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推門進去,道:“老板,要開會了。”卻見宋朝陽臉色不愉,心中一動,難道於老匹夫又給老板出了什麽難題?就把門關上,問道:“老板,是不是又有什麽事?”宋朝陽沉著臉說:“小睿,還記得我剛來青陽沒多久,就帶你去雙河縣檢查抗洪救災工作的事嗎?”李睿點頭道:“記得,當然記得啦。”宋朝陽倒負起雙手,在屋裏踱了兩步,道:“那一次,其實是我接到了老同學方青雲、現任的雙河縣委副書記的舉報,所以才特意趕過去的。”李睿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時候老板突如其來就要往雙河去,而且主要目的是檢查縣裏對災民的安置救濟工作,原來是接到了舉報啊。仔細回憶方青雲這個人,似乎跟自己同席吃過飯,想不到他不聲不響的,竟然是老板的同學,多虧當時自己對他沒有任何怠慢,否則可就要被老板怪罪了。
宋朝陽續道:“那次回來之後,我不是派出了紀檢調查組嘛,後來就發現了雙河縣長羅大威在救災專款與救災物資上玩的貓膩,要不是看在他是孫市長的人的份上,我絕對不會輕饒了他。”李睿說:“這事我知道,當時我還覺得您處理得挺高明的呢。”宋朝陽苦笑一聲,道:“但是現在,於書記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這件事,而且已經掌握了紀委調查組當時找到的證據,他找到我這裏來,說想在過會兒的市委常委會上提請眾人議一議,看該怎麽處理羅大威。我答應下來不好,不答應卻也不行,顯得我徇私一樣。唉,真是令人苦惱。”
李睿大吃一驚,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道:“他這哪裏是要請大家議一議,他這是要逼宮啊,一是逼您表態,二是讓孫市長當眾沒臉。您不表態,就是縱容維護,就是失職;您表態,就會得罪孫市長。總之怎麽都沒好兒。”宋朝陽點了下頭,道:“他為人深沉,生怕提前跟我說了此事,我會找孫市長商量,所以他特意趕在常委會召開之前跟我說,讓我沒有跟孫市長溝通交流的機會。唉,想不到啊,他又玩了一招狠的。”李睿沒有說話,心念電轉,看看怎麽在常委會召開之前這短短的八九分鍾內想出一個應對之策,忽然想到什麽,問道:“當時,您跟孫市長說了羅大威的事情之後,孫市長沒有責令羅大威改正錯誤嗎?”
宋朝陽搖頭道:“不知道,可就算他已經改正了,於書記非要把這件事拿出來說事,他也跑不了啊。”李睿說:“挪用救災專款的問題很嚴重嗎?”宋朝陽道:“這就要看他羅大威挪用專款幹什麽了。如果是為公,那問題就不嚴重;如果為私……呃,估計應該不會為私吧,羅大威好歹給孫市長當過秘書,目光不會這麽短淺。”說著看了看表,道:“孫市長估計已經在來市委的路上了,甚至已經在常委會議室裏坐著了,已經沒有辦法跟他溝通。唉,今天這次常委會不好開咯。”李睿恨恨地說:“這個老東西,為什麽每次都要找點事出來?好像不搞出事來就顯示不出他的存在似的。”
宋朝陽卻要想得更遠一些,道:“紀委派出調查組去雙河的事情,除了大偉書記與民生外,別人並不知道。事情過了幾個月,於書記怎麽又忽然扯出來?難道大偉書記在這裏麵……”李睿知道,紀委書記肖大偉原先是於和平的人,後來,老板找他談了一次話之後,他似乎就靠過來了,上次還邀請老板去打高爾夫,這本身就是示好的表示,在這種前提之下,他應該不會再為於和平為虎作倀吧,當然了,也難保他是想腳踩兩隻船,道:“說不好,不知道他是主動告訴於書記的,還是於書記跟別人那裏打聽來的。”宋朝陽點點頭,道:“先不要說了,咱們也過去吧。”
市委常委會準時召開。
宋朝陽首先強調了一下上次扶貧大會的重要精神,督促在座常委們分管的市直各機關盡快把幫扶工作落到實處。接下來,又強調了“四群”教育活動的重要性。而後麵兩個議題也基本都是務虛類型的,眾常委的熱情也就不如何高漲。
既定議題說完之後,宋朝陽看了孫耀祖一眼,又環視眾人,道:“和平書記有件事要跟大家討論一下。”說完對於和平點頭示意。
於和平就咳嗽一聲,老氣橫秋的說:“按理說,議題都討論完了,就該放大家回去了。不過呢,這件事比較特殊,我就占用大家夥的時間說一說,也叫大家有個思想準備,免得有一天省裏怪罪下來,大家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精神起來,個個拿眼看向他。
賈玉龍是他的老對手,大喇喇的說:“老於,有什麽話直接說吧,別賣關子了,跟省裏又有什麽關係了?”
於和平點點頭,卻先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水,這才說道:“前幾天,我在檢查紀委工作的時候,忽然發現了這麽一件事情,在雙河縣遭受巨大山洪災害、省市先後劃撥專項救災款與救災物資的時候,雙河縣長羅大威竟然利用職權挪用了救災款與救災物資……”
他話說到這裏時,李睿留意到,孫耀祖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不過也沒說什麽,低垂下眼皮,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如同睡著了似的,沒有任何反應,心中暗道,老孫這回可不好過了,於和平使出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他根本就沒辦法搭救羅大威。事已至此,當著一眾常委的麵,他似乎隻能拋棄羅大威了。
於和平續道:“知道了這件事以後,我內心很是震驚,也很氣憤,真是想不到,我們某些領導幹部,為了自己的私利,為了某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竟然可以置災區受災群眾的生命安危於不顧,這樣的人也配做領導嗎?中央多次強調,也曾三令五申,最重要的兩種款項,一個是扶貧專款,一個是救災專款,都是重中之重,絕對不允許挪用甚至貪汙的,誰要是敢動這兩個專款,就是往自己脖子上架刀,就是自尋死路……”
賈玉龍插口道:“也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嘛。現在從上到下,哪裏不挪用截留上頭下來的支援款項?這麽說吧,省裏拿到國家給縣裏的扶貧款或者救災款,肯定會先截留一部分的。接下來,如果還走市裏,市裏也不會有便宜不占,過手的錢怎麽也得抓一把,也會截留一部分,如果不走市裏直接到縣裏,縣裏肯定也會挪用截留一部分。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上頭好容易撥點錢下來,地方上當然要掏出一點來幹自己的事情嘛。你要怪不能怪那些挪用截留款項的人,而要怪當年的分稅製改革,誰叫地方上的稅收大部分都讓國家拿去了?因此花國家的錢,不是天經地義?”
李睿聽得又是好笑又是佩服,以前還以為賈玉龍這個人有勇無謀,除了是市長孫耀祖的急先鋒之外,應該也沒什麽用處了,想不到他也很精明,在這種關鍵時刻,知道套用國內的大氣候與地方上的潛規則來反駁於和平的批責,更是無意中轉換了話題,於和平若不小心的話,還真會被他帶到溝裏去。
於和平有後備手段,聽了這話也不著急,嗬嗬一笑,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水,道:“好,就算羅大威挪用救災款不叫個事兒,那我們說說他挪用救災物資的事情。他竟然聯合雙河縣民政局長,以次充好,把倉庫裏那些老舊的破損的救災物資送到災區給災民使用,再把省市援助過去的嶄新的救災物資,包括棉被、帳篷等截留在民政局,再由民政局低價出售給當地商戶,用來變現牟利。而經過調查,那些收購救災物資的當地商戶,赫然是民政局領導家屬自己開的。這些人低價收購,再等民政局收購救災物資的時候高價售出,一收一賣,轉手之間就已經賺取了暴利,而最終獲利的不僅僅是民政局領導,還有羅大威本人。”
這個情況可是宋朝陽與孫耀祖都不知道的,兩人聽了後有些色變。
李睿這才想到,於和平並不隻是僅僅使用了上次趕赴雙河那個調查組的調查報告,看他這有備而來的樣子,似乎是在近期內做出了一次新的調查,要不然,哪能了解到那麽詳細的情況?也能看得出來,孫耀祖似乎並沒有怎麽批評羅大威,而羅大威更沒有做出改正與彌補,這才給於和平這隻老狐狸有了下嘴的機會。
賈玉龍本意是要幫孫耀祖抱打不平,可是見於和平說出如此詳細的情況來,也有些發虛,不敢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