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光芒纪!
“跑这么远的路过来,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叶深深帮努曼先生料理着咖啡机,一边应答:“最近我有几组设计,我自己和沈暨都很喜欢,但却不太符合bastian的风格。”
“哦,是吗?”努曼先生点点头问,“那么你准备如何处理?”
“我和沈暨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创建一个自己的品牌,先试试看是否能推出自己的一些设计,在复合店里卖卖看。”
“可以,很多设计师会在担任大牌设计的同时,会将另外一些与大牌风格不合的精彩设计归于自己名下,创建属于自己的品牌。你能这么快就有这样的觉悟,比我当年可反应迅速多了。”努曼先生嘉许道。
叶深深松了一口气,说:“太好了,我还担心老师会不赞成。”
“为什么不赞成?担心你会分心在自己的品牌上,而不专注于我的品牌吗?”努曼先生按下按钮,咖啡机轻轻振动,开始启动。
叶深深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担心老师觉得我太心急了。”
努曼先生靠在桌上,目光望着窗外的池塘,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神情也显得悠远起来:“当年我也曾被几个大牌招揽担任总监,当然现在也依然在担任着——老安诺特知道我要创立自己的品牌时,他并不反对,但给我在大品牌上的待遇一再加码,而我也当然没受住那些迷人的诱惑,把自己全副心力都投入到了那些声名显赫的老品牌之上。我自己的牌子,最终只能走到如今的地步,虽然还算不错,但,如果人们喜欢我的风格,自然会选择倾注了我更大心血的大牌,而我现在虽已认识到这一点,可一步步走到现在,却已经无力再改变这个局面了。”
他缓缓说着,沉吟片刻,又抬头看叶深深:“所以,你能这么早就有觉悟,我很欣慰。你担心我会怪你太心急吗?不,现在是个非常不错的时机。你的才华属于你自己,属于时尚圈,属于这个世界,而不应该被bastian这个品牌禁锢住你最好的年华。”
叶深深只觉得眼睛一热,泪水差点涌出来:“多谢您,老师……”
“来,为你的决定。”努曼先生将咖啡递给她,又给她加了几块方糖,举杯致意。
浓醇香滑又带着苦涩的味道,久久弥漫在舌尖。
叶深深捧着杯子,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兴奋,让她眼眶微红,心绪难以平静。
努曼先生看着她的样子,笑问:“那么,你自己的品牌,准备走什么风格?是否可以让你自由随性而行了?”
“我正在梳理自己的风格,只是目前还没有特别大的把握……”叶深深说着,从自己的包中取出那组新的设计图,递到努曼先生手中,“上次曾给您看过的水中花系列,我后来全部推翻重新设计了,请老师看看。”
努曼先生接过来,一张张认真地查看着,速度十分缓慢,每一个细节都要琢磨许久。
最终他将设计图放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真是很棒的作品,深深,充满了美丽和闪光的设计,每一根线条都凝聚着温柔的情愫。虽然我这些年来,见过很多的设计图,但你这系列设计,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它们正式诞生的那一刻。”
“是的,我自己也很满意这系列的设计。”叶深深说着,脸上却丝毫未见欣喜,“可是老师,我觉得,这只是我的又一次闪光而已,您曾经批评过我,认为我的风格未曾形成系统,只有零星闪光的亮点,我成为您的弟子之后,也努力想要形成支撑自己整体设计的骨架,可现在看来……我没有达到您的预期。”
努曼先生微眯起眼睛看着她,打量着她脸上的惶惑与茫然,仿佛看到了一只困在玻璃瓶中四下乱撞的小虫,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他叹息地拍拍她的肩,目光又落在手中的设计图上:“看得出来,你已经着力于在自己设计中贯穿一脉相承的风格,但努力尚无成效。”
叶深深默然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乎在期待他指引自己以后的道路。
“其实,我后来想了想,我当时对你所说的,可能是不正确的。”但努曼先生只是指着窗外的池塘,说,“你看,一片两片的睡莲叶,聚集成了一池睡莲,变成了莫奈笔下的景致。每一片叶子和每一片花,在水面上看起来是毫不相干而独立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虽然都各不相同,但最终它们其实都扎根于同一片水域之中,从同样的根基上生长繁衍而出。而你,就是隐藏在水下创造这些花与叶子的伟大造物主。”
叶深深若有所思,喃喃重复着努曼先生的话:“隐藏在水下的……造物主?”
努曼先生点头:“对,不曾露面,却始终自如地掌控着你手中诞生的每一件作品的气韵与风格,只要你没有变,那么,你所创造的所有东西,都将属于你一个人,带着你的痕迹烙印,永不磨灭,无人可侵犯。”
叶深深若有所思,目光中似有灵光闪过,可想了半天,却急切中终究无法抓住。
“深深,你已经是顶尖的设计师了,只是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内藏的一切。只要你能将它挖掘出来,并掌控自如,你将来所能到达的境界,将令我都为你仰望赞叹。”
七月的法国乡村郊道,叶深深开车从小山坡边经过。
天空蓝得高不可攀,大团的云朵蒸腾在灼热的空气之中;远远近近的丘陵上,偶尔伶仃地站立着几棵孤树;杂草荒芜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艳丽花朵反射着日光;路边的树上,细碎的叶子遮不住臃肿的枝条,一棵棵自由生长的树无姿无态散漫地生长着。
叶深深默然停下了车,打开车门站在路边,慢慢走到了道旁的杂草之中。
这是莫奈、塞尚与雷诺阿的世界。夏日悠长的风正从高低起伏的平原尽头缓缓卷来,浓厚杂乱的花草在风中波浪一般高低起伏,花叶的摩擦声在耳边仿佛永不止息。
叶深深的裙角被风高高扬起,杂乱的草叶刺痛了她赤裸的小腿。然而叶深深仿佛并未察觉,依然一步步向内走去。
她抬头望着面前这个色彩过分鲜明繁杂的世界,定定地看着,直到眼睛刺痛流下眼泪,才紧紧闭上眼。
这是她眼中的世界,这是她的人生。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和她走过同样的路,也没有任何人在此刻和她看到同样的风景,更没有人的心里,掀起和她一样的波澜。
她的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响着努曼先生对她所说的话。
掌控你手中诞生的每一件作品的气韵与风格……
你所创造的所有东西,都将属于你一个人……
永不磨灭,无人可侵犯……
“我的风格……这一路走来,我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创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最终贯穿了自己作品的气韵风格,究竟是什么呢?”
这是努曼先生无法教给她的,也是顾成殊无法帮助她的。
这是她的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入侵,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人能影响。
唯有她孤独一个人跋涉,不顾一切地前进,不计一切地成长。
唯一能帮她坚持下去的,只有强大的心。
而漫山遍野的风,凌乱充斥于她的心中,轰鸣不已,久久回荡。
叶深深在煎熬之中挣扎着企图前进,却并未得到最终的进展。
而顾成殊的工作则卓有成效得多。短短数日过去,在服装业根基庞大的hdi损失惨重。
从纺织原料开始,进而波及到下属基础生产商,连锁反应迅速侵袭到上游产业。拥有自己产业链的品牌还好,但像这样没有自己的工厂而严重依赖hdi下属其他生产商的公司,几乎是日复一日狂跌不止,从第三日开始便取代了pulitzer成为本次股灾的最大受害者。
即使与hdi有投资交集的安诺特集团,一开始为了自身利益而有意愿与他们同进退,但在不日发现自己很可能会引火烧身之后,立即明哲保身退出了这场战役。
沈暨大松了一口气,没有了艾戈紧盯的目光,他感觉心里最大的负担终于卸下了。他抽了个空,赶紧跑去找叶深深会面,见面的时刻却被叶深深的模样吓得差点不敢进门。
“你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沈暨望着脸色如同死灰、脸颊和双眼凹陷得不成人样的叶深深,大吸冷气。
在家里窝了好几天萎靡不振的叶深深,连他的面容都看不太清,只能晕眩地靠在门框上,说:“我……昨晚通宵画图来着。”
“你这哪是昨晚?你这明明是好几天不眠不休的模样了吧!”沈暨不敢置信,“深深,明明我们现在大获成功了,为什么你看起来比的那些股东还要难看?”
叶深深感觉全身无力,跌跌撞撞回到沙发虚弱地趴在上面,低声说:“我不知道……”
“你还在纠结自己设计的事情吗?”沈暨担忧又无奈,在她身边坐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这种事情急不来,这是天分和才华碰撞后发生化学反应的事情,哪有你憋着着急,就能上升到你目标的道理呢?”
叶深深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目光木然地盯着墙壁:“天生的……所以我天生没有薇拉那样的才华吗?”
“每个人拥有的才华不一样嘛,表现方式也不一样。比如说,她的设计有冲击力,可你的设计更受欢迎啊。我要是个女孩子,我肯定愿意穿上你的衣服美美地出去展示自己。”沈暨声音温柔地安慰着她,却并没有收到什么成效。看着她还是一动不动,沈暨只能叹了口气,俯身凝视着她说:“出去走走吧,吃点好吃的,别老待在里面了。”
叶深深将脸埋入自己的臂弯,声音闷闷的,沉沉的:“嗯……我要回家。”
“咦?”沈暨愕然看她。
“我想回国,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去……”叶深深喃喃地说。
沈暨瞠目结舌,赶紧按住她的肩膀问:“回国?为什么啊,你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叶深深抬手搭住他的手,还没回答,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顾成殊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顾成殊的状态,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残血状态。
其实看起来也还好,眼睛只是微有通红,胡茬只是稍微有点青色,脸色只是略有憔悴,连衣服都只是有些许褶皱而已。
但他这样的人,居然可以容忍自己的身上出现这么多瑕疵,本身就比世界末日还可怕了。
更何况,他看着他们两人的目光,竟在发呆。
叶深深愣了愣,然后才醒悟沈暨居然就压在自己的身上,甚至有一只手还压着自己的肩膀。
她立即看了沈暨一眼,沈暨也火速跳了起来,向着门口的顾成殊奔去,只是话语结结巴巴:“成殊,你终于回来了?你看深深等你等得几天都不睡觉,刚刚差点晕了,所以我扶她休息一下!”
不知道顾成殊相不相信沈暨的话,但他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关了门,扶墙走到桌边坐下,皱眉说:“我有点饿。”
沈暨立即钻进厨房,开始翻找食物。
叶深深看着顾成殊的面容,不太清楚他的情绪,有点畏怯地慢慢走到顾成殊身边坐下。
他肯定不愉快吧,为了他们共同的事业在外奋斗,一回来却看见他们在打打闹闹。
叶深深略带紧张地叫他:“成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