们这些人中,不少都是习惯赶路的,熟练的搭帐篷,垒灶放锅,随便捧点雪化成水,喝口热水就很舒服。
李青文吃完饭去外头看马和骡子,检查了它们的蹄子,用盆端文凉的水饮,然后放草料。
它们吃东西的时候,李青文就用手梳毛,骡子和马都很老实,被梳的舒服了,耳朵会动来动去的。
因为这匹马力气比骡子大些,拉的东西就多点,李青文多给它挠了一会儿。
他们运气不错,出发后没有遇到什么恶劣天气,一口气行到最近的驿站。托陈文的福,他们四个还得到了免费的饭和咸菜,李青卓看他们这里有人冻伤,帮着处理了一下,留下两瓶膏药。
他们这里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看病也只能去前头的驿站,离他们这里有百八十里,更糟的是,前头的驿站也未必有他们需要的。
因着这个,离开时,驿夫还多给他们装了些草料。
出了驿站便入密林,回想刚来时的经历,李青文对这个地方还有些惧怕,只是这回林中野兽冬眠的冬眠,躲起来的躲起来,并没有饿肚子跑出来找食。
林中的雪很厚,有的底下压着树枝,爬犁走过时,可能会被卡住,所以速度比之前慢一些。周遭光滑的雪地上没有野兽的脚印,走起来倒是没有多害怕。
出密林后不好找柴禾,他们就在这里收一些干树枝装上,上面的人下来走着,装点树枝也不会太重。
就这样行了快二十多日,一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大家还在庆幸,结果晚上刚扎帐篷,十几只野猪突然蹿了出来。
帐篷和锅都被拱翻了,陈文他们吓了一跳,立刻围在爬犁旁边,有人抽出佩刀,有人用弓箭攻击野猪。
野猪皮硬且厚,他们的弓箭就算打到也刺不进去。
射箭的举动惹怒了野猪,更凶猛的冲过去,有人被撞到,有人被刺伤,立刻哀声一片。
野猪体型庞大,黑咕隆咚,一只起码有三四百斤,长长的獠牙露在外头,狰狞而可怕。
这玩意像小山一般,跑起来很快,厚雪对它们来说丝毫没有妨碍,地仿佛都被踩踏的动起来,要是不小心被他的蹄子或者牙碰到,必定受伤不轻。
青文惊呆了,野猪和家猪的差别如此之大,难怪当初江淙会受伤。
眼瞅着陈文他们受伤的越来越多,李青瑞立刻掏出所有的松明,一边点一边喊,“被子拿来!”
松明多油,在火上一燎,瞬间就着起来。
李青文把两床被子都放上去,火舌很快将被子舔舐至其中。
忍着火烧的痛,李青瑞将烧着的被子扔向野猪群。
到底是野物,不管多凶还是怕火,那些野猪被惊到,四散逃开。
李青文和李茂群俩人立刻就把地上的火烧的更旺,李青卓去给那些人看伤口。
这么一功夫,临时的营地一片狼藉,没有负伤的人重新搭帐篷,煮饭,受伤的人龇牙咧嘴的喊着倒霉。
也是赶巧了,野猪晚上会出来寻食,而他们恰好这个时候没把火生起来,要是火堆早点弄起来,野猪看到火光也会避开。
万幸的是,都受的轻伤,又得到及时的治疗,没甚大事。
陈文对李青瑞道谢,也没多说,只让他以后在边城有事寻他。
李青瑞并没有太在意,既然是作伴一起赶路,自然是相互照应,要不为啥要结伴走呢。
他们烧了两床被子,晚上陈文又拿了两块羊皮过来,这皮毛掉了一些,不是新的,但皮子很厚,铺着也很暖和。
抹了烧伤药的手油腻腻的,不怎么舒服,李青瑞吸了两口冷气,还是忍住没擦掉,这冷天,手伤恶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青文晚上和二哥一个被窝,快天亮时被冻醒了,还没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喊了声“江大哥”,然后看清楚四周,又默默的躺了回去。
不知道江淙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别遇到野兽才好,他心里头这样想着。
第二日继续南行,这回大家加了不少小心,一直平安到了拢北城。
从人迹罕至的地方到了这里,看着往来行人和车马,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街上的人看到他们的爬犁,也是一脸稀罕,李青文不想被围看,用兔毛默默的挡住了脸。
在这里,三拨人就要分开。
除了差役骑马先行离开,陈文和李青瑞他们都要把爬犁换成车辆,接下来的路没有那么多雪,爬犁就没法走了。
李青瑞身上已经没钱了,正要用毛皮换一些,陈文给驿站的人说,多拉了两辆车出来。
李青瑞不想要,陈文坚持,最后也就笑纳了,分别时陈文还说,记得到边城后一起喝酒。
有了车,四个人很快离开拢北城。
往南走,地上也都是雪,但不怎么厚,有些地方几乎被踏平,也有的地方被晒化,又结了一层冰,这样的地方滑,更不好走,行的就慢些。
几日后,范阳城就在眼前。
从外面看,范阳城比拢北城大许多,但两者区别并不在这,拢北城从前是抵御北方敌人的要塞,城墙坚固高耸,城门宽,只看外头那些斑驳的印记,就让人不由得为之肃穆。
范阳城墙矮且宽广,从远处都能看到里头高楼林立,城门外车马成群,外头都霎是热闹。
还没进城,士兵检查车上东西,让他们把车拉到一边,问这些毛皮是怎么来的,李青瑞如实说,那些士兵还是按照走商抽了税。
他们身上没有钱,只能用皮子抵,抵价压的低,李青文心里滴血,默默记住,以后身上可要带够银钱,要不处处都难。
在拢北城时,陈文等人带着腰牌,他们借着人家的光,只是被搜查,没有被刁难,到这里就没有这个便利了。
第一天到范阳城,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去哪里卖这些东西,四个人只能先找个客栈住下。
便宜的客栈没地方放车马,只要咬牙住了个稍微贵些的,他们车上没有草料了,骡子和马喂养的话还要另外加钱。
没用伙计帮手,四个人把车上的东西搬进房间,李青文进门后就蹬掉鞋子,鞋底半湿,穿着着实难受。
让伙计送来火盆,四个人把鞋袜脱下来开始烤,味道实在不咋好闻,但都累坏了,顾不得这些。
歇了一会儿,要了饭食,清汤寡水的一碗面都要好几文,要不是饿急眼了,这钱真有点舍不得花。
他们吃饭的时候,楼下有一堆人进来,抱怨客栈都满了,掌柜的在下面说,这还没开春,等以后人更多云云。
吃完饭,李青文站在窗户往外看了看,外头接街道行人摩肩擦踵,叫卖叫卖声此起彼伏,比他之前去过的柳山县,不知道热闹多少倍。
虽然他很想凑凑这个热闹,但奈何走了这么远路,身子扛不住,衣服没脱就躺在床上睡去了。
客栈的床褥不咋厚,摸着也硬,李青卓把他们用了一路的皮子放在薄褥子上面。
李青瑞和李青卓俩人一个扶着一个脱,这样李青文都没醒,哼哼了两声,只穿着里衣被李青瑞塞到被窝里。
李青瑞他们三个也累惨了,把门插好后,又把装满水的盆放在门槛边,窝在床上便闭上了眼睛。
天刚麻麻亮,李青瑞就醒了,这次没在客栈要吃的,去外头支着的摊子买了一兜子包子回来。
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的时候,李青文还在琢磨,昨天好像自己没脱衣服啊,难道是睡着了之后自己脱的?
和客栈的伙计打听了城里收皮毛和药材的铺子,然后李青瑞和李茂群出去,李青文和李青卓在客栈里看着东西。
范阳城真的很大,李青瑞他们出去走了一遭,再回来就是晌午了。
下午,他们抱着东西下楼,伙计追问晚上还要不要留宿,李青瑞让他留着客房。
他们要在范阳城做的事情不少,一两天走不了。
东西放在车上,先去皮货铺子,打探到城里名声不错的几家铺子,拿着雪兔皮去问价,看看哪家价格给实惠。
正常来讲,开皮货铺子的眼睛都很尖,一张皮子出价都差不了太多,可是他们这雪兔皮,着实让这些人有些作难。
边城那样的天气,兔子皮子比任何地方的都要厚,毛比他们见过的都要软,但是这皮子硝的是真的太差,而且过的时候久了,里面干巴巴的,重新硝也会影响皮子的品级。
保守起见,其中的两家给了稍微低的价格,第三家的谨慎的没出价,跟李青瑞说,先卖给他们两张,重新熟一下皮子看看如何,如果没啥大问题,价格这块不差他的。
给第三家留下几张兔皮,然后去药铺卖药材。
一看这些药材的炮制手法,药材铺的人就不敢怠慢,几个人站在柜台旁,仔仔细细的检查过后,谨慎的报出价格。
李青卓摇头,那些人加了两次,自己做不了主,又找掌柜的嘀咕了半天,最后终于成了。
里头去支银子时,掌柜的还问李青卓在哪里做事,他们铺子缺人,要不要过来他们铺子。
李青卓摇头,“感谢掌柜的厚爱。”
那掌柜的探头看到他手里还抓着袋子,问道:“这里的药材咋不拿出来瞧瞧?”
“这是特意给我师傅留下的,不卖。”李青卓道。
掌柜的靠在柜台上,有一搭无一搭的道:“你师父是谁?”
李青卓报上吕大夫的名号,掌柜的竟然听说过,道:“你师傅名声挺好,你们掌柜的就不说了……”
说了半天,后面的人终于把银子拿来了,当着李青瑞他们的面,一锭一锭的称好,清点完毕后,把银子装回去袋子交给他们。
掌柜的送他们出去,还不忘叮嘱道:“要不是你们拿来的药材真的好,我一般不会出这么高价格的,小兄弟,以后再有这样的药材记得送过来啊。”
出了铺子,李茂群手软腿软,坐在车边,一颠,差点掉下来。
此时,他后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当时李青卓同他说,那些灵芝没多贵,他怎么就信了呢,要是那天晚上没睡,一直摘一直摘,又能得几块银子了!!
不过很快,他就就忘了这茬。
“啥,大侄子,你刚才说啥?”李茂群脑袋稍稍往前凑,问道。
“叔,我说,咱们卖药材和皮子的钱平分。”李青瑞重复道。
“不行,这个不行!”李茂群连忙摆手,“我就跟你们跑着喝风了,不会打猎也不认识药材,拿这钱亏心。”
对面来车,李青卓赶紧把腿收回来,道:“叔,我大哥的意思是,我们所有人平分,不单咱们四个,还有江淙他们。这些东西都是咱们一群人弄来的,理应每人一份。”
李茂群还是不愿意,觉得自己没出啥力,在那地方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要不是有人领着,他家都找不着。
李青文道:“叔,咱们去边城还得买不少东西呢,这钱你用的上。再说了,只这次平分,以后咋样再说。”
哥仨轮番上阵,李茂群终究还是不敌。
皮子一时半会卖不出去,他们便去寻前往洪州的商队。
找商队容易,选商队难,他们这次要托送的东西多,容不得闪失。
打听了两天,最后找了一个跑了几十年,在范阳城和洪州都有商铺的大商队,听说半个多月之后才南下,他们就不着急了。
两天后,皮货铺子那边伙计找上客栈,邀他们去铺子里谈。
李青文他们过去,皮货铺子的掌柜的把重新硝好的兔皮拿给他们看,白毛蓬松,厚厚的皮子松软,还隐隐有一股香味,跟他们之前刚拿出来的时候相比,卖相好太多。
掌柜的说话算数,给了个不错的价格,李青瑞他们把剩下的皮子抱过来,熟皮的师傅开始察看。
看一张,熟皮师傅吸一口冷气,再看一张,咂嘴,看了三五张,就忍不住开口了,“硝成这样,真是造孽!”
李青瑞苦笑,硝的不好,起码能硝,他们都不会。
可能懂行的师傅最看不得这种,还提点了他们两句,告诉他们硝的时候仔细这些地方,皮子保护的也比现在好。
掌柜的并没管着这些师傅不说,自己还传授他们如何不让皮子被虫蛀的法子,李青文听的连连点头,结果皮子还没点完,他从皮货铺子里买了一堆防虫的药包。
掌柜的也大方,又送了十几包。
看着李青文那喜不自禁的模样,李青瑞心里叹气,这弟弟说傻吧,他是定然不同意的,聪明的不行,但有时就犯傻气,总之就是让人放心不下。
最后几张皮子不卖,李青瑞麻烦铺子的师傅帮着硝,等过几日过来拿。
做了这么大笔生意,掌柜的也不吝啬,免了硝皮子的钱,让他们尽管放心,一定记着这几张先弄。
该卖的都卖的差不多了,四个人坐在客栈的床上,把银子掏出来开始分。
李茂群坐立不安,一直在揉眼睛,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他想,李青文说的没错,也许有一天,真的能赚够那二十多万两银子……
不等李青瑞和李青卓开始摆弄,李青文便飞快的心算给出了每个人平分的银子数目。
李青瑞惊讶的看着他,仔细算了一番,果真不差,当即便道:“仔儿,你脑瓜这么好,不读书真是瞎了。”
李青文立刻趴在床上,做半死不活状。
一看他这样,李青瑞乐了,不再啰嗦他。
亏得他们同皮货铺子掌柜那里拿的银子都是碎的,要不分起来还真难。
李茂群拿着分得的十多两银子,手一直在抖。
李青文看着可乐,道:“叔,你手抬高点,手缝里掉的银子我捡着就是我的了。”
李青卓伸手捏他耳朵,“没大没小。”
分完银子,第二天,他们就把信和银子拿去商队,这桩心事便算是了了。
李青文想要买的东西很多,接下来便在范阳城里开始打探价格,比柳山县便宜的就买下来。
铁锅、木匠用的物件、各种菜种、果子树种、味料种子、药材种子……对于不缺土地的地方来说,种子的作用是超乎想象的。
买的时候李青文会问怎么种,卖种子的伙计奇怪的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都不会种,咋买这么多?
看着李青文买东西,李茂群眼皮直抽抽,他想说省着点用,但是一想到边城离这那么远,来回一趟腿都跑断,立刻又觉得不买不行。
他自己舍不得花,把银钱给李青文,让他帮自己买……
李青文很高兴做这种事。
李青卓则买了些笔墨纸砚,还有两本薄薄的书,李青文不解的道:“二哥,你到京城再买就行,路上这么远还得背着,多累。”
“这是给你买的。”李青卓道:“回去该识字了。”
李青文:“……”
这么点东西恁贵,他心都要滴血了!
突然有点明白凿壁借光和囊萤映雪的故事,读书太费钱,刚开始他就有点遭不住了。
要买的东西很多,银子显得有些少,李青文叹气,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不这么紧手。
拿到那几张皮子,四个人赶着依旧满满当当的车,往柳山县走。
路上,他们经过一个小镇,看到有人端着盆去一家豆腐铺子买豆腐,听说这家豆腐特别好吃,李青文也跳下车去买了半盆。
店家看他拿的盆特破,多问了一嘴,得知他们住恁远,唏嘘一通不容易,端了几碗热乎的豆浆,四个人喝完继续赶路。
住店的时候,这盆豆腐特意放在外面冻着,走时端上就行,这样的天气几天坏不了。
从范阳城出来的几十里路修的极好,进入并州地界,路明显就不行了。
并州穷,这些年几任官还不是干正经事的,所以一到并州,就感觉道路两边的村庄和镇子都有些落败。
不过,马上就要到家了,四个人心情好的不得了,对于颠簸的路并不在意。
马车行到柳山县时,李青文高兴的从车上跳下来,踩着雪往前跑。
冬天大家不爱出门,路上行人稀少,他们从县城一路到杨树村竟然没碰到一个熟悉的人。
村子有小孩子在玩雪,看到马和骡子就好奇的跟上来,好半天才认出李家四个人,叽叽喳喳的叫人。
一群小孩跟着车到了李家门口,李青风刚从茅厕出来,裤子还没系好,冷不丁的抬头看到家门口恁多人,愣了一下,随即嗷的一声喊道:“大哥,二哥,仔儿!!!”
李青文差点被扑过来的小四哥给撞飞,亏得他穿的厚,要不这一下真够呛!
李青卓头上的皮帽子都让他给拍飞了,没等弯腰,旁边的小孩帮着捡起来,手用在那兔毛上蹭了蹭,小脏脸露出傻乎乎的笑。
李青瑞牵着骡子还没进院,屋里的门就开了,李茂贤和陈氏等人跑了出来。
其实只分别了几个月,但好像过去了很久,再回到这个小院,心里头无比的安心。李青文被娘亲搂着怀里,眼睛发热。
说不得两句话,四个人就被拥到屋里,姜氏抹着眼泪一个个的看过去,“真好,真好,都好好的回来了!”
李青文很想说,嫂子你高兴的太早了,我们还要走呢。
不过,想想好不容易才回来,这话还是忍忍吧,这不好的毛病他可不能跟二哥学。
不知道多少只手伸过来,把他们四个外面的皮衣扒掉,然后催促着上炕。
这一路颠的屁股疼,坐在硬炕上实在难熬,李青文便拿了枕头下来,靠墙躺下。
李青宏伸手摸了摸李青文的脑袋,“仔儿,三哥还没好好看看你呢,咋躺下了,身上可有啥不得劲的?”
“有。”李青文道:“屁股疼,坐不住。”
“咋屁股还疼上了?”陈氏着急问道,“是冻着了还是摔着了?”
“没事,娘,坐车坐的。”李青瑞往炕里挪了挪地方,屁股疼的厉害,他忍不住也咧了咧嘴。
陈氏松了口气,嗔道:“看把你们给能虚惊的,坐车还嫌乎起来了。”
李茂群道:“嫂子,别说坐车,让咱们坐炕上几十天,谁也得龇牙咧嘴。”
陈氏又去旁边拿了几个枕头过来,笑道:“行,你们都躺下说话吧。”
李青瑞同爹爹说去往边城路上,以及到了以后的事情,李茂贤连连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管咋说,能先保住命就好。江兄弟还年轻,有一身本领,只要熬过去,日后在那里未必不会没有一番作为。”
李茂贤转头同李茂群道:“兄弟,这次哥哥得好好谢谢你,要是没你陪着三个孩子走这一趟,哥可就难受了,追上去担心家里,不追又担心他们几个。”
“可别这么说,哥!”李茂群有些窘迫的挠头,“哪是我照看他们,来和回都是他们帮我……咱家几个大侄子才是真厉害。从前村里还有人不服气你,说走远路有啥了不得,只要有腿就行了,说这话的人才是没见识哩。这回去了趟边城,我算是明白多容易了,哥你当年是好样的,三个侄子也不比你从前差。”
李茂贤看着三个儿子被风吹皴的脸,点头道:“你这个当叔的这么夸,应当赖不了。”
陈氏脸笑的像是一朵花,她的儿子就是厉害,到底没差种!
李正亮拿着他爹的帽子戴头上,眼睛都遮上了,就这样还舍不得摘呢,一脑袋撞在他二叔的肩上。
李青卓替他把帽子往上提了提,李正亮就追问二叔这是啥毛,为啥这么软。
姜氏可劲把柴禾往灶膛里塞,很快炕热的就烫起来,李青文像是鱼一样不停的翻个,陈氏上炕给他扯下一个褥子放在下面垫着。
很快,饭煮好了,姜氏掀开帘子问吃酸菜行不。
李青文想起车上的豆腐,赶紧提醒嫂子往酸菜里多加点豆腐。
姜氏应声出去,李茂群要起身回家,李青瑞一把拉住他,“叔,仔儿念叨了一路这豆腐好好吃,你尝尝再说。”
“豆腐有啥味儿?”李正亮把脑袋拱过来问道。
“啥味还不知道。这可是你小叔特意从二百多里远的地方买回来的。”李青瑞道。
听说这豆腐是恁远地方买,然后拉回来,陈氏可是吃惊不小,“就、就算再好吃,这也太远了。”
“这算什么。”李青卓道:“仔儿说你们没吃过鱼,想从边城带鱼回来,我和大哥说怕臭了,就没带……结果回到并州,才知道今年是寒冬,还没回暖,他可后悔了。”
陈氏立刻就红了眼,“哎、哎哟我小儿子可真是……”
李青风见不得她落泪,道:“娘,这不是没吃上吗,等以后吃上了再哭也来得及。”
陈氏被气笑了,骂道:“你个混小子!”
说笑中,饭菜端上来,家里头还有有点冷,饭菜的热气很明显,不过都高兴,挤在一起,还抢出了汗。
吃完饭,李茂群要去二伯家,李茂贤送他过去。
一帮人把桌子和碗筷收拾好,叽里咕噜的爬上炕,没一会儿,李茂贤也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李青瑞问起他们走后家里的事情,陈氏嘴上说着都好,脸却不怎么乐呵。
不等他们再问,李青风就道:“好甚好,爹差点被关到大牢里。”
一听这个,四人皆惊,齐声问道:“咋回事?”
李茂贤道:“别听他吓唬人。我是走了一趟衙门,只是问话,又没做错事情,哪里会被关押。”
提到这事李青风就来气,不等爹娘阻拦,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说了出来。
高粱能榨糖稀的事情附近都传遍了,邻村一户人家有个在县城做厨子的女婿叫方大头,县衙的差役多去他干活的酒铺喝酒。
那些衙役喝酒的时候抱怨,考课在即,县太爷非要他们找出些政绩出来,衙役就骂,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穷种地的,还有甚么,种地种到死能种出花来?
所谓“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尤其是听到衙役说献策有功的奖励银子,他动了心,便试着把甜高粱的事情说了。
衙役们以为这人在拿他们寻开心,拿刀鞘抽了他几下,后来方大头诅咒发誓,那些人才将将相信,下去一打听,竟然是真的。
有这等事情,衙役当即便到杨树村找李茂贤,李茂贤当时不在家,衙役追问陈氏等人。
陈氏她们还记得之前李茂贤叮嘱的话,只说不知道。
衙役把郭大全和村里有头有脸的叫到一起,问他们糖稀的事情,有人被李茂贤教过,知道怎么做,但高粱杆早就榨过了,糖稀也都做成了吃食卖钱,一点都没剩下。
没有糖稀,见不到李茂贤,这不是白跑了?!
衙役只得气哄哄离开。
其实,这里有人撒了谎,老百姓被官兵抢东西抢怕了,生怕他们强拿走,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说出来。
说什么给银子,呸,傻子都不信,
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头,衙役不想白白没了,天天跑李家来找人,越来越不耐烦,亏得李本善一直过来应付,要不陈氏怕不是要被吓出个好歹来。
李茂贤风尘仆仆的回到家,就看到家里站了好几个挎着刀的衙役,还没开口问,直接就被没有一点耐心的衙役带走。
路上,李茂贤说的清楚,种子和榨糖的法子都是友人告诉他的,自己没啥好说的。
得知他口中的友人在离县做县丞,这些衙役就知道这事已经是水中捞月一场空,毕竟哪个县令都要考课,甜高粱榨糖的事情怕是早就被离县抢了先。
他们这些人白忙乎了这么多天,结果啥也没捞着,自然心中有气,把李茂贤关在衙门,说要他在这老实呆着,他们要好好讨教甜高粱的事情,然后便扬长而去。
陈氏可是吓坏了,找郭大全和李本善他们去衙门讨人,吃了闭门羹。
陈氏想到了陈山安,再次上门求人。
陈山安听说事情始末,知道其实就是衙役想关李茂贤几天泄愤,没甚大事,但他故作为难,说要疏通。
他不是外人,陈氏也说,钱都让孩子拿走了。
陈山安再次拐弯抹角的提起了做糖的事情,陈氏教会了陈家下人做糖,当天,李茂贤就被放了出来。
说完,李青风骂了两句“不怀好心的狗东西”,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屋里头的也都知道骂的是哪个。
当初陈氏着急救人,没有多想,后来李茂贤出来,也琢磨过味来了。
眼看着娘亲又要叹气,李青瑞道:“虚惊一场,不管咋样,爹好好的回来就行,可别寻思了,我们还有一件好事没说!”
一家人都看向李青瑞。
李青瑞拍着李青卓的肩膀,大声道:“咱们卓儿要去读书了!!”
“真的?!”
这齐声一吼,李家的房盖被震的簌簌的掉了些土下来。
李青瑞把事情的原委一说,家里头的人都一脸激动的不能自已的喜色,“仔儿厉害啊,能琢磨出有用的东西!江淙也是想的周到,他要是不提,谁能想到竟然还有这法子读书,咱们卓儿这趟没白走啊……”
李青文的头发都被揉出炸飞了,他默默躲到爹爹身后,结果很快又被给拉了出来。
姜氏也是欢喜的很,道:“这就是咱们卓儿的机缘,他们若是不去边城这一趟,如何能得到这等好事。”
“哎呀,京城在哪头呢,应该没有边城远吧,不知道冷不冷,得多带些衣服,听说那地儿东西可贵……”高兴完,陈氏都开始张罗儿子去京城的事了。
李茂贤道:“得和你师傅好好说说这事,他对你期望甚重,你这一走,他怕是要难受了。”
李青卓点头,明日他一早就去县城。
李青风自告奋勇的要送二哥去京城,李青宏道:“二哥留在京城,你自己一个人再回来?”
“那有什么不行?!”李青风挺着胸脯道。
李青卓道:“不用送,我先去范阳城,那里去京城的商队多,我跟着他们走。”
李青文一愣,没想到二哥早就想好了怎么走。
“那样行吗?”陈氏有点不放心。
李青卓点头道:“娘,你放心,人家商队一条路来回不知道走了多少趟,可比咱们熟悉多了。”
儿子去京城读书是天大的好事,高兴完就得琢磨钱的事,家里之前倒是攒了些,可现在见底了……
陈氏正寻思去哪里借钱,借多少才够的时候,李青瑞把银子拿出来,道:“爹,娘,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卖了东西还剩下这些。”
看着大儿子拿出来的零散银子,李茂贤惊讶道:“你们拿去的银子还剩这么多?”
他回来后,孩子他娘说了,买骡子和车就花不少,再加上打点衙门和差役,将将够,咋还有这么多?
“那些都花光了。”李青瑞道:“我们从边城带回来的皮子和药材卖了不少银子,平分之后,我们哥三个得了四十多两。”
“卖了恁多钱?!”大家都惊到了,那地方不是苦寒荒芜之地吗,怎么还有值钱的东西?
李青文忍不住道:“爹,娘,可不是只有我们几个有,江大哥他们也有份,在范阳城和家书一起送回洪州了。”
“啊?他们人可不少,那得卖多少银子啊。”陈氏哎了两声,“娘可算不出来!”
李青卓笑道:“娘,仔儿想让你们知道,边城到处都是宝贝,他人回来了,心还系在那头呢。”
“那地儿真有那么好?!”李家人好奇的问道。
李青文便把他们在边城出去打猎和捕鱼的事情说了,当然雪天的可怕也没有漏掉,听的李家一众人又是惊奇又是后怕,“那么大雪啊,那也太吓人了!”
“那地真那么多野物和灵芝啊,我还没见过松子和榛子呢!”
“那么冷的天,鱼还没被冻死?”
大家对边城的事情好奇的不得了,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李茂贤看了小儿子一眼,微微叹口气,孩子没主意不成,太有主意也让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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