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招收弟子的门派会接收新人。众人等了没多久,各家门派就有专车来接人了。
自在阁派来接人的,是个眉目俊秀的男子,穿了件仙气飘飘的茶青色长袍,说话也文质彬彬,没有修士的架子,让唐乐山和邢涟称他为顾师兄。
“顾师兄。”
尽管男子看起来比唐乐山年纪小些,但修士的年龄不能凭外表判断,唐乐山叫声“顾师兄”,也不算亏。
意外的是,邢涟也从善如流,乖乖叫了声“师兄”。
唐乐山好奇地看向邢涟,邢涟对他可没这么好的态度。
偏心!
然而邢涟还是不搭理他,连眼神也没给他。
他们坐着两匹飞鹿拉的车,飞回了自在阁。
“我这算不算当了回灰姑娘?看起来比南瓜马车高级啊!”唐乐山看什么都新鲜,在车里也不老实,左顾右盼,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邢涟不出声,顾师兄便好脾气地应和:“道友初来乍到,自然见什么都有趣。”
他本名顾堂,是自在阁的内门弟子,因为性格随和,每次阁里招弟子,都派他来。
顾堂也确实周到,他带两人回去后,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又带他们把自在阁各处熟悉了一番,讲了讲最近的日程安排。
“简单说,这十日,不仅让你们了解修真界,也让你们自行开窍,摸索灵气的运行。”
转了一大圈,顾堂把他们送到下榻的院落,离开前,又好心叮嘱:“修真界不是仙境,这里胜者为王,两位道友今日好好歇息,明日便要开始修炼了。”
“多谢顾师兄提点。”
唐乐山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送走了顾堂。
自在阁给他们的住处,虽然是一处没人住的情景院落,但他们只有厢房能睡。
也就是说,唐乐山跟邢涟要住在一个屋子里了。
折腾了一整天,唐乐山的生活可谓天翻地覆。绷紧的神经此时松懈,唐乐山只觉浑身酸痛,关上门就往卧榻上一躺:
“啊,还是躺着舒服。”
厢房里有两张床,邢涟默默走到另一张,脱鞋坐上去。
唐乐山很想直接睡,可碍于邢涟在场,还是挣扎着起身,脱掉外套和鞋,用闲聊的口吻道:“顾师兄人还挺好的,跟咱们说了那么多。那两位仙姑也很好说话,看来修真界也不是那么残酷嘛。”
邢涟如愿到了修真界,只要在他修为之下的,都没那么容易看破他的障眼法,所以他打算隐藏于自在阁这种“小门小户”里,偷偷恢复实力,顺便等待时机,看看“老朋友”们是否恢复前世记忆。
本来他一个人来去自由,实行计划的难度不大,结果现在多了个唐乐山,像狗皮膏药似的甩不开。
人还傻。
邢涟端正地躺下,不准备在唐乐山面前修炼,以防被唐乐山看出什么。
但他听到唐乐山的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收起你那些温情的想法,修真界没有好坏,只有强弱。他们对你和善,不过是因为你的异灵根。”
况且树大招风,有些人就算有天赋,也根本没机会爬到高处就死了。
“谁说的,我觉得你就挺好呀。”
唐乐山重新上床,侧躺着面对邢涟的方向。
这孩子明明才十二岁,言行举止却比成年人还要深沉,总是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就这番无情陈述,根本不应该是个孩子说出来。
只有被宠爱的孩子,才会天真无邪。
唐乐山已经错过了,可他胆大包天的想,邢涟还有机会。
“以后就真的只有咱俩了,”唐乐山说,“阿涟,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多,但他们也共同经历了许多,唐乐山决定开诚布公,希望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屋里没有灯,月光从木窗洒进来,两人的距离不远,但彼此看得并不真切。
尽管如此,邢涟侧眸看向唐乐山,却仿佛清清楚楚看清了唐乐山的眼神。
如他们初见时那般诚恳。
可是,为什么呢?
之前的疑惑在夜色中蔓延开来,似乎从一开始,唐乐山就在追着自己。
唐乐山图什么?
他本意并不关心的问题,此时却在他心中生了根。
“你不必如此,”邢涟抗拒着自己的思绪,冷冰冰道,“凭借你的异灵根,本可以去凌云宗,早日步上青云。不过你还有机会,十日后,你切莫再意气用事。”
邢涟觉得自己足够清醒,却听唐乐山笑了。
“呵,”唐乐山用胳膊垫着脸,笑盈盈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是来修炼的,我是为了找你,被人挤进仙门来的。”
说着,他叹了一声:“我原本的打算,是劝你回去,带你享受享受人间富贵。虽说修行活得长,但毕竟辛苦,哪有人界的百年享乐舒坦。”
可惜阴差阳错走上仙途,现在想来,当时情况紧迫,系统却没有出言提醒,应该是没有把那种情形当成危险吧。
系统也在变相促成他来修真界。
“算了,反正来都来了,”唐乐山随遇而安道,“既然你执意修炼,那我就陪你修吧!如果修不好,大不了咱们再想别的出路。”
而且邢涟修不好也没关系,唐乐山想,总比当反派打打杀杀强。
趁唐乐山说话,邢涟已经探出神识,把唐乐山彻底“扫描”了一遍,确定唐乐山的确是个凡人。
邢涟更困惑了,故意说道:“没有别的出路,你再也回不去人界了。不好好修炼,就会在修真界,如蝼蚁和猪狗般苟活。”
一般人丢弃荣华富贵,肯定会痛苦不堪,后悔不已。唐乐山说得冠冕堂皇,为了他来修真界?可笑。
他等着看唐乐山悔不当初的表情。
然而邢涟等了半天,只等到唐乐山“哦”了一声。
邢涟:???
唐乐山翻了个身,用“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补充道:“这都是天意,走一步看一步呗。”
凑合过吧。
邢涟:……
他实在找不出唐乐山的破绽,又不想用搜魂术。
沉默半晌,他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他希望唐乐山放弃。
唐乐山听完,也跟着沉默了。
他没办法说,他怕邢涟走上反派的老路,所以才一直追着邢涟不放,想改变剧情——这么说太匪夷所思,让邢涟起疑;
他也没办法说,他看见邢涟,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所以他想对邢涟好一些——这么说更可疑,而且矫情得令他尴尬。
憋了半天,唐乐山只憋出干巴巴一句:“我不是图你什么。”
话题仿佛进入死胡同,邢涟的戒备心之高,不是唐乐山几句话就能消除的。
来日方长,唐乐山索性转移了话题:
“那两个仙姑看起来挺厉害的,你说以我的灵根,什么时候能跟她们一样?”
本质上,唐乐山只是找个新话题,并没有期待答案。可邢涟听了,却直言不讳道:“开窍之后,百日可筑基。以你的资质,当用不上百日。”
“……”唐乐山略感惊讶,“这你都知道?”
“……”
邢涟也只是顺嘴说了出来,一定是唐乐山太傻了,以至于让他警惕性下降。
此人着实讨厌。
“有幸结识过散修。”邢涟敷衍了一句,闭上嘴,不打算说话了。
“行吧。”唐乐山没怀疑,乐观地畅想起未来,“将来如果我有所建树,你就可以轻松了,随便修修就好,不用太辛苦。”
这是他的真心话,说出来也没打算得到邢涟的回应。
所以邢涟没吭声,他也没所谓,翻了个身道:“困死我了,我先睡了啊,你也早点睡觉。”
“嗯。”邢涟闭上眼,他能感受到周围灵气的流动,时间宝贵,他并不想睡觉。
“晚安了!”唐乐山又补了一句。
这回邢涟没回,安静等了一会儿,唐乐山的方向,就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唐乐山睡得还挺快。
以邢涟的耳力,是能够判断唐乐山真睡还是假睡的。他重新坐起来,准备打坐入定,抓紧时间修炼。
但他坐好后,却鬼使神差地看向唐乐山。
那人双臂张开,被子搭在腰间,睡得毫无防备,像头没心没肺的猪。
信任……
邢涟无端想起唐乐山刚刚的话。
这是他第二次听唐乐山说“不图他什么”,可是他,还能信任谁么?
想到试炼中出现的“不正常石像”,邢涟的眼神逐渐冷却。
天道的杀意,他领会到了。
他不信有人会单纯对他好,说不定,唐乐山是天道给他预备的陷阱。
一觉睡醒,唐乐山神清气爽。
可惜他还分辨不出修真界和人界的空气有什么不一样。
没人叫他起床,他睁眼先舒服抻了个懒腰,才瞥向邢涟的方向。
这一瞥,又吓他一跳,邢涟没在。
唐乐山急匆匆下床奔出去找,见邢涟正在后院里的水井旁洗脸,才长舒一口气吐槽:“你快给我吓出后遗症了,能不能出门通知我一声?还以为你又走了。”
“……”邢涟擦干脸上的水,无动于衷地回了句:“我能去哪。”
他既然要做个无名小弟子,自然要本分老实的。
“倒也是。”唐乐山点点头,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他也来到井边,撸袖子打算打水。
他才享受了两个月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奢侈生活,一时间居然有点不适应自力更生。摸着粗糙的井绳,他在心里感叹,封建制度害人啊!
两人洗漱完毕,便按照昨天顾堂的交代,去外门弟子的食堂吃饭。
别看自在阁不大,但该有的都有,外门内门,分得清清楚楚。
因为唐乐山和邢涟还没入门,所以只能去外门弟子活动的区域。当他们一出现在食堂,立马引起了围观。
“高个子那个就是今年的异灵根!”
“哇!果然器宇轩昂,不同凡响!”
“他身边的是谁?长得也太俊俏了吧!”
外门弟子几乎都是伪灵根,修炼速度慢,在宗门里做庞杂的琐事,换取宗门的资源。天灵根异灵根对他们来说,都是将来大能的前身,当然会产生崇拜和神往。
唐乐山遵循与人为善的准则,撞上谁的视线,就对谁微笑示意,惹得一些不敢搭话的弟子频频脸红。
邢涟还是表情淡淡的,他本身不是乐于交际的性格,也没有改变自己的需要。
“道友!”
等唐乐山跟邢涟落了座,有人大胆地上前搭讪。
唐乐山侧头,对上一双发光的眼睛。
“在下许旺,”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了,但还是笑得像个小伙子,“你就是今年的异灵根吗?”
外门的食堂很像自助餐,偌大的厅堂里,摆着数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有饭菜,自己用木勺取食。
唐乐山一边盛菜,一边礼貌回应:“对,是我,我叫唐乐山。”
“幸会。”许旺直白而憨实,直接把自己的鸡腿给了唐乐山,“许旺这辈子能有幸结识一位异灵根,也算没白来。”
邢涟在旁边安静地用餐,这场景,上辈子他也经历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是全灵根,比唐乐山还高一等。
可是那些对他笑的人,背后都恨不得他死。
正沉浸在恨意和讽刺中的邢涟,低着头吃饭,没听见外界的声音。可他刚吃两口,冷不防一个大鸡腿,当当正正地砸在他米饭上。
杂乱的人声随之在耳畔喧闹开来,尤其是唐乐山的动静,因为离得近,显得格外清楚。
“鸡腿我就笑纳啦!多谢师兄!”
唐乐山的嗓音,比其他刚及冠的男性低沉一些,咬字时利落干脆,带着笑意和爽快,悦耳又令人舒适。
邢涟愣愣地看着鸡腿,第一次察觉唐乐山的声音很好听。
许旺:“师兄可不敢当,还望道友将来考虑考虑,加入我们丹修一派,我们丹修虽然没有剑修那么刚猛,但修行也轻松许多。”
“好啊,”唐乐山道,“我会考虑的。”
说着话,他把自己碗里的肉,一下一下夹给邢涟。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好像理应如此。
邢涟看着自己的碗出神,这样的动作,他在姨母和姨丈身边时才见过。
姨母和姨丈,会把桌上的好吃的,不断夹给邢涟的表弟,也就是他们的亲儿子。而邢涟,是吃剩饭的那个。
“快吃,想什么呢?”
唐乐山突然用胳膊肘怼了邢涟一下,邢涟回过神,“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唐乐山也在旁边吃着,再次跟许旺说话。
许旺:“今后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道友尽管跟我提,我一定尽心尽力。”
唐乐山:“太好了,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邢涟听着“墙角”,余光瞥向唐乐山。只见唐乐山手肘支着桌子,无比亲切地跟许旺说:“不瞒师兄,我此时确有一事相求。”
“哦?”许旺露出关切的神色,“什么事?”
“大事,”唐乐山道,“头等大事。”
他的表情太正经,以至于邢涟跟许旺一样好奇,想知道唐乐山要干什么。
于是邢涟不动声色的支起耳朵,夹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